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黄昊，见过夫子！”

百事巷，扎纸店。

冯木匠又引着沈柯，到黄掌柜灵柩前奠完三杯茶酒；齐伯牙则忙着将带来素食餐盘，收到食盒中。三人正要转身出门，就见一名身形清瘦，面皮白得能看到青色血管的小童走上前来。

动作笨拙，眨眼就要朝青年跪拜下去。

“咱们国槐轩，没有这样的礼数。”

沈柯一把拽起小童，微笑道：“为师交给你一个任务，接下来几日，你须得想想自己究竟想学些什么？”

男童怯生生着点头：“好！”

便在黄昊踏出黄家门槛的瞬间，扎纸店内的守灵烛火，忽地一晃。一众站在帷幕背后的黄氏族人见了，顿时凝神戒备，半息之后，见没变故发生。

方才齐齐朝那青年抱拳一拜，将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夫子，他是...”

“为师的第四名学生，唤作黄昊。”

当是成年累月，被黄家关在阴暗狭窄的后院中，几乎不见天日。即便是在夜色之下，黄昊的皮肤依旧白得吓人；闫柏辰见了，快步遛了过来。

“这么说来，我有师弟了？”

闫二公子一听沈柯收了新徒弟，自己终于摆脱了国槐轩弟中弟的名头，豋即蹦起老高。更是自来熟一般，从袍襟中抓出一把酥糖：“小师弟，来，叫声三师兄听听！”

他这酥糖，平时可只有槐青能吃。

“三师兄。”

黄昊叫了一声，又躲回沈柯身后。

显然一下见到这么多人，有些慌了神。

“咻~”

“闫柏辰，别欺负他，不然让你听槐枝叫哟~”趴在大槐树上纳凉的槐青，见到黄昊才刚进门，就被财神爷追得满院乱窜。

立刻招来一根槐枝，甩得咻咻作响。

沈柯这才发现：化形不到半月，小狐女体内的灵力波动，竟然都快赶上自己了！

双尾灵狐的修行天赋，恐怖如斯！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闫柏辰听到槐枝叫，只得边跑边笑：“自家师弟，我怎么舍得下手？”

沈柯微笑着看了三人一会，移步到大槐树下、齐伯牙新装的吊椅上坐定下来。

见头绑红绳的陆红鱼，拿了一个能装二两的酒器坐在旁边喝酒，便开口道：“夫子，那钱家之事，可能还得等上几日。”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便好！”

陆夫子说完，将可以手把的酒罐凑到嘴边呷了一口，忽地朝着一侧刚栽好六日的花木吟道：“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吟完东坡先生的半阙《江景》，分明写的是荷花，神奇的事情却发生了：

篱笆旁才刚定根的诸多四时蔷薇，紫藤；竟然在她的随口唱词之下，次第...开花了！

“用文气催生花木...额，就有些离谱。”

沈柯担心再待下去，自己脑袋也会开出花来，于是迅速起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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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院里都无比温馨。

沈柯便借着这个时间，为黄家众人作了一张画皮。

--一半糊面封口的人脸，一半阴气流转。

左边脸上，自然是黄家众人那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封口糊脸的诡谲模样。余下半张右脸，则是阴钱开道，摇钱树、魂幡迎风招展，纸人纸马，金钱银钱。

初略一看，就觉得阴风阵阵！

“这张画皮，便等那些接引之人前来，再行点眼吧。”

想到自己说要带走黄昊时，黄家人那既渴切又害怕的神情；沈柯便猜到那让黄家满门敛阴之事干系重大，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弃了当场点眼的打算。

而他之所以让陆学政让陆学政多等几日，再去钱家问罪，也是因为此事。

--他得看看，那前来接引之人究竟是谁？

又会将黄掌柜的尸身，引往何处...

“奇怪，你家人都没教过你识字么？”大槐树下的吊椅上，陆红鱼整理《太原学风整饬疏议》累了；见黄昊进门，便将他叫到跟前，打算考较下他的学识。

却是发现这眉眼灵动的小娃，却是大字不识。

也是，扎纸传人连墨斗线都不用弹，不识字似乎也很合理~

“无妨，慢慢教吧。”

沈柯起身，给她跟前的藤桌上换了一壶新茶，顺势帮黄昊拍掉肩上的槐花。

微笑着看了二人一会，青年却又想起一些事来：

当下取出一张画皮，朝黄昊比对了一番。

既然他离开黄家时，曾让院里积蓄了一甲子的阴力产生波动...说不得这孩子和黄家人一样，身上都沾染了某些劫数。

就不知此番画皮，能否助黄昊骗过背后的窥伺力量，让他安然长大？！

..........

