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走在路上。

陈默一点也不感觉自己在走在道路上，因为所走的道路杂草丛生，这一点也不符合前世记忆的道路。纵然乡间泥路也比当下所走的路要好得多。

陈默终于体会到被一望无际的树林包围的感觉，他忽然感觉人在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了，人也是在太少了。走上大半天也很难瞧见个把人，远远望去，甚至很难看见房子村落。

这些事情陈默都渐渐适应，可有些事情却是陈默无论如何也难以适应得了的。

走着走着，有时候会被草丛中的某些东西绊住。定眼一看，就会发现那些绊倒他的东西，竟有很多是人身上的各种骨头。有时候还被人的尸体绊倒。

乱世人命比狗贱。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和平安宁国度的陈默，终于彻底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这些情况是走在没有多少人的地方，而有人的地方也好不了多少。

村落乃至城市的大部分百姓都面黄肌瘦的，没有几个符合陈默心中正常健康的标准。有时候官兵从街道飞奔而过，百姓纷纷闪避，眼睛中充满了对官兵的恐惧。这一点给陈默的震撼最为强烈。

因为在陈墨的印象中，军人是老百姓的保护神，百姓看到军人都是尊敬的，都会感觉非常安心。可眼前的这一切改变了他对军人的印象，也改变他对这个时代的印象。

大大小小的巷子，简陋平凡的房子，道路上到处躺着的平民，还有一些被带上手铐脚铐的奴隶。

这些都给陈默带来极大的冲击，甚至可以说陈默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重塑了。阶级之间的差距乃至于对立，这一刻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最初的兴奋已完全消失不见，心情也一下变得无比沉重。

六指黑侠一直在观察陈默，所以陈默的表现都被他看在眼中，他对陈默也更加认可。想要成为墨家弟子就必须具备有同情心，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纵然有非凡的本事，也不会被纳入墨家弟子。

墨子所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等境界虽然没有几个人做得到，但墨家上下却身体力行践行这个至高理念。

正在六指黑侠思考要不要带陈默见识一下更多凄惨的下层百姓，陈默主动提出要去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地方看一看。

六指黑侠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悦，认为陈默贪图享乐，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如果陈默真是那种贪图享乐，想着往上爬做人上人的人，那么也注定和墨家没有缘分。

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有很多规矩，六指黑侠将这些规矩告诉给陈默，然后来到达官贵人居住的环境。

走到这些地方，才令陈默感觉有些熟悉，这才是秦时明月动漫中所刻画的世界，的确无比繁华，无比奢靡，道路比起先前所走过地方宽广不少，百姓身体精神穿着打扮也明显好了许多。

紧接着陈默又请六指黑侠带他去穷人居住的地方。

六指黑侠心中诧异，他发现陈默来到富人区，竟没有流露出向往沉迷之色，提起去往穷人区的时候，也竟平静的出奇。心中不由暗暗自责错怪陈默了。

六指黑侠自然从谏如流，带着陈默去往穷人区。

穷人区才是墨家弟子常常出现的地方，许多地方的穷人区，墨家弟子都如数家珍，而且纵然没有去过，也大都知道在什么地方。

走街串巷。

最最明显的感觉光线变得愈来愈阴暗，空气中的怪味越来越多，甚至许多地方都有恶臭，而且地上倒着躺着的人也越来越多，走过转角的时候，甚至看见了一具衣不裹体的尸体，苍蝇在尸体上嗡嗡飞舞。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陈默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六指黑侠默默来到陈默的身边，轻轻拍打陈默的后背。他没有安慰陈默，有许多事情都需要自身消化。只有自身想通了才行，其他人根本无能为力。

郊外、破屋。

外面有不少这种没有人居住的屋子，那些人或死或被带走了。十室九空绝不算夸张。

陈默坐在火堆前，怔怔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开口道：“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的意思了。”

六指黑侠眼睛一亮，默默品味这句话，发现非常符合现如今这个世道。

陈默这个时候处在发疯的边缘，他虽然说话，却根本不是对六指黑侠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亦或者问自己的心。

陈默又道：“如果可以，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将网络上那些骂袁隆平的键盘侠全部带到这个世界来，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是吃不饱的日子，有些人说得对，袁隆平那些伟大科学家让他们吃的太饱，过得太好了，以至于他们脏话连篇，没有脑子，没有良心。”

六指黑侠当然听不懂，袁隆平是什么人，小默为何如何崇拜他？科学家又是什么？

陈默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老师告诉我不要用现代人的眼光看以前的人，可他能不能告诉我，若他生活在以前，又要用怎样的眼光来看那些人那些事呢？”

六指黑侠默默听着，他已能感觉到陈默有些接受不了所瞧见的一切，到了发疯的变化。

六指黑侠想安慰陈默，可又怕自己添乱。思来想去认为将陈默打晕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陈默哭了起来。

“天啊，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鬼地方，我想回去，让我回去。”陈默扑倒在地上，眼泪直流，内心无比痛苦。他无比怀念原来生活的世界。

六指黑侠暗暗叹了口气，抚摸着陈默的后颈，然后微微用力，陈默就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陈默也终于在世界观被冲击的痛苦中解脱了。

可是，这只是暂时的解脱。

六指黑侠将陈默轻轻放下，悄悄推门，来到院子。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默念刚才陈墨所说的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六指黑侠仰头望天，但也在问自己：如何才能改变这个世道，如何才能拯救千千万万的平民。

这正是六指黑侠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处在同样的环境，有些人绝望了，选择随波逐流。有些人则选择一步步往上爬，从被施暴者变成施暴者。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选择以自身七尺之躯，对抗这个时代，改变这个时代，守护那些水深火热的人。

这种人虽然少之又少，但确是国人的脊梁。

少了他们，世道将不成样子。

六指黑侠正是这种人。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这句话颇契合六指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