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之术,丁下评级。】
【世间众生,莫不以气血养皮,精元煅骨,知见塑心,灵蕴开智;是故失其皮相者,沦为精祟;得其画皮者,人鬼自分...】
篆字敛去,满屋乱窜的死气,须臾化作一只翼展宽大的报丧鸟虚影,将沈柯影子里的棺材悉数遮掩。
五息之后,攥着狼毫的青年方才会意过来:“画皮得术?”
“难不成,这画笔能够复刻精怪的...天赋技能?!”
天空中那轮血月,是报丧鸟的眸子!
众多阴间景象,则是它所看到的、天下苍生人死灯灭,魂归极乐的倥偬瞬间!
沈柯自己,竟然只是随手帮报丧鸟画了一幅肖像,就复刻了这以死气为食、鸟灵的本命天赋--阴瞳?!
“......”
便在沈柯,还在消化庞杂信息的关头,眼眶忽地一阵燥热。俄而整只左眼,迅速充血变红,眨眼便和报丧鸟的血眸别无二致!
夜幕降临,床头的狐尾灯随之亮起,散发出幽幽黄光。
青年回头,看向窗外。
平素看不到的物事,逐一显现:一名持刀人偶,把守在小院门口;在它身后,跟着一只七尺来高的黢黑鬼影!
身侧的篱笆,缠了两圈铜钱线。
怨气方甫靠近,就被红芒驱散!
到得近前,向西疯长的大槐树树杈上,则是挂了一条绳套。
夜风掠过,麻绳声甜如鬼:“过来,吊上来啊...咯咯!”
俨然是在等待...下一个上吊之人!
“是因为【寿者】活着,会对【夺寿者】兴起反噬...所以那钱氏背后的妖道,想我再死一次么?”
利用阴瞳,看清了绳套上密密麻麻的阴毒符篆,沈柯怒极反笑。
--旧时《淮安志》有云,寿数天定,有借有还。
是故族中长者借寿,其子孙必多早夭,反之亦然。而这“夺寿”之术,则是罔顾生魂意志,对于他人寿元强取豪夺...更为歹毒。
一旦功败垂成,反噬主家,后果自当凶戾无比!
“啪嗒!”
正屋门口,墙壁上扒着的两只嬉命人偶忙活半日,终于将廊间挂着的画皮捅落下来。旋即手脚并用,将散落一地的画皮,拖往暗处。
“咕咕?”
报丧鸟被响声惊扰,迷茫着从肉脯间抬起头来。下一刻,就被窗户上多出来的鸟影吸引了目光;接着迅速扭头看向沈柯,先是疑惑,继而满眼欢喜。
--藏挺深啊,狗子?
某些人表面是个文弱书生,实则也是只报丧鸟?
“额...鸟兄稍安勿躁。”
知道它将自己当成了同类,沈柯颇为无奈。略一思索,揉着眉心笑道:“可能沈某,天生骨骼清奇吧~”
..........
“奇怪,它们偷这么多画皮作甚?”
糊弄完报丧鸟,但见藏身正屋与东厢拐角的嬉命人偶,还在埋头搬运画皮;不多时,就搬了三成。沈柯孤疑顿起:“难道是...贪恋牛皮间的微弱气血?”
看了一会,仍然不明就里。
沈柯反倒有了新念头:“如今既然掌握了【画皮之术】,就不知和普通草纸相比,若是利用这些承载太原民俗鬼气的牛皮作画,是否会引发更多变数?”
一念作罢,起身出门。
重新燃起炉火,顺便弯腰,将散落一地的十余张画皮捡拾回来。
夺寿当前,所有能够自救的法子都值得尝试。一盏茶之后,碳火的热浪将土炕烤热,等待画皮烘软的过程中,沈柯又翻了一回齐伯牙买来的《聊斋历》。
癸卯兔年,癸水卯木,双阴聚齐。
今晚的批注,不算凶险。
“闰二月十五,清明?”
才翻到明晚的篇幅,沈柯再次如临大敌:【晦月当道,诸事不宜】。
“算算日子,明晚恰逢原主头七...从傍晚的天光来看,明儿注定会有瓢泼大雨,不见星月。清明又逢晦月,加之原主头七...俨然就一绝阴之日!!!”
“钱家,绝对会在明晚发丧!”
“......”
终究是两世加起来,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成年人,还算稳得住。
堪破时间节点之后,沈柯反倒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换个角度,既然今晚没被活埋,便说明在对方发难之前,我还有一整日的时间进行布局!”
在这紧要关头,画笔突然显灵,无疑给了沈柯莫大的信心。
除此之外,便是如今的处境,对他而言还算有利--缘着阴瞳的助力,敌明我暗,起码能够料敌先机。若是准备充分,少不得能有五成的几率全身而退。
五成机会,足以搏命!