“对了青藤，你之前让我用文气逐日侵蚀的红绳，为师已经侵蚀了七成左右。”

从零开始教黄昊读书习字的空档，见沈柯在身旁低头作画，陆红鱼便传音道：“不知你那边，可是寻找到了潜入浮生道的法子？”

“有了不少眉目，不过我的修为不如夫子，神魂和那灭生麻袋的契合度终究缓慢了些，怕是还得等上几日。”

陆夫子闻言，点头道：“嗯，希望钱家之事一了，便能一举打入浮生道内部吧。”

“那是自然。”

一直画到傍晚，黄昊的画皮才刚过半。却是沈柯每每落笔，都会用食气术引来香火之力；边画，边让香火遁入画皮之中。

想当初，他就是用这个法子在狩猎凶神巨兔之际，骗过了一众太原高手。

期待接下来，能骗过那促使黄家糊面敛阴之人吧！

至于初见之时，夜游神说过食气术不能滥用的话语，沈柯一直铭记于心：

所以即便自身拥有这神仙方术，平素也只是用来掩盖自身行迹；若是一门心思，借助食气术拔升自己修为，大肆收敛香火...此时的他，修为恐怕早就超过陆红鱼了！

加之二度见到夜游神，更坚定了他不修此术的想法。

却是那城隍座下.暗夜行走回来之后，记忆非但没有变得清朗，而是愈加混乱...可见眼下冀宁道境内的香火之力，几乎和地气一般混乱！

“封魂，出来！”

子时过去，听得陆红鱼三人已经歇下，沈柯才又将百夫长招了出来。却是自打在城北祭台、袭杀凶神巨兔之后，他便大多数时候，都将封魂留在乾坤袋内休养。

以此来阻绝旁人的窥视。

毕竟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你且为我护法，若是待会儿察觉到我神魂波动异常，务必第一时间叫醒我！”

傍晚时分，沈柯便看到了百事巷三岔口处，阴气流转。估摸着那接引黄掌柜之人就要前来，这才等陆红鱼几人睡下后，才将百夫长唤醒。

复又调来剑蛊，护持在自己身周。

..........

“泠泠~泠泠！”

引魂铃响声清冽，穿透阴气传将出来。

这声音，寻常人压根没法听到。不过沈柯自从画技擢升到【画耳】阶段之后，听力极好，竟是听到了那藏在阴气深处的铃声响动。

当下移步趴在西厢墙角，展开阴瞳，仔细盯着扎纸铺的一举一动。

“吱呀！”

又是一阵黄纸摩擦的“咔哧”脆响传出，就见那身死多日的黄掌柜，竟然僵直着从扎纸店...走了出来！

百事巷三岔口，霎时阴气倒卷。

眨眼的工夫，就将他拉了进去！

便在黄掌柜的身形，就要被阴气吞噬刹那；神情无比挣扎的沈柯，终于还是出手了！

“扑！”

屈指一弹，一小块从城隍法身碎片上掰下来的土块，须臾弹射而出，嵌入黄掌柜后襟处的糊纸当中。

黄掌柜身形，随之消失在阴气深处。

似是察觉到动静，一名黄纸封脸的怪人，再次从阴气内探出头来。朝沈柯藏身之地深深一瞥，方才转身离去！

“呼！”

待到阴力散尽，一直屏气凝神的青年方才长输了一口气。却是那人随便一眼，威压就和陆红鱼相当；也不知这些糊面怪人，究竟是何方邪神？

“罢了，虽说这三岔口阴气遮天，阻绝了阴瞳的窥视；但只要那枚碎片不掉，以后遇上黄伯，肯定也能一眼认出...”

“为今之计，便先托吴天养打探一番那“长清”二字的由来吧。”

计较一定，沈柯方才取出为黄家众人所画的画皮，点上眼睛。

【侍神之法，敛阴！】

【封口糊面，远离人群，可压制活人阳气；阳气尽敛却能如常行走，可以侍神！】

“这术法听上去不算怪异，但真正实践起来，却是有违人伦...”

点睛之后，沈柯收起封魂和剑蛊，转身回到正屋蒙头大睡。

“夫子，夫子你醒了吗？”

次日一早，正门被人敲响。

听出来人是谁，靠在窗前雕刻人偶的沈柯便走了出来，见着黄昊，便微笑着说道：“读书识字可能会枯燥一些，你要因为学习之事烦心，倒也大可不必。”

“不是学习的事。”

时年六、七岁的男童，明显经过了深思熟虑：“夫子，我想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