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主府又住了几日后，清晨。

方曦文披上外衣出了房间，穿过游廊，去到一处的房间门外瞧了一眼，见无甚动静，便直接出了门。

自从将恐怖故事成功吓唬到林画芷后，她这几天已经不怎么乐意跟他说话了，一照面便甩脸色，但丫鬟的工作却仍在坚持。

虽然不包括服侍穿衣进食什么的，但端茶倒水还算勤劳。每每都要把杯子在桌上摔出点动静，然后拧着眉毛，冷冷地哼一声。

…还怪有味道的。

思忖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方曦文上到街边小铺，喝了碗馄饨当早餐，紧接着就转去了六扇门。

他如今留在此地，是仍有几件事要办。

第一是等江星楚过来安排兴平之事，然后跟她一同回星宫，去开那边的灵境入口；

第二是想办法跟云家搭上线，看看能不能取得天衍图录的功法。

他怀疑帝君之所以不直接给，就是想通过这些弯弯绕绕，让他再进一步理解谋算之道。还怪贴心的。

而第三，就是之前第一次来兴平，却仍未了断的手尾…是有关灭天门遗留下来的祸害。

从六扇门取了邸报出来，方曦文扫过一眼后收起，穿街过巷，径直来到一家普通的两进院子前。

这附近的屋子似乎都重新粉刷过，檐上只落了少许灰尘，曾经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也换成了朱红色的厚重样式。

这是他跟方清筱…跟两个姐姐曾经住过的地方。是孙大娘的家。

轻轻拉动了几下门环，方曦文退开几步。

很快门打开了一半，有肤色黝黑的妇人探出脑袋，脸上皱纹深深，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是蒙了尘，浑浊一片：“谁啊？”

“孙大娘，是我，我是小方啊。”他先是怔了一下，才露出笑容。

短短几个月不见，竟像是老了十岁…

“小方？你是哪個住客…”孙紫芳的眼珠子转了几轮，反应过来，恍然道：“是你啊！快快，进来坐！”

门终于彻底打开，孙大娘很热切地抓住他的手臂，拉着方曦文跨入屋内。

经过时，他看见门边挂着本名单，上面录了有许许多多的人名和时间，似乎是这里的住客；

屋子里的布设也大不一样，破旧水缸和石桌矮凳之类都被撤去，换上了更新更好的物件，曾经的主屋也被隔成两间，拉起屏风。

“孙大娘，这是？”他显得有些明知故问。

“害，自从那些仙子下凡之后啊，这兴平可是大变样，俺是学着邻居，把这老屋拾掇拾掇，当那便宜客栈给租出去…”

孙紫芳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没什么条理，但胜在直白，又给了方曦文一个看东西的角度。

兴平繁盛，来此地落脚的行商多了之后，城里对衣食住行的需求也大了起来，那些正规的酒楼客栈虽然住着舒服，但价格普遍稍贵，而且身处闹市，不适合对白天休息有要求的人。

而孙大娘这个小院子虽然没多豪华，但也算整洁，而且便宜安静。

等等，这不就是民宿…

又跟孙紫芳拉了会家常，方曦文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孙大娘，这里是你一个人在操持么，怎么没见着…”

“孩他爹不在的，他去外地寻孩儿了，”这妇人低下头，稀疏的头发已半数花白，用手抹着眼泪：“老孙家就这么一个香火，要是找不回来，这根就要断了…”

“原来如此。”

这家人曾经被忽悠进了灭天门，还把小孩送去他们控制下的私塾读书；

后来孩子被灌输了“灭天理，绝人欲”的理念，竟对父母亲下毒，还好当时擒下了厉慕幽，把孙紫芳的毒给解了。

但可惜的是，还是晚了一步，小孩被灭天门的人带着撤离了，想来是看他通过了考验，打算重点培养。

后来，方曦文派出自家血衣教的“四大护法”随六扇门去追，还去拜托了厉慕幽，让她有空多留意…多方协作之下，终于在前些天有了音讯。

“唉，我真傻，就不该信那些畜生东西的鬼话…”孙大娘终于大声哭起来，“我家那苦命的孩儿呀——！”

“呃，您冷静一下，我这番就是为此而来…其实关于那孩子的去向，已经有了大致方位。”

在他温声的安抚下，孙紫芳终于渐渐止住哭声；待得说到孩子时，她蓦地仰起头，那双眼睛闪动着强烈的光，死死地看过来。

恨意、震惊、担忧…无数的情绪沉淀堆积下来，烧起一把火。

…

…

兴平，郊野破庙，倾颓的莲台上烧着火光。

因为昨天下过小雨的缘故，水珠从屋檐上汇成银线，沿着破洞的“天窗”细细地滴落下来，溅起万千红光。

有三个人夜宿于此，一男一女一小孩，年龄仿佛恰好一家三口。

那小孩六七岁的模样，气场却极为老成，板着个脸，开口：“去给我弄些吃食来。”

按正常父母来说早一巴掌抽上去了，但那两个成年男女却连声称是，忙摸出了些干粮放在火上烤着，等到软些后又配上清水，递过去。

“狗屎，谁会吃这些东西！”干粮被摔在地上，小孩冷哼了一声。

见状，那对男女脸上也有些不豫，但终究没有发作。

那瘦竹竿男谄笑了几句，转过身，跟这胖乎乎的女人商量道：“这小鬼好大的脾气。”

“嘘！这可是散人专程吩咐过的…别急，待收了那老妇的命，我们就与他分道扬镳…”

几番私语，待得他们商定完后，破庙门前响起了敲门声。

很轻。

来人是个美貌女子，五官明艳，肤色雪白，双颊的点点红润如三春之桃，身上套着黑色的斗篷，轻声道：“外面在下雨，可否借避？”

“无主之地，哪有借不借的道理。”那瘦竹竿只觉此女容貌生平仅见，当即就有些腿软走不动道，很是热情地将她引了进来。

胖乎乎的女人却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见过，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而那女子已是踏入了门槛，眸光环视一圈，落在那小孩身上。

“啊，这是我家小子，”瘦竹竿瞧着她的目光，溜过去一拍小孩的屁股，笑道：“还不叫姐姐？”

小孩没说话，仰起头跟女子对视。后者淡淡一笑。

到得这时，胖女人才惊呼出声，身形一动，骤然如炮弹般冲了过来：“快逃，她是——”

话音未落，两根分水刺早已前后刺出，有浓郁的幽雾骤然弥漫，魔气森然！

“晚了。”

只听得嗤嗤连声，两道血箭从雾中喷薄而出。

那瘦竹竿仰倒在地上，生机断绝，嗬嗬开口：“无光…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