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我见这院中学生越来越多,便私自作主,请人在东厢和大槐树之间搭了两间瓦房。”
百事巷,沈家别院。
当沈柯领着三名徒弟回来,齐伯牙已经备好晚饭。循声望去,就见东厢原本靠墙的门窗已经拆除,想必是老管家为了新增的耳房,将房门改到主卧这边来了。
“齐叔想得周到,却是我近段时间太忙,把这事忘记了。”
是啊,这群小娃半年一个样。
即便只是隔三岔五留宿院中,也总不能老挤在自己的正屋吧。
反正齐伯牙那儿银钱管够,由他鼓弄去吧。
“夫子...”
“夫子你睡了吗?”傍晚吃饭的时候,槐青还是少言寡语,一改往日的活泛心性。临睡之前,就连下铺的闫柏辰和齐晋吵个不停,她也没有吱声。
愣是憋到亥时到来,方才偷摸着坐到沈柯床头。
“没睡呢。”
“想了半日,青儿还是觉得化形之时,选择双面示人之事有些性急了。”向来欢脱的小狐女,因为心生郁结,声音闷闷的。
“那你可曾想过,世人也会犯错?”
沈柯坐起身来,拍了拍槐青肩膀:“就你自己的感受而言,那些路人待你如何?”
“不过路人,无甚关系。”
“不就是了。”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青年再次开口道:“那你阿妈,栾姨...阿晋,柏辰他们待你又如何?”
“自是极好。”
“是啊,这世间的人既然亲疏有别,好坏参半,何必太过在意路人的想法?”
疑惑一旦解开,槐青紧绷着的肩头便也放松下来:“夫子,我明白了!”
回到上铺之余,小狐女窥空挠了几下熟睡中的齐晋和闫柏辰,才又像猴一般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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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南门。
“他们这是去游学...还是探亲?”
陆念鲤刚身佩文士剑,牵着一头青驴走到城门口;就见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足够六七人坐卧的高大马车停在道旁。
一个暗金刺绣的“闫”字,直晃眼睛。
话说常人游学,大都轻车简从,若非为了结交更多同年、攀关系,等闲不会大张旗鼓。毕竟结伴游学,大多数人也是为了省些盘缠。
他们倒好,组团炫富来了~
见得陆夫子前来,沈柯立刻从车上下来,抢上前去抱拳道:“告罪,是学生拗不过那惫赖小徒。”
早间出门,若非他出言阻拦,估计闫二公子八成将他老爹的车驾都弄来了。
“额...明了。”
好在陆念鲤,似是也对黑金巷.闫家的豪气早有耳闻,便也没加苛责,探身走入车中。而在车旁侍立的沈柯,则是多看了他的坐骑几眼:
驴,青驴。
眉清目秀的小公驴。
这家伙却是才见自己主人,移步进了闫家的车驾;就一直“呋呋”地打了个响鼻,死死瞪着两匹拉车大马狠狠瞪着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无疑在说:臭拉车的,你不就长得壮些么?
呦呵,还是个暴脾气!
沈柯见了,不由得一阵莞尔。
“希望此番游学回来,能赶上黄伯的葬礼吧。”回到车厢内坐定,沈柯又朝百事巷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这才放下帘布。
却是临行前,调用阴瞳看了一番扎纸店。
但见黄掌柜已经【封鼻】两日,浑身死气弥漫。
按他先前的情形来看,顶多能再撑个二十余天便会咽气,不由得暗自担心。
“啪!”
才刚回过神来,额头就被陆念鲤用书本拍了一下:“这些,就是你们此番游学带的玩意?”
到车厢坐定之后,陆学政便翻了一回后面的书箱,却是发现满满两个书箱,装的都是《太原府志》、《冀宁道经略》、《河东道山水图解》之类的书籍。
全然没有寻常私塾会教的《弟子规》,《声律启蒙》,《千字文》之类的启蒙读物,便用丹凤眼瞪着沈柯。
咬着青枣的槐青见了,瞬间翻脸:“你这坏人,为何打我夫子?”
“我还是他夫子呢!”陆念鲤鼻孔出声,直接把她怼了回来。
槐青吃瘪,只得乖乖住嘴。
“......”
齐晋和闫柏辰俩小子,却是自带同性相斥Buff,见自家夫子被训,竟然眼巴巴盯着陆学政手中的册子。
盼着他:揍一下,再揍一下~
果然呐,“隔代亲”这玩意。
它就挺玄学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余光瞟见俩孽徒的神情,沈柯却是笑了:“不瞒夫子,我这三名劣徒,就不是那等能够规矩念书的乖学生。”
“还能是啥?”
