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真要去城中买了新房,自然得让冯伯也搬过去。”
沈柯朗笑一声,搂着棺材铺老板进门。
却才发现,此番从河东道游学回来;自己这不过住了两个多月的沈家别院,竟然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就连平日里冷烟冷火、无甚人气的百事巷,也鲜活了许多。
“是了,那狱中典史几日前过来,说要给你什么东西。”
进得小院,冯木匠将烟斗往胳膊一夹,自怀中摸出一根木简:“伯牙没在,老夫便让他交付予我,改日再拿给你。”
“咦,冯伯不是向来厌恶官员么?”
“青藤你的朋友,岂是那等扒皮税吏可比?”冯木匠瞪了他一眼,完全没发现自己这番话,双标得飞起。
沈柯粗略一瞟,但见那木简上,隐约留有官气封印。
便朗笑着收到袖中。
“两位小哥儿,看着却是面生?”
见到男装打扮的陆红鱼和夜游神,棺材铺老板又问了一回,沈柯只得向他引荐了一番。
“昨儿夜里,黄家到老夫铺子取了一口棺椁。”
“那黄伯岂不是...”深深看了一眼隔壁的扎纸店,见得齐伯牙三人回来,沈柯便强笑道:“罢了,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先来喝酒!”
“哈哈,你小子...”
冯木匠见他游学回来,心性又开朗了许多。便弯腰在篱笆旁磕掉旱烟,偷瞄了一回槐青,方才背着手走进院来。
“冯老头,你烟斗呢?”
果不其然,棺材铺老板才刚进院,小狐女就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你个小娃,整天盯着老夫烟斗作甚?”
“切,看你宝贝得...”槐青素手一翻,却是取了一支木盒出来:“河东道的烟叶,不知你尝没尝过?”
“什么味儿?”
“你把烟斗给我,不就知道了?”
沈柯:“......”
原以为这丫头除了打听情报,就没有其它兴趣。不料她去了一趟河东道,竟然帮冯木匠带了一盒烟叶回来...果然啊,人心这玩意就不是能用眼睛看透的。
..........
“陆学政,这杯敬你!”
酒过三巡,众人收起对夜游神那运用食气术,飨食饭菜的好奇。冯木匠则是再次端起酒杯,朝陆红鱼躬身过后,一饮而尽:“老夫这侄子,虽说是由伯牙照顾长大。”
“但是自小便父母双亡,家世清苦...此番得以拜入学政门下,还望陆夫子多加照拂!”
“冯伯哪里的话?”
陆红鱼说完,同样将酒水一饮而尽:“陆某的学生,自会尽心照拂!”
这情形,倒是有几分家中长辈,去见儿女师长的意味。便连棺材铺老板也没发现,当初那个性格坚硬如石、在百事巷冷眼看人间的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柔软的时候。
沈柯蓦地一阵鼻酸,却也只能微笑作陪:“......”
齐伯牙咧了咧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咕咕~”
戌时二刻,沈家别院的筵席已经吃完。
大槐树上的报丧鸟,不知何时飞了回来。见到院里人多,便待在枝叶锦簇的树梢间,疏懒叫了几声
随着张彭成,趁夜赶回闫府复命;陆红鱼和齐晋三人奔波多日,也到耳房歇下。院里便只剩下沈柯,夜游神,冯木匠以及齐伯牙四人。
“此番回来,却又什么时候再去游学?”
“陆夫子阳首书院还有诸多杂事要忙,怕是得等一段时间。”回答完齐伯牙,沈柯便又问道:“对了,姨娘近来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许久不见你去杂务巷,想念得紧。”
“那我明儿一早便去看她。”
————————————
“青藤,我想起一些事情来了...在我们遇上之前,愚兄应该是去了河东道。”爷俩叙旧过后,夜游神似是吸纳了足够多的人气,才又开口说道。
“那夜大哥,多半去了河东道.城隍庙?”
