“国公可是想要以他之身……”
“这件事不好操作,林兄,这是两笔一共二十两的银钱,你拿好。”
李艾取出凭信,放到了林永忠的手里。
“这……国公,这笔钱我不能要!”
淦,这家伙力气是真的大。
“拿着吧,这两年来,你照拂我颇多,我的国公府不比以往,我只能拿出这二十两银钱,剩下的物什还要给家里仆从和管家分去,而且后续还要你替我做些事情呢。”
“这……好吧。”
两人又合计了半天,终于是将仵作的尸体伪装成“县令给国公送土特产”的名义,大摇大摆地给送进了国公府内。
生怕有心人看不见。
李艾估摸着,自己家里的几个仆从应该有人是内卫,但他现在也无需分辨,毕竟原主有失心疯病,平常时候都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其他仆从各自都做自己的事情,这就给李艾省了不少事。
在李艾卧室里,两人合力将仵作的尸体吊上房梁,李艾注重了许多细节地方,比如说凳子的高度,给仵作换上自己的衣服,还有四周家具衣物的摆放情况……虽然没有太大用处,但李艾却有种莫名的强迫症,就想把事情尽量做的好一点。
可能是前世自己的行为习惯带来的影响。
收拾妥当,李艾从国公府后门把林永忠送了出去。
“林兄,你记下我的话,用些许银钱在县内招募流人,将我自尽而死的消息传扬出去,最好让附近州县都知晓此事,你切记要让县丞先得闻此消息,让其向你来报,而后你才借坡下驴,到府内一观,见到了仵作的尸体,你就循制而为,直接当我已经自尽了,不要多事。”
“可是,这,这不是……”
“的确,如此作为必定会留下许多疑点,浔阳县城的内卫一定会将此事如实上报,武皇生性多疑,她一定会派人来详查,到那时你正常答对即可,内卫也是人,只要你将我遗书的内容大肆宣扬出去,就不会拿你怎样的。”
“国公,那遗书……”
“明日,你得县丞报时进入国公府,可自由拆开大声朗读,最好让所有衙役还有外面闻讯赶来的百姓全都知晓。”
林永忠听完李艾的话,但还有些踌躇。
“按我说的去做吧……不必惦念于我,林兄,这一遭你这浔阳县的七品官怕是要没了……”
“国公,先莫论我,你言说武皇多疑,她必会派人来查,到时候她们一定会查到死去的仵作身上,你没死的消息不就暴露了吗?”
“就是要暴露啊……唉,林兄,你这脑子……只要我还活着,那么我就一定会成为武皇的掣肘——你想想,太子若是被废,我是不是就是他在外的助力?所以,武皇到底要不要杀太子呢?她会考虑,会犹豫,但她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废黜太子之前先找到我,而我只要不死,那她就一定会怕我成为下一个越王……毕竟,越王之子李规还在世呢……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太子一定会被保全。”
李艾不是瞎说,不仅是李规,就连越王麾下掌握着大批官员、世家大族的联络名单的刘金都还没有死,等到今年使团惊魂案爆发,土窑被劫,李艾说的事情就又有了一重保险。
虽然这一手可能会为他姑姑辈的那个疯女人翌阳郡主打了掩护,但依旧能让武皇睡不安稳一段时间。
当然,保质期只持续到使团案结束,李艾不被抓,而且还得没人激怒武皇。
可不出三四月,就会有李昭德那个憨憨在其他李唐旧臣的怂恿下出头劝谏,武皇直接就气得把他和来俊臣一起斩了,然后,武皇就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废太子了。
他只希望自己这么做,能多为狄公回朝复职多宽裕一点时间,有狄公在,李唐天下才真的不会消逝。
“可是,国公,那内卫岂不是要……”
“让他们去悬赏我吧,我自此是归隐田间,或大隐隐于市,或被狼豺虎豹吞食于山野,一切皆由我命……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是要似流水般逝去的,若我死前能为江山社稷添上一件暖衣,也是我三生有幸矣。”
李艾笑着对林永忠拱了拱手,然后在对方深情的眼神里,回转身,走回了府院中。
小装一把,真不戳。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小声的哽咽:“国公,保重……”
唉……
林永忠真是个好官啊,但李艾骗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回到卧室里,李艾抬头看了看面相狰狞的仵作尸身,他说道:“你呀,真是一念之差,本来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此余生,结果呢,非得干点什么大事情,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诶?
