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如是安慰费曜,费曜当时说了甚么来着?
「大将军!大将军,就这么算了么!」
费曜耳根子通红,一想起那晚失去理智的言语,羞耻得都没法直视大将军了。
偏偏大将军轻扣案几,若有所思,明显是在思量甚么。
于是乎,费曜两眼发直,也明显地走了神去,继续地回忆那时所发生的事情——
那时,费曜非但没被安慰到,反而大声叫嚷,一脸不甘,差点令司马懿下不了台!
察觉周围的将领们神色有异,司马懿八风不动,平静地追问:「那么,依你费曜将军之见,有何打算?」
「反击回去!」费曜想也不想地回答,「蜀军烧我大营,毁我粮草,我等如何置之不理?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横竖我们人多,而他们兵少,怕甚?怎就不能直接地攻打过去?」
老实说,费曜相当憋屈:自己也算资历老罢?至少比大将军司马懿参与迎战蜀国进攻的次数还多!话说蜀国丞相诸葛亮用兵虽是厉害,几次攻伐确也震惊朝廷,奈何屡次失利,无功而返,想来也就那样……反正费曜就想不通:已方军队怎就束手束脚,次次选择被动抵御呢?
费曜犹然没忘记前些日子,两军对峙百天,大将军严令固守不出,而蜀军主帅诸葛亮竟然故意地派出使者送来一套女人的衣服、头巾给大将军,嘲讽大将军就像女人一样,直把整个军中将领们气到火冒三丈,纷纷地要求出战!
要不是大将军冷静地分析说此是诸葛亮的激将之法,故意激怒我方出战,好让我方误入对方提前布置好的阵势里,全军将士们早就与蜀军厮杀,分出胜负了,哪里还用僵持?……当然,大将军能压得住诸将们,全凭多年以来的个人威望。
却听司马懿道:「你这是逞匹夫之勇的将军心思,不可取也。
相比魏国,蜀国势虽弱,然观蜀军士气却很旺盛,且在诸葛亮的指挥下,若无粮草之危,真能做到攻而不克!我军想灭蜀军,非倾全力而不可为也。是以,打成两败俱伤,于国实不利,需以徐徐而图之。
莫要忘了东边战场,还得分出兵力,用以镇守东吴那边。」
后面一句话,司马懿说得甚是轻声。
费曜怔了一怔,后知觉地记起这里是西边战场,另有东边战场……不参与东线的对吴作战,并不能代表防吴就不需要派出数万兵力了。
是故,与蜀军交战,确实不好平推,不能与之硬拼!险胜是小,而伤亡是大,倘若折损过多,国力大伤,又有何用?
思及此处,费曜暗道一声惭愧,却仍恼羞成怒,咬牙道:「末将明白大将军的意思了,只是……」
只是,真就这么算了么?
大战时机未到,小规模总能行得通罢?——凭甚么任由蜀军耍小手段,怎么着也该礼尚往来,才显公平啊?
仿佛看穿费曜的心思,就见司马懿稳如泰山,不为所动道:「蜀军动作越多,就证明蜀军越着急,我等只需严阵以待,莫要惊慌,自乱阵脚才是。」
「大将军说得对!」一众魏将们纷纷地附和,「如今营地一片狼藉,需得重新修整才对!稍后我们学一学蜀军,再派一、两支队伍去攘乱一下蜀营——」
听罢,费曜瞪大眼珠,颇感风中凌乱,忍不住地纠正道:「说得轻松!倘若今日费某不曾见到那个家伙,费某或许会赞成诸位的意见,但是……
但是,只要那个家伙仍在蜀军,尔等就休想率领小队,顺利地偷袭蜀营!不信你们问一问戴陵将军!戴陵将军就和费某同样与那个家伙正面地交手过!」
余光一瞥,费曜瞥向角落里默不作声的戴陵。
戴陵呆了一呆,压根没料到费曜将军会当众点名。
僵硬了身体,戴陵轻轻地颔首,以证明费曜将军所言不失。
见状,其余魏将们面面相觑。
费曜心道:看罢!连戴陵将军也觉那人难以对付,更别提在座的诸位了……别到时候,你们也像夏侯霸将军那般,白给白送一波又一波战功!
这时,司马懿忽然道:「可知那人来历?」
那人?
费曜反应慢了一拍,脱口而出道:「那人说是蜀军的姜伯约……」
然后,没了。
费曜骤然意识到自个儿对那厮一无所知,就只知其姓名,还不晓得这姓名是不是那厮随口胡诌,毕竟那人先前还自称是夏侯霸将军的亲兵呢?
悚然一惊,费曜后知觉地想道:夏侯霸将军!
