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好些了吗?”
他细心地帮诸葛亮缓气好一会儿,总算见到诸葛亮喘了喘气,没再咳嗽了。
可是,诸葛亮的病情依旧不太乐观。
眸色微黯,他不厌其烦地劝道:“丞相,请多保重,莫要劳累了。”
诸葛亮闭目假寐片刻,没有答话。
叹了叹气,他像往常一样,决定盯着诸葛亮,直至诸葛亮自觉入睡。
偏偏诸葛亮缓过劲来,睁开双眼,状似无所谓的模样,又与他商讨了接下来的具体细节,末了才道:“尚早,呆会再休息。”
他面无表情道:“那好,伯约呆会再走!”
他守在一旁,盯着诸葛亮若无其事地拿起文书七、八本,仔细地翻阅和审批,后又拿出新的空白竹简,默默地写字,疑似又在书写生平之著作——
这次,他看见诸葛亮写的是有关「将苑之兵权篇」:
『夫兵之权者,是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要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若将失权,不操其势,亦如鱼龙脱於江湖,欲求游洋之势,奔涛戏浪,何可得也。』
短短近百字,诸葛亮涂涂改改,断断续续,写得气喘吁吁。
其内容也相当出彩。
令他感同身受。
更害他一不留神,看入迷了不说,还让诸葛亮又熬夜了!
他:“……”
回过神来,他一边弯下腰来,将那些竹简纸笔逐一拿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诸葛亮,板脸道:“丞相,很晚了!!”
你真该就寝了。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自打他第一次强势地劝说诸葛亮后,他的动作就越发娴熟和自然,已能淡定地无视自身的一举一动委实失礼了。
幸好诸葛亮没有计较。
但也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更有甚者「我听进去了,但却依旧我行我素」,压根没把他的劝诫放在心上。
诸葛亮站起身来,轻轻地推了一下他,说道:“我这便回去歇息,你也早些准备,趁着天亮之前就出发罢!”
前往冀县要趁早,最好趁夜就前往,毕竟黑色是掩护,不易被魏军察觉。
点了点头,大道理他也明白,只是……朝诸葛亮拱了拱手,他正要退下,才走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道:
“丞相,关于魏将夏侯霸……”
他适时地欲言又止。
诸葛亮侧过脸来,询问:“伯约想建议甚么?”
垂下眼帘,他慎重道:“好不容易活捉魏军一员大将,还请丞相、陛下千万不要轻易地放走此人,好歹要等伯约带人从冀县返回之前——”
莫要忘了他赴往冀县的真正原因,是始于那封家信啊!
魏军敢设计他,他也不能不礼尚往来,是不?——横竖夏侯霸最终会被赎回魏国,区别在于早晚……倘若放早了,蜀军手里没了人质,魏军就不受挟制;反之,蜀军则能拿捏魏军,至少能保证魏军行动会有所顾忌!
再者,若他从冀县顺利地接回母亲,那封书信再被传遍到整个蜀国都城的大街小巷,其效果也将大大折扣——
他都亲自地探望母亲,并接母亲回蜀国了,哪里还有不孝之说呢?
诸葛亮颔首,自是也想到了这点,两眼弯弯,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且去罢。”诸葛亮说,挥了一挥手中羽扇,仍不忘记地叮嘱道,“此去冀县,切记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我军最多只能拖住魏军两个月。”
“伯约明白!”他不由地深深注视诸葛亮,像是要把诸葛亮永远地记住似的,更是留意到诸葛亮的脸色灰白灰白,隐隐地透着……死气。
心下一沉,他不再多说甚么,转头就走。
目送姜维走出主帐,甚至不见其身影,诸葛亮终于感到胸口有一股气血汹涌翻腾,压都压不住,不禁地张口一吐——
噗!
诸葛亮吐出一口血来。
“丞、丞相!”拐角处,两名童子面带哭意,一左一右地跑上前来。
“晓英,晓月……”诸葛亮看着眼前的两名童子,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沾到的血迹,无力地说,“不许告诉旁人!我没事,还能撑得住。”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撑到……撑到……
撑到何时?
诸葛亮没能细想下去,只堪堪地补充一句「你们谨慎一些,若被别人瞧见,就说我困了,或是没睡好。尔等冷静,不许惊慌」后,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两名童子轻呼一声,连忙地接住诸葛亮,并把诸葛亮扶好,躺去榻上,再悄悄地去找医师……
关于诸葛亮病重的消息,完全被诸葛亮本人捂得密不透风!哪怕有识之人察觉,亦不会料到诸葛亮……大约病到无力回天。
隐约地意识到自家丞相重病,只怕时日不多的姜维他心事重重,带上姜虎和姜豹这两名亲信,一起返回自个儿军帐,但在途中竟又遇见了魏延!