“自是去了。”
“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庙宇倒颓,河东道.城隍爷的法身碎成一地...从他后背的窟窿来看,应该是被人眨眼便掏空了脏器!”终究是在阴司任职,夜游神的描述,无疑比那平阳信使详尽了许多。
不过沈柯先前便收到消息,如今又听他说起,便也没太过震撼。
反倒抓住了其中重点:“什么力量,能瞬间掏空城隍脏器?”
“除非...天变!”
“何为天变?”稍一思索,沈柯便明白那东方巷丙戌号的冀宁道.城隍,应该也是如此遭遇...否则当初调用缝尸术,为城隍爷缝皮之际...他体内起码得有些怨气波动。
连忙接口问道。
“此语不过是夸饰之词...从冀宁以及河东道城隍迸裂的情形来看,怕是周遭的道、县,均都发生了地气霍乱,大五行灵力衰竭之事!”
夜游神目光炯炯:“天道变,神明阍。”
“这能搅乱大幽地气的人,所图定然不小!”
“就不知此事,可是和景德末年的白莲妖变有所关联?”冯木匠将烟斗凑到油灯前点燃,顺势加入进来。
夜游神几乎不假思索道:“极有可能,毕竟稍一盘算,就能知晓这两道城隍的崩坏时间,约莫和这个时间点重合...都是在白莲妖变年间,庙宇便再难飨食到世间香火。”
“如此说来,白莲妖变还有后续?”
“定是如此!”
..........
“咕咕~咕咕!”
丑时刚过,大槐树上的大眼珠子,报丧声忽地变得急切起来。
“你黄伯...没了。”冯木匠听了,放下茶盅站起身来,夹着烟斗朝西厢一侧的扎纸店躬身抱拳。沈柯同样明白报丧鸟此番,报的是谁的丧事。
便没打开阴瞳,去看扎纸店内的情况。
抱拳拜过之后,才又开口:“头七之夜,我们去见黄伯最后一面。”
齐伯牙、冯木匠:“好!”
又等了半刻钟吧,一向神秘的扎纸店,方才传来黄家家眷低弱的哭丧声。
“生老病死,人伦定数。”夜游神略显呆板的目光,流转过些微动容。不过他终究是阴司行走,远不像常人这般多愁善感:“有人相送,也是一大幸事!”
“是了,那夜大哥是继续查探地气生变的原因,还是将白莲妖变也算进去?”
“听你这么一说,愚兄决定转变探查方向。”
冀宁道.城隍座下夜间行走抬头看天,月初的天幕,不见星月:“既然冀宁道找不到原因,那愚兄便去清河道,潼商道,延榆绥道...直到踏遍整个大幽。”
“无论是谁想要遮住这朗朗乾坤,总得留些线索!”
见得这查探了近两个月,非但没能查到冀宁道.城隍法身崩溃的原因,便连自己记忆也变得愈发混乱的夜游神目露焦急;沈柯想了想,才又开口道:“夜大哥这般行事,是为冀宁道万民。”
“青藤自知帮不上忙,却是琢磨出来一个能延缓遗忘的法子。”
“什么法子?”
“碎片,城隍爷的法身碎片...如若这些能改变神祗记忆的霍乱地气,当真出自白莲妖变年间;那能保持二十余年不崩的城隍法身,说不得能替你储存不少记忆...”
“你是说让为兄此番外出之后,利用这些碎片,在大幽境内留下记号?”
“诚是如此。”
“也罢,希望能有奇效。”
俩人又聊了一回周鸿文托他赶赴冀宁道.城隍.徐圣岳的筵席,却阴差阳错、遇见了夜游神的趣事。
眼见天光就要亮起,一向神秘的夜游神再度起身告辞:“既然眼下有了储存记忆的法子,愚兄便去扩大搜寻范围,就此别过!”
“等你下次回来,一定得随我去寻周老喝它一台老酒;顺便看看,能不能将庙里的神像修饬一番。”
“好。”
夜游神说着径直朝大槐树走去,槐树枝叶一震,便消失在晨光尽头:“愚兄外出之前,会用自身香火烙印一块碎片留在庙中,你记得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