然不等费曜开口询问,费曜又听司马懿说:「查!速将此人的详细情报查出!」
「喏!」费曜脱口而,想也不想地答应。
费曜:“……”
思绪万千,费曜终于回过神来,注视眼前的大将军司马懿正在认认真真地翻看有关姜维的情报,不禁地道:“大将军,你认为姜维这人如何?”
厉不厉害?
费曜欲言又止,没敢把以上那句话问出口来。
司马懿头也不抬,饶有兴致道:“他是诸葛亮的关门弟子?”
“大概。”费曜说。
“诸葛亮很重视他?他竟是诸葛亮亲自挑选的继承人?”司马懿再问。
“也许。”费曜汗颜,语气越发犹豫。
司马懿笑了,评价道:“也不过如此。”
“啊?”费曜张大了嘴巴。
司马懿道:“此子资质和才能确是不错,可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为将领,领兵作战无可厚非,但若贵为统帅,就显得太过轻率了!且与诸葛亮相比,实在稚嫩许多,看来此子今后还有得熬呢!”
费曜不吱一声,压根接不上话。
眯了眯眼,司马懿又道:“姜维母亲仍在冀县?”
“……是的。”费曜隐晦地提醒,“被我们的人精心照养。”
司马懿点了点头,继续看报。
望着司马懿的专注模样,费曜思忖:按照自身对大将军的了解……大将军八成是要布局了。
要对姜维那厮布局么?
是了!是了!姜维再厉害,如何比得上大将军?——资历和阅历都搁在那儿,谅那小小姜维,再能蹦跶,亦是无用!
内心深处,费曜极尽恶意,贬低姜维,并且通过一番脑补损人,心情也变得舒坦不少。
吁了吁气,费曜耐心地等待自家大将军发话说退下,方才一瘸一拐地退场。
才出主帐,费曜随意一瞧,瞧见一人站在远处,亦是裹着纱布和绷带,愁眉苦脸。双眼一亮,费曜喜道:
“士载先生?”
“哎?哎?”
来人抬头起来,哪怕蓄有胡子,且那两腮帮子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腮毛,亦能瞧出来人似是受到了惊吓,说话也结结巴巴。
如果姜维在场,必会认出:这不正是那天救了费曜一命的小吏么?
——费曜原也不认得这一小吏,直至这一小吏救了费曜一命!
小吏姓邓,名艾,字士载,义阳棘阳人,本名邓范,后因与同乡人同名而改名。自幼丧父,被母亲一手抚养长大,虽然生活艰难,好在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本是屯田民,但凭其才学被推荐为典农都尉学士,可因口吃,被指派充当做一名看守稻草的小吏,兢兢业业近二十年,喜获升职,当上典农功曹,帮助管理屯田。
据费曜观察,邓艾本人很喜欢军事,每见高山大川,总要在那里勘察地形,指划军营处所,遭到别人讥笑也不介意。
这不,屯田时节刚一结束,邓艾得个空闲,听闻魏国西边有战事,蜀军仍与魏军相持,不分胜负,便想涨一涨见识,体验一把战场的氛围,索性便跟运输粮草的吏员们跑这一趟,谁知……不提也罢。
眼睛亮晶晶,费曜关心道:“士载先生,你怎么跑来这儿?——你的伤没事罢?”
上上下下地打量邓艾,费曜听邓艾艰难地说:“艾、艾、艾没事!”
“没事就好。”费曜感激地拱手,“上次多亏你救了我,不然……若有甚么不舒服,还请士载先生及时告诉我,千万不要客气!”
“艾、艾、艾谢过!”邓艾也朝费曜行礼,却疼得龇牙咧嘴。
天知道邓艾在此之前,可从未上过战场啊!
这次经历委实难忘。
“对了,你想做甚么?”费曜问。
邓艾道:“艾、艾、艾想见大、大、大将军——”
“大将军的主帐在那边。”费曜把手一指,还朝邓艾挤了挤眼,“是不是特别紧张?毕竟你应该是第一次拜见大将军罢?可巧大将军不忙……”
“——问、问一问何时艾、艾、艾能回家!”邓艾把话补充完。
费曜嘴角抽了一抽,奇道:“你想回去,自然就能回去啊?——我给你安排一名护卫,让护卫送你?”
“不、不、不行!”邓艾摇了摇头,“大、大、大将军说了,不准——”
“甚么?”费曜吃了一惊,“为何?”
“艾、艾、艾也不知!”邓艾口吃严重,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来。
费曜打趣道:“既然大将军要留你,你就呆在这里呗?横竖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你就放心罢?”
“还、还、还不行!”邓艾红脸。
激动的。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