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文士巷。
午间勉强吃过些东西,陆红鱼就被信使叫去府学,傍晚才回来。
沈柯便一整日,都待在她丙申号院子里,边喝梅子酒,边给最近见过的胡通判以及范知府画了画皮。
不过和之前的食谷真人一样,并未点上眼睛。
一来,胡国权被他施了心蛊,便不急于点睛。
至于范世同嘛,则是因为此人的境界,已经到达官道六品.立命境。虽说神魂之力,不见得比他这地魂中挤满怨灵虚影的画皮师高上多少。
单论境界,却是比他高了两个。
此人身上秘密不少,若非必要,他不会打草惊蛇!
吃完沈柯下午随手做的卤牛肉,油灯昏黄,陆红鱼便也搬来蒲团,和沈柯在窗前坐了一会。并肩而坐的模样,无疑在佐证她的“男子”身份。
可惜没有参照。
要是金雨薇得见,肯定会指出她这番作为...明显用力过猛。
“今晚,咱们开始讲述案牍库中,冀宁道.白莲妖变年间的事情。”
简单说完案牍库内的卷宗分类,沈柯便挑出几个他觉得离奇的故事,打算详细讲述一番:“是了,这些卷宗内的故事太长...夫子忙碌了一日,不妨先去里间歇息,当作睡前故事来听?”
“好,你不准睡着了!”
见识过沈柯文风诡谲的《平阳游记》,昨晚又听了些城隍大考,太岁出巡以及叫春使的故事;陆红鱼美目中满是期待,乖乖去了里间。
沈柯便也挨着木枕,在矮塌上躺靠下来。
“夫子,躺好了吗?”
“嗯。”
“那我开始讲了。”
在脑海中捋了一回故事逻辑,沈柯便开口道:“第一个故事,是发生于乾安四年.冀宁道.平定州的一件怪事,学生将其命名为《草食》。”
他此番,一共挑出来四个故事。
其中两件,发生于景德末年。
另两件则是乾安年间...至于为何先挑乾安年间的《草食》起讲,却是私心觉得这样起讲的话,这四个故事会更具有整体性。
..........
“故事的起因,是平定州一名老农外出务农,回家时遇到一名碧螺仙子。”
“身受蛊惑之余,他便跑将过去,打算将对方搂住。岂料脚下一滑,却是扑了空...四下寻找不见,打算起身,老农手里却多了一株药草。”
“觉得那草药灵气富盛,便将其带回家中。”
故事开始,沈柯语调颇为平稳。
“后来家中小儿得了疟疾,老农忽地想起那株草药,便取来煎成汤水,让儿子服下。”
里间的陆红鱼:“所以,那草药能治疟疾?”
“可能加重贫苦,病急乱投医吧。”
他一直想知道以陆夫子的视角,能否发现更多异样,便刻意模糊一些线索。应答过后,才又继续道:“不过那小娃服食汤药之后,病情明显有了好转,甚至力气,也比之前大了许多。”
“可惜老农夫妇,神情却才最初的怪异,逐渐变得惊恐起来。”
讲完事件起因,沈柯随之设置悬念。
“儿子好转了,夫妇却变得恐慌?”
陆红鱼不明白这是他故意留出的气口,果然接了过去。
“是这样。”
“因为他们赫然发现,儿子无论血脉经络,正在逐日变绿!”
说到此处,沈柯流露出了他焉坏的秉性:“直到半个月后,那些疯狂吸食男童生机的绿意,终于彻底在他体内生根发芽...更是在肌肤下方,结成了一处处绿豆大小的凸起。”
“......”
听到此处,里间没再出声,陆红鱼是被他这无比诡谲的讲述方法唬住了。
“古怪的是,男童不喊疼,也不喊痒,只是觉得口渴。”
第二个反转又起。
陆夫子再次上套:“为何口渴?”