冥冥中,李艾发觉自己的内心竟然与他刚刚说的这句话产生了共鸣。
记忆的渊潭翻涌起一层薄薄的涟漪,似乎前世的自己也是这样,好管闲事,做了些本不应该是自己做的事情。
“我当时做了什么呢?”
李艾没想出来,记忆非常混乱,仅仅只有这一世的记忆,还有神狄相关的剧情历历在目。
就像,他的大脑被人调制过一样。
算了,无所谓了。
既来之则安之。
李艾取出纸笔,肌肉的记忆告诉他,自己似乎能写出一手好字,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练毛笔字的印象,那就是这一世了,他可能从小的就练习毛笔字……谁教的呢?
嗯,是那素未谋面的母亲。
深吸一口气,李艾研好磨后,提笔撰下遗书。
既然是留给这一世的自己最后一封书信,今后的自己就要重新生活了,那就得好好写一把。
嗯,横渠四句写一写,吕祖诗词抄一抄……
诶?
之前不是全都想不起来吗?怎么一拿起笔就都记起来了呢?
须臾之间,一纸狂草,行云流水,恰似失心之人,辞世之作。
洋洋洒洒,战战兢兢,尽述平生郁结之事,又歌挥斥方遒之气。
将遗书放在房间中最显眼的地方,李艾起身,拿出最后一张凭信,换上仵作的衣服,从偌大的国公府早已闲置快十年的后门离开。
临走前,他拜了拜国公府后院内的祠堂,虽然里边的灵位、灵牌也早早地被人破坏殆尽,但李艾依旧在叩首的时候感受到了心安。
无论如何,这是他为原身的身份做的最后一件事。
……
话分两头。
第二天,林永忠得县丞来报,进入黄国公府,在国公府下人们懵逼的神情里,林永忠当场宣读国公遗书,遗书气势磅礴的内容伴随着黄国公自缢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然,国公府的下人基本都认出了这具尸身并非李艾,管家厨娘等仆役都选择了默不声张,分钱走人,只有李艾名义上的那个侍从跟个猴子赛的喧哗起来,被林永忠拿住后,当失心疯病人处理了。
后来林永忠因为这件事被免去浔阳县令一职,谪为江州后补县令,此事便无须赘述。
当消息传遍江州后,黄国公辖地内的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前往吊唁,而李艾写下的遗书内容也被识字的读书人们昭告天下、传颂四方,无人不为黄国公的死而叹息。
一周后,消息抵达京城,大朝会上有一国色天香的女官,用颤抖的声线高声诵读李艾的这封旷世遗书。
“莫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
“武将征沙场,文官死民生。”
“吾虽身死,其志延延,然我朝气节仍存,尔等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时是,满朝震动,就连武皇都从凰椅上起身,为李艾遗书中的豪情所震慑。
她是被吓的,因为这封遗书的内容实在是太响了,根本不像是一个此前一直默默无闻的新晋国公所能撰写出来的。
下朝之后,一道旨意随着内卫金牌开路,传递至天下各道州县的内卫府,霎时间天下风云齐动,梅花内卫们又开始疯狂了起来。
又一周,彭泽县。
“大人,这是朝中张柬之大人的家仆捎来的书信。”
“嗯。”
十余页信纸,记述了黄国公自缢前后的大事小情,在堂中的胖胖身影,拿出另一份于一周前由姚崇寄来的关于朝堂上太子危情的书信,他长坐良久,就此想明白了其中紧要关节。
于是,他站起身,望江州方向,施然一拜。
“国公,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