收起《聊斋历》,枕下的画皮已经捂热。沈柯从中抽出一张,在窗前的矮桌上摊开。
用秘术炮制,又以陈醋消脂、阴干的牛皮,色泽白皙,韧性十足。
牛皮周遭,些微气血之力流转。
应该是齐伯牙采买之际,为了节省用度,特意只买了些被店家粗略加工过的画皮。如此一来,反倒为他的二次创作,留足了空间。
抓起狼毫,朝小院门口的持刀人偶稍一比对,沈柯随之落笔。
--方脸,宽额。
颧骨高耸,眼窝略微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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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这画皮之术,倒也并非什么阴毒邪术。
它在太原,更是人尽皆知。
据传在大幽立朝之初的天启年间,一名王姓书生早起赶集,路遇一名美貌女子,心生爱慕;询问之下,发现女子处境艰难,便邀至家中暂住。
谁料那女子,竟是专剜人心、夺人面皮的山精邪祟。
事件传开,太原百姓人心惶惶。
知府大人坐如针毡,只得向城西元妙观的道长求助。道长下山后,让屠户送来一篮牛皮;寥寥几笔,便在其上勾勒出人类眉眼。
接着让一队官差,携带着画皮进入太行山阴。
历时两月,画皮消耗殆尽。
官差却无一折损。
见术法应验,知府立刻拜托道长,将其画皮制符的法门传予民间画师。
自此,太原府的下九流里,便多了一个行当。
--画皮师!
最近两晚,人偶联袂而来。因为原主地魂被封、导致影子走失的沈柯之所以能毫发无损;想必是廊下悬挂的画皮,以及床头的狐尾灯,帮他挡了诸多灾妄。
..........
两刻钟后,画像作完。
一名刀疤凌厉,年约三十出头的方脸汉子跃然纸上。和报丧鸟一半猫脸,一半白骨的肖像不同;这汉子除去半张疤面,另半张脸。
却是凹凸不平的木纹!
观摩了一会,沈柯坚定地替画像点上眼睛。
透过阴瞳,看守院门的人偶、濒死前的画面随之出现:
喊杀声震天,旌旗倒地,惨呼连连...战局落地,一名身躯残破,穿着大幽军袍的百夫长,从尸山血海中爬将出来。
腐败的眼眶,兀自流出漆黑的尸水!
【尸山火海,咬鬼!】
【杀气作引,桃木为身,吃鬼养煞!】
篆字消散,一道七尺多高的百夫长身影,和先前的报丧鸟虚影一样,遁入窗旁的黑影内消失不见。
随着百夫长的加入,就见两个时辰前还三魂不齐、满脸病容的沈柯,此时早已红光满面。
若是旁人也拥有阴瞳,便会发现这书生的影子,分外诡异。
它压根就不是影子。
而是由一只报丧鸟,以及一名百夫长虚影缝合而成!
“按理来说,这依靠些微煞气、苟活于世的百夫长,神魂强度断然达不到报丧鸟的层次。”
三魂补全,感受到气血力量开始在四肢百骸内自行游动,沈柯眼中精光炽烈:“由此看来,以画皮替代普通草纸,的确能放大山精邪祟之力!”
“鸟兄,茴香豆好嗑。”
佐证了心中所想,兴致高昂的沈柯便打算给看守正屋的两名人偶,也画两张画皮。担心冷落报丧鸟,于是随口招呼了一声。
“......”
无鸟回应,青年环眼四顾,才发现本该在窗台旁栖息的报丧鸟,不知何时回到了大槐树上。
想想也是,报丧鸟本就是由世间霍乱之气孕育而成、飨食人间死气的阴界鸟灵。
沈柯如今三魂齐备,磅礴的生机之力溢出,炙若骄阳。
这样的环境,它如何待得长久?
..........
“可惜了,这二人的怨气强度,远不如百夫长凝实。”
戌时将尽,狐尾灯依旧温煦。
土炕处盘膝而坐的青年,活动了一圈脖颈。窗户上那道以百夫长为基础的影子,则是再度变化,多了两名半米来高的嬉命人偶。
“此物,很可能是那妖道,布置在沈家别院的终极杀招!”
多瞄了大槐树上,怨气翻滚的戏缢绳套几眼,沈柯心神险些失守,只得放弃了动笔临摹的念头:“若无绝对把握,休得打草惊蛇...”
话虽如此,他却也并非一无所获。
--三度画皮,让沈柯又从两名负责看守正屋的嬉命人偶身上,收获了一个新禁术。
唤作【叫魂】!
【撒米变人,魂兮归来!】
除此之外,更是通过替百夫长以及二人画皮时的记忆对比,发现了彼此间的差异:身死军中的百夫长,似是吸收了战场内的杀伐之气,在被妖道收伏之前便已戾化。
吃鬼成煞,拥有微弱神智!
而这两名人偶,则是由妖道以鲜血培养,只会听令行事。
由于被人强加了生魂意志,日积月累之下,它便记录了一些那帮钱府举办夺寿仪式的、妖道的信息。略一深挖,沈柯便获悉了妖道来头。
“浮生道,猪嘴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