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秒内，阿格尼丝不知道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听到亚瑟前半句话，她很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亚瑟进行批判。

但她不能。

在文明国家，合法个人自由行为受到法律保护。

律师们对媒体万般复杂在心中，既爱又恨。

爱的是新闻舆论导向，恨的同样是新闻舆论导向，区别在于是否对庭审有利。

而在美国，媒体渠道都是为资本服务的。

舆论导向总是对更大的资本有利，而查克·尤金这种小人物，还是普遍会遭到人厌恶的小人物，怎么可能获得媒体支持呢？

听到亚瑟后半句话，阿格尼丝心中从惊讶到高兴，再从高兴到疑惑，五味杂陈。

“你说得对，我会为查克·尤金做无罪辩护，至少……会帮他……嗯，减轻刑期。”

阿格尼丝脱口而出，刚开始说的很兴奋，有人和她持同样看法和观点，自己受到支持，换做是谁都会高兴。

但她越说越没自信。

单单只看查克·尤金那副尊容，陪审团大概率就已经先入为主，会将他定性为凶手吧？

“你会做无罪辩护？”

亚瑟反问了一句，随即心中了然。

是了，自己之前探视查克时，太在意当事人的看法，却忽略了此时此地的国家背景。

就在几秒前，亚瑟的观念依然还停留在上辈子的习惯上，却忽略了自己习惯和社会背景的区别。

上辈子，他生活在一个拥有相对集权法庭的社会中，审判标准通常有三：证据、法官判断、个人看法。

这三个因素都会影响最后同一案件的结果定性和判罚。

证据确凿，被告即为有罪，如若嫌疑人坚称自己无罪，或认罪态度良好，都会影响到法官的审判。

那是一个以人为本的社会，每个人感受都很重要，法官会综合理性和感性给出最合理结果。

所以当事人的个人看法很重要。

如果一个人坚称自己无罪，而且证据确实不足以证明他有罪，案件将继续调查，直到证明嫌疑人有罪，或者确实无罪。

反之，一个人既不认为自己无罪，却也没有承认自己有罪，而证据虽然不足，但法官依凭自身感受，大概率是会将此人定罪的。

查克·尤金就是这种情况。

放弃申冤，任凭刀俎庖丁，一副‘我有罪’的态度和外表，满身透露着‘不是好人’的气质。

被定罪，用脚趾头想，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亚瑟却忽略了现在外在环境的差别。

这个国家有陪审团制度。

有罪无罪、是否定罪，不是法官说了算，决定权在陪审团，法官只是作出最终量刑或无罪释放的工具人。

个人看法在这种制度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即便一个嫌疑人坚称自己有罪，但只要辩护律师能够说服陪审团成员，作出无罪的评判。

嫌疑人就不再是嫌疑人，他会被当庭释放。

所以，现在的关键不是查克本人有什么想法，而是取决于阿格尼丝将采取什么策略进行辩护。

亚瑟邀请阿格尼丝到咖啡馆谈谈，聊聊两人对本案的想法。

女律师思索一阵，也就答应下来。

端坐在绵软的沙发上，阿格尼丝明显心情欠佳，如果可以选择，她是真的很不想接手这个案子。

“他就是个极端分子，性别歧视严重，整个探视时间，全程都在无视我！”

“他恨我！我能看得出来。”

阿格尼丝气鼓鼓的大吐苦水，她没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不礼貌。

把一个不熟悉的人当作情绪垃圾桶，这真的很失礼，尤其对于两人的职业而言，都是社会精英阶层。

亚瑟却没多少在意。

他端详对面女士的神情，心中暗暗摇头。

用这种心态上庭，想要说服以貌取人的陪审团成员，成功的概率不说为零吧，但绝对不高。

“查克·尤金毋庸置疑是个呐翠，他确实是个持有排斥观念的人，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他的辩护律师，而且你认为他无罪，所以你要拿出百分之一千的投入，相信你自己！”

亚瑟开口为阿格尼丝打气。

此时此刻他的心态有所变化。

如果一开始，亚瑟见到查克·尤金时，想要对方开口，承认自己无罪，是为了新闻爆点。

因为亚瑟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判断探视室里面，那个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或许不是好人，但却是无辜的。

同样，亚瑟觉得本案失败的可能性很高，查克被送进监狱的概率正无穷。

这样，一旦之后调查显示查克并非枪手，没有开枪杀死一人、杀伤两人。

亚瑟再通过‘早安，美国’将真相广而告之。

如此一来，亚瑟就是那个揭露美国庭审漏洞的人，此案也才会成为焦点新闻，才能撕开资本国家丑恶的嘴脸。

才能让亚瑟自身利益最大化。

但现在嘛……

看看阿格尼丝丧气的情绪，亚瑟也不知不觉中被感染，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想要对方胜诉的期待感。

所以，亚瑟现在心中所想，是要提振阿格尼丝的气势，至少不能在庭审开始前，就输给自己。

“上周，‘早安，美国’报道了一则妻子惨死，丈夫被指控为凶手的新闻，不知道你看了吗？”

这种情况最适合举例子说明了。

举例子嘛，尽量用对方感受最深切的事情，对心理进行暗示。

“那个丈夫对妻子家暴，打的妻子面目全非，所有人都指责丈夫，群情激愤，认为他就是凶手。”

“然而，最终事实证明，丈夫并不是杀害妻子的凶手，他不是杀人凶手。”

“他的确不是好人，他的确是个暴力狂，但他不是杀人凶手，他在本案上是无辜的。”

“‘早安，美国’对他伸出援手，警方迫于舆论深入调查，结果也证实了节目组没有做错。”

亚瑟看着阿格尼丝的双眼，说出最后一句话。

“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像你我这样，愿意伸出正义之手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失去自由！”

“你我两类人都是为了自由而战，不是为了一个人、一群人的自由而战，而是为了全民的自由而战。”

“的确，我们难免也需要尽全力，去保护像家暴男、查克这种人渣的自由，如果我们不去做……”

“当有一天，我们陷入到绝望的境地，绝望到没有人能够理解，又会有谁会尽全力来保护我们的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