“三个生意人,没看走眼的话,一个会成为情报怪,一个是扣字怪,剩下那个白白胖胖的则是...端水怪。”
陆念鲤第一次听到这些名词,觉得他在糊弄自己:“你倒是和为师说说,何为情报怪,扣字怪还有那劳什子端水怪?”
“槐青生性好奇,适合收集情报。”
“齐晋性格好强中带着严谨,加之他一心想要赚钱,说不得将来会对大幽现行商道造成冲击。”说到此处,沈柯白了一眼探出头去逗弄青驴的闫柏辰:“至于他嘛,心眼最多。”
“日后怕是单凭一张嘴,就能忽悠半数太原人。”
听他三言两语,便道破了自家学生的心性,陆念鲤暗自佩服。
丹凤眼一转,却是把火烧到了正主身上:“那你呢,为师这么久还没看透你,你又是什么心性?”
“我啊...顶多算个丈育。”
“好你个巧舌如簧之徒。”陆夫子听他包袱一个接一个,就没一个重样的,瞬间拿手将他耳朵揪住:“说吧,这“丈育”又是何等托辞?”
猝不及防被人捉住耳朵,沈柯下意识想要后退。
顷刻间,身体却又一阵僵直:香!
体香!
准确来说,是没涂任何脂粉,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甜而不腻的奶味鲜香!
..........
“你说是不说?”
见沈柯愣了两息,还是没有回答,陆念鲤便欺身上前,顺势扣住沈柯胳膊。青年见了,只得笑道:“说说说...”
“所谓丈育,不过是形容无知之人的言语。”
勉强回复了一番心绪,沈柯才又正色道:“学生这三位小徒,聪颖远胜过我,家学背景也远超于我。同龄的我若是和他们一比,自是相形见绌,百般不如...”
“丈育真个是这意思?”
“诚是如此。”
见他神色如常,不似作伪,陆夫子这才撒开手去。一瞬间,沈柯在她心里形象却又有了变化:
初见之时,只觉得这书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到得昨日见了,却又觉得他身上隐情颇多,秘密不少。再加上今日这戏谑脾气...
“我这徒弟,怕真是个人才!”
“......”
而察觉了她女儿身的沈柯,同样心绪起伏:唉,都怪自己没盯着男子的怪癖,不然就他这身怪异打扮,以及金雨薇对她的亲昵态度,早该猜到了。
昨日府学门口,闫柏武敲他胸肌时、陆夫子的反应。
收到戏缢红绳时,眼底的欢喜。
还有初见之际,槐青对她的敌意...
唉,都怪【太原学政】这名头,无形中给陆念鲤...不,陆红鱼加了层官身滤镜,沈柯便也没往女扮男装这方面去想。
况且有金雨薇这女秀才珠玉在前,想必大幽女儒生,也犯不着去隐藏性别。
陆红鱼,字念鲤。
十九岁,燕京前青莲书院山长.陆争鸣之女。
这些关系,对于偏安太原的沈柯而言,自然无从知晓。
拿余光偷瞄了靠在窗旁、念叨着“丈育”二字的陆学政几眼,某人只得为自己的睁眼瞎辩白道:“不过见了三次面,就拆穿了她的身份,我这...应该不算直男吧?”
“......”
“呜呜...哈喇...呜呜!”
“汪!”
车马轻盈,不过晌午便过了十里官亭,到了太原与沁州府交界处。
沈柯听得野狗低鸣,撩开帘子朝窗外看去,却是几只骨瘦如柴的野狗,围在道旁啃噬一具尸体。
“咔哧,咔哧~”
“夫子,车外有人么?”睡了半路的闫柏辰听得,便摇晃着揍到他身旁,却被沈柯拦了回去:“不过是路边野狗撕咬,无甚稀奇。”
心里却在暗道:看来太岁出巡之事,并非只局限于太原府。
这冀宁道辖下的灾情,竟是比城中还要严峻!
陆红鱼和他坐在一边,沈柯的说辞,自是骗她不过。撩开车帘,见到野狗啃尸的惨状,当即吟道:“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这世道,糟透了...”
言罢袍袖一挥,侧面矮山上的泥土随之倾倒,吓跑野狗的同时、将那具枯骨彻底掩埋起来。然而她只看到了尸骸,沈柯却是借助阴瞳,看到了尸骸间的浓郁黑气。
飘飘摇摇,遁入冀宁道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