“我也不清楚,不过老农夫妇却是一直喂他喝水。直到某一天傍晚,男童太阳穴炸裂,从中探出来一根鲜嫩欲滴的草芽,一面喊着口渴,一面朝着河边跑去。”
““噗通”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等了二十余息吧,心神慌乱的农家夫妇只得拜托乡邻,四处找寻...”
说到此处,沈柯取来一颗杨梅核,打灭了桌上的油灯。
屋子外间,短暂陷入安静。
里屋的陆红鱼,显然没了睡意。
..........
“结果头七之夜,男童回来了。”
陆红鱼:“头七还魂?”
“不算是,毕竟他虽然浑身长满草芽,吐出一地苦水,却还拥有肉身。”
“老农夫妇觉得家里大女儿已经出嫁,家中只有一个独子;虽说他浑身怪异,却还活着,就在岸边给他搭了一处草棚,日常给他送些饭食。”
“无奈下次再去,饭食已经变馊,却是一口没动。”
“而男童,则是一直趴在岸边啃草。”
里间躺着的少女听了,愈发古怪:“我只听这世间有草木精怪化为人形,怎地还有人...能因为吃了一株不知名草药,就变成了草人?”
“嗯,这就是古怪之处。”
“而且随着男童在河边居住、成为食草怪物之后,周遭居住的数百位邻居也发生了异变...”
沈柯尽量稳住节奏,让故事不至于混乱:“等老农发现自己的皮肤也开始变绿,需要大量饮水,便硬着头皮朝河边跑去...尚未靠近,就听得一阵啃草声响。”
“见他前来,一众乡邻便齐齐回头,朝他咧嘴一笑。”
“满嘴深绿的草汁,兀自从嘴角流出...”
“......”
听得这里,陆红鱼下意识将薄被搂紧。
“混乱之下,他只得调头就跑。一路赶到市集,将此事告知了巡检司官员;紧接着,整个人便皮肤爆裂,钻出无数草芽。”
讲到此处,沈柯的语调忽然加快:“现在,它们开始在即血脉内生根发芽。”
“迅速变绿,进而将你的皮肤撑起...”
“咔哧~咔哧!”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忽地传出磨牙声,如同有人正在啃草!
“沈青藤?!”
直到此时,搂紧被子的陆红鱼才发现自己被人消遣。蓦地从床头坐起,紧接着浑身文气爆发,一溜烟从里间疾奔出来。
..........
“呋~”
矮塌上,沈柯才将火绒吹着。
“扑!”
下一刻,整间屋子又陷入了黑暗:“你个劣徒,是不是刻意讲些惊悚故事,来消遣为师?!”
瞬间就被人扣住右臂,动弹不得。
黑暗中,青年透过阴瞳,能看到只身穿着睡袍的少女,浑身有着极度夸张的曲线。不过即便被她扣住右臂,还是不慌不忙道:“夫子莫恼,这个故事并非全部杜撰。”
“而是省略了口供部分,将乾安年间.“黄家村惨案”最重要的案件脉络提炼出来...”
“你倒是说说,哪些是真的?”
“农夫小儿子误食汤药,在水边诱捕村民,导致全村吃草之事...这些,都是真的。”
“冀宁道位于大幽中麓,怎地会有蒲翁《鬼狐传》中记载的水莽草?”很显然,陆红鱼很久以前便听过长沙盐法道一带,桃花江畔有人误食水莽草,变身水鬼的故事。
不过作为一个好的听众,她还是愿意听沈柯亲口讲述。
谁料这焉巴秀才,却是将一个毒草害人的卷宗,讲得一波三折。
就他这口条,不去做说书人屈才了!
“的确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见陆红鱼提起水莽草,沈柯便想听听她对这个卷宗的解读:“那夫子听完故事,可曾从这个卷宗里,得到一些关键信息?”
“白莲妖变不止战场,民间也发生了诸多怪事。”
“却是宽泛了些。”
“你是说,有人利用草药,抽取活人生魂?”
“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