“魏、魏文长将军?”他抬头,望了一眼星空,依然望见夜星点点,赫然又是深夜时分……纳闷地,他问,“文长将军怎地还没睡下?”
魏延低声道:“我有要事想与伯约将军商谈,敢问方便否?”
“请随我来,我们去帐中叙话。”他说。
然后,他吩咐姜虎和姜豹去收拾行李,再召集三千弓骑兵。
彼时,他都没想过要隐瞒魏延。
并且,他也不在乎魏延眼底划过一丝锐利的目光。
姜虎和姜豹领命,暂时地走开,各自地执行任务。
他则目不斜视,和魏延同回他的军帐里。
现在,正是适合说话的时候,他主动问:“文长将军有何事吗?”
魏延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伯约将军要去冀县吗?”
闻言,他没否认,用一种黯然的口吻说:“正是!我很久没见到母亲了,如今却惊闻母亲病危……”
魏延不客气道:“先前丞相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面不改色地,他果断地转移话题道:“文长将军,你来这里,只问这事?”
“当然不。”魏延顿了一顿,总算说出此行目的,“我想同你一同去冀县。”
甚、甚么?
他惊了。
他惊讶地望着魏延,不敢相信道:“你也要去冀县?——你能去?!”
魏延皱了皱眉,又环顾起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方才低声道:“有些话,我拿不准当讲不当讲。”
他抿了抿嘴,很想说「你能不讲就不讲罢」,但他的嘴巴又违背了他的想法,好奇道:“文长将军请讲。”
魏延便讲:“我观丞相病情日益严重,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丞相那啥了,恐怕蜀军就要辙退了……”
听罢,他不敢接话,更不敢附和说:确实——
观今蜀军上下,其实分为两派:一为主战,二为主和,而且后者占大多数……盖因身为统帅的诸葛亮主战,蜀军这才一致主战!
所以,假设,假设诸葛亮真的身殒,蜀军大概率真会辙兵!
……这魏延的洞察力是不容小觑,可这脾性,也忒直过头了罢?
这话能随便说与人听吗?
也不怕被人扣上甚么诅咒丞相的歹毒帽子。
就见魏延满脸苦恼,一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的无措,又或是一脸我怎么老说错话的懊恼,急匆匆道:“别以为今天的谈话被我和杨仪那厮打断了,我就看不出来你已有所谋!你收到来自冀县的诈信,我可不信你会无动于衷!
刚才你要召三千弓骑兵就是证据!”
双手环抱在胸前,他挑眉道:“文长将军,你认为我会怎么做?”
魏延道:“那还用说?如今魏军大营驻在五丈原的前方,阻断我蜀军前往长安!换句话说:我们再攻打长安,早已失了优势!
可观雍州后三郡——至少魏郡和天水郡,就有机会夺取了……只要伯约将军你返回天水,凭借个人的威望,再加上我的协助,还怕号召不了天水郡的归附?”
他听得津津有味:不得不承认,魏延虽为武将,眼光也卓越,亦是猜到诸葛亮北伐的真实意图——蜀军真正想拿下的是雍、凉两州,而非长安!
可惜此次,他奉诸葛亮之命,明为探望老母,实为夺取天水,万万不能对魏延泄密,哪怕魏延说对了……是以,他先说:
“文长将军,你想多了,我离开天水,已有六年了。”
闻言,魏延激动地斥道:“伯约将军何需说出如此丧气之语?以将军你的本事,真想号令天水郡,天水郡焉能不从?”
“文长将军,身为蜀军大将,没有任命,你能出走蜀营?”他反问,并没一味地无动于衷:马岱人选虽好,奈何诸葛亮不放人;换成魏延么?倒也凑……
「和」字尚未成音,却见魏延诡异地沉默了。
不、不会罢?
他略感不妙,却安静地等待魏延的回答。
谁知,他等了半天,非但没有等来魏延的答案,反而把姜虎和姜豹给等来了——
“将军!”
“将军——”
姜虎和姜豹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
“进来。”他说。
尔后,姜虎和姜豹进帐。
姜虎略微着急,直接地忽略了魏延,惭愧道:“将军,请恕姜虎办事不利,未能召集到三千弓骑兵……”
“嘿!”
突然,魏延喊出声来。
又、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