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诸葛亮没让他多等,他也不必扭扭捏捏,当即就把信奉上,并道:“丞相,请你指点伯约!伯约与家母六年未见,如今母亲病重,书信于伯约,希望伯约返回冀县一趟……”
他适时地戛然而止,保持低落的神情,免得被人误会他没心没肺。
再观诸葛亮,依然消瘦的脸庞,却是肩披一件厚实的衣袍,显得精神了不少,端坐书案后,一边认真地看信,一边时不时地咳嗽,看得人忒是心疼——
诸葛亮的病情哪怕好转了,也只是稍微地减缓恶化而已。
大家真的尽力了,但观有些事情,却不是大家所能插手:就算诸葛亮天天养病,只要诸葛亮一直处理文书,诸葛亮就休想静心养好……而文书的处理,诸葛亮没让其余吏、将们插手,这导致诸葛亮总是事务繁忙,根本得不到休养。
反正,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心想要帮忙,却苦于如何开口:且不提他如今是武将身份,对文职相当生疏,只说他无端地插手文吏工作,对相关的流程亦不甚熟悉……就略微欠妥。
再者,以诸葛亮事倍躬亲的性情,真把繁重的工作分摊开来,也会全程地监督和检查!到时,本可一遍阅览的工作量恐怕还得硬生生地再来一次,这不是更令诸葛亮疲惫不堪?
因此,他也只能打消念头,眼睁睁地望着诸葛亮越来越虚弱。
“伯约勿急。此信内容不可信也,乃是魏军的阴谋。”他的耳边,响起了诸葛亮的严肃口吻,“可巧我也得到情报,你的母亲一切安好,并未生甚么重病……此事我想你也能猜得到。”
言罢,诸葛亮从一堆文书里,取来一张薄薄的布帛,示意姜维他拿去。
回过神来,他心下一松,嘴上却道:“那么,伯约应该怎么做?”
莫非视而不见?
他默默地接过那张布帛,定睛一看,看清布上内容,赫然记录了他那数年未见的家母具体的日常生活,的确不见母亲有生病的讯息。
看来,他就该……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诸葛亮摇头道:“你若不去,只怕这信隔天就会传遍蜀营,甚至……”目光微沉,诸葛亮一字一句说:
“也可能会传遍整个蜀国。”
“——夏侯玄!”他脱口而出。
敢把这条消息传到蜀国,尤其是蜀国都城的大街小巷,必与夏侯玄脱不了干系。
是了,是了!作为魏国使者,夏侯玄是顶着赎回夏侯霸的任务,正大光明地前往蜀国都城去拜见蜀帝来着。
嘶~
他忍不住地抽了抽气,佩服起拟定此计之人,颇有城府,就是不清楚这是不是魏军主帅司马懿的手笔。
这下,不必诸葛亮详细解释,他都能猜到后果。
还是那句话:假设他不回冀县探望病重的老母,那他会被扣上不孝之名!待到将来他接替诸葛亮的位置,必会遭到世人的鄙夷——毕竟世人可不会容忍一个不孝子去接管蜀国丞相或大将军之位!这也太不合适了。
可是,他若去冀县,少不得要被魏军……围剿?
万一真遇上了,被活捉了……
摸了摸鼻子,他不由地估量起自身有没有能力逃脱?——大约能罢?
但他只能保证自己脱身。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他该怎么做?
他不带脑子,望向诸葛亮,指望诸葛亮能出个完美的主意。
诸葛亮眯了眯眼,轻叹道:“这是司马懿的计策罢?果然狠辣啊!”
诸葛亮陷入沉思。
接着,他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诸葛亮执起羽扇,缓缓地扇扇。
——丞相,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扇扇!
莫要忘记当前是初秋,即便天气再凉快,你也不该随意地扇风……也不怕你扇出病来,病上加病!
你还记得你在生病吗?
他无声地吐槽。
眼见诸葛亮苦苦地思考对策,他忍不住地张口,小声地建议道:“丞相,要不要召集众人前来商讨呢?”
敌方都出招了,咱们也得反击呀?闭门造车不可取,集思广益才是王道啊!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额~他汗颜,暗道一声惭愧:丞相对不住,不小心把你和臭皮匠相提并论了。
“与众讨论么?”诸葛亮喃喃自语,却是两眼一亮,“此举甚好,甚好。”
啊?甚好?哪就好了?
他一头雾水:我和丞相你真的在讨论同一事吗?
呆了一呆,他呆呆地瞧着诸葛亮。
诸葛亮说做便说,当即就命人去请营内文吏武将们,宣布有重要之事相商。
很快地,他瞧见一名又一名蜀将或蜀吏前来,甚么梁绪、尹赏和上官雝;魏延、马岱和王平——前三者和姜维一样,皆是天水人,兼同乡亲友,当年一起投奔了蜀国;后三个则是蜀军数一数二的将领!
至于文吏们,诸如丞相长史蒋琬、司马费祎和长史杨仪,外加几个姜维他叫不上名字的二流文吏们,也尽数到场。
不到片刻,蜀军的核心将领、文吏们全员出席。
似乎很久都没这样齐聚一堂了。
只见大家规规矩矩,各自地站好,除了魏延。
魏延挪步,挪到他的身旁,低声道:“甚么情况?”
他咧了咧嘴,简短道:“稍后就知。”
果不其然,当诸葛亮确定众人全都到齐后,便清了清喉咙,解释道:“今天伯约将军收到一封家信,来自冀县,已经确认此信有诈,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能有甚么看法?
武将们面面相觑,感觉莫名其妙:有假信就假信呗~不信不就得了?
反观文吏们,文吏们则若有所思。
良久,蒋琬,字公琰,越众而出,拱手道:“丞相,敢问这信是由谁送来的?”
诸葛亮眼底划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答道:“魏国使者夏侯玄。”
“那么,丞相是想借这封假信……”
顿了一顿,蒋琬懂了,但没把话说全。
诸葛亮抚了抚掌,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是想让伯约将军回一趟冀县,然后借机拿下天水。”
甚、甚么?!
冷不丁被点名的他思绪还没转过弯儿,登时就感到四方的视线齐齐地落在自个儿身上,直令他头皮发麻。
板了板脸,他瞅向蒋琬,这位比诸葛亮还年长的文士,哪怕岁月非要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那脸也保养得当,依旧从容雅量,仪态轩昂,气度不凡。
他调侃地想:不愧是蒋琬,当真才智貌三绝,又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老实说,若不是他知这信的来历,他大概会和武将们类似,也满脸无所谓了。
原来丞相是打算让他入瓮,再来一招釜底抽薪,顺势地夺回天水吗?
且先不理会众人是何态度,他开始思考这种做法,成功率大不大:「姜」是凉州的大姓,姜维他本人亦天水儿郎,在天水也算有头有脸——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他姜维愿意,他就能号召和策反天水的同伴们,改弦易辙,再次地归附蜀国也不在话下!
当然,前提是:蜀军能及时地派来增援,抵挡魏军的围剿!
心下一动,他想:此计可行!
张了张口,他正要领命,忽听有人说:
“丞相,不可!!”
咦?
他和众人怔了一怔,齐齐地寻声望去,就见一人皱眉,迈前一步,一脸不赞同。
此人是杨仪,字威公,襄阳人,相貌平平,本身是有才华,奈何为人狷狭,且与魏延理念不合,以致话不投机,双方经常吵架。
这不,魏延一听杨仪反对,又激动了,亦扬声道:“杨长史,你有何高见?”
杨仪瞪了一眼魏延,不客气道:“高见不敢当也。丞相此次出征,意在长安,进而夺取中原,匡扶汉室,怎可舍本逐末,图那偏僻的荒凉之地呢?”
闻言,他沉默了:喂喂!谁告诉你雍州就一定是荒凉之地啊?
君不见雍州,乃至凉州,都盛产骑兵么?
听罢,魏延笑了,气的,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杨长史你是襄阳人也,习惯了荆州的富饶之地,怎能没去过雍州,就把雍州视作荒凉之地呢?”
杨仪磨牙,冷声道:“说的好像魏延将军你不是荆州人士似的……那雍州天水与凉州相邻,多有夷族混居,是也不是?听说夷族虽然精通骑术,但却整日风餐露宿,活在马背上!魏延将军,你是不是认为天天游牧,就不算荒凉了?”
“你!”魏延瞪眼,想也不想地斥责说,“按照你的说法,已故的马超马孟起将军,岂不是活得潦草了?——马孟起将军正是雍州人!”
话音刚落,姜维他飞快地瞥了一瞥马岱,不出意外地瞥见马岱脸色大变!
马岱,雍州扶风茂陵人,马超的从弟。
换句话说:魏延举例地论证说马岱活得潦草!
他:“……”
啧~魏延啊魏延,不会说话就快快住口!你那番话,简直一棒子打死在座的凉雍武将们,包括他姜维啊!
眸光一转,他转向梁绪、尹赏和上官雝,亦见此三人涨红了脸。
碍于丞相诸葛亮在场,大家才没争吵开来,但也用看死人的眼神,斜视魏延。
偏偏魏延犹不自觉,仍旧盯着杨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