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翁的《考城隍》里,宋焘的答卷是用【一人两人,有心无心】的试题,引申出对当时法度的善恶之辨。这次试题的核心,却不止于此。”
文士巷,陆红鱼居所。
一连两日,沈柯都在和她探讨城隍大考的初试试题。
剖析到下午,就听得陆学政淡然道:“若是把太岁出巡—开山—白莲妖变一干事情,当作是霍乱大幽的开始;那这城隍大考,则是有人想在这乱世中,重塑大五行法则...”
“这样的话,第一轮考卷的目的,便是法则议题?”
听得陆红鱼的分析,沈柯点头道:“那学生便以【有心为人,虽人不明;无心为鬼,虽鬼不幽】破题,夫子觉得如何?”
“你...当真对这世间的精祟,不抱任何成见?”
多半是回想起万妖楼初见之际,这青年也曾说过类似于“人妖精祟,莫过于皮相区别”的话语;此时又说出“人分好坏,鬼祟也有善恶”的破题论调。
陆红鱼丹凤眼一转,朝他嫣然一笑。
“咱们都在这一方世界里同生共长,无非感受不同,何来成见?”
沈柯笑容落拓。
“为师...受教了!”
陆学政抬眼去看窗外的山色,回味了一番他刚才的话语,良久才点了点头。却是恍然间,就明白这青年时而万分豁达,时而狠辣果决...却又能够心绪自恰的原因所在。
不抱成见的人,才能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起码,不会被周遭那些冷言冷语,蝇营狗苟影响了自身秉性。
“夫子言重了,毕竟时下的大幽皇朝境内,有猪嘴、野狗道人之类的穷凶极恶之徒;也有像夫子和青莲书院这般,为民请命的儒生所在,善恶不过五五之数吧...”
又聊了一回后续的行文结构,沈柯下楼去喂青驴和马匹。
窗旁的陆红鱼,身周文气自行波动。
却是她自打离开燕京,就一直没啥增长的儒家七品.书生意气中期的修为,自行踏入七品后期!
无数文气凤尾,萦绕在她身周不住游弋。
“常言道,儒家七品对于一众大幽读书人而言,算是一道鸿沟;不承想,他却成了守护我书生意气.心境那个人。”
少女抿嘴一笑,明艳得不可方物:“如此一来,却不知我俩...谁是学生,谁才是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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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鱼,开门!”
傍晚时分,一声叫唤从门口响起。
沈柯对窗而坐,正雕着一只木偶。
观其外形,约莫是槐青的模样。当初这批木偶,原本是想送给一众学生,当作给他们的拜师礼;岂料雕琢日久,他却是改变了主意。
瞧这情形,怕是得当“出师礼”送了。
“咳,青藤也在呢。”靠窗而坐的陆红鱼,听到门外的金雨薇直接叫她大名,立刻咳嗽着提醒,起身赶去开门。
却没发现那低头雕着木偶的青年,笑得肩膀微颤。
“额,沈先生也在啊。”
两月不见,金雨薇眼露欢喜,不过很快便想到了之前的纰漏,补充道:“是了,忘了告诉沈先生,红鱼是学政的字...我和她相熟已久,便用了这个称呼。”
沈柯:“......”
你这解释,反倒有些画蛇添足之嫌。
当即手不闲歇,笑问道:“是了,金先生自打考取了秀才功名,就一直留在府学念书,是打算参与后年的乡试么?”
“正有此意。”
“那若考中了举人,还是要离开太原去为官?”
“能造福一方百姓,也是一大美事。”金雨薇面露憧憬,接着却又黯然道:“若非雨薇天资愚钝,也犯不着随走这读书—考学的途径,随你们习文格物...直接雕琢文心便好了。”
“其实吧,沈某也没有雕琢文心的打算...”
“你说什么?”沈柯不过随口回了一句,就被陆红鱼一个搂头杀,钳制得没法动弹:“难不成,你想陆某来这太原府招收的唯一学生,竟然舍本逐末,去学那画皮术之流的江湖路数?”
沈柯:“......”
自己可是她从太原十万读书人中,唯一选中的独苗啊,怎地就忘记了呢?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往后再说吧。
“......”
金雨薇则是当场咂舌,一脸愕然。
怎么回事?陆家妹子在她记忆中,莫说对人亲近,即便稍有亲昵之感,也会瞬间退避三舍。毕竟当年,她就为了查清陆争鸣消失之事,便立志刻度读书习文,裹胸隐瞒性别...
怎地才和沈柯外出游学了一回,就变得如此亲密无间了?
这对师徒,不对劲!
于是整个前半夜,原本打算趁着书院休沐的最后一晚,和陆红鱼说些贴己话的金雨薇;便一直神色古怪,显得局促不安。
..........
“雨薇你睡矮塌,今晚咱们彻夜长谈。”
夜色已深,作为屋子主人,陆红鱼草草安排了一番住处。
“多谢学政照拂,不过雨薇已经在隔壁的客栈订了房间,便不叨扰你和沈先生了。”觉得作为姐妹,有别要唤醒陆红鱼的性别意识,金雨薇便旁敲侧击了一回。
“放心,他也留在这里。”
岂料陆红鱼,却丝毫没发现她话语里的重点:“反正夏夜温热,青藤躺张凉席便好,还能听些故事。”
金雨薇:“...不了,我还是回客栈吧。”
觉得气氛怪异,女秀才便起身开门走了出去。沈柯送到门口,就见她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却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快步下楼去了。
“奇怪,以往雨薇前来,都会和我彻夜长谈的?”
“金先生可能是觉得屋里有两个大男人,有些不自在吧。”沈柯强忍笑意。
“哪有不自在?之前我们...”说到这里,陆红鱼聪明打住:“她之前也曾在文士巷留宿,作为故交好友,犯不着拘泥那些男女大防。”
“夫子所言极是。”
见她去往里间,沈柯便吹灭油灯。
挑选了民国.萧红的故事,给陆红鱼讲述的过程中,顺便将乾坤袋内,那封加盖了钱氏火漆封印的信笺取了出来。看了一会,却是眉头皱起。
“所以,萧先生死时,不过三十出头?”
“正是。”
“那她的丈夫,就没去找过她吗?”
“应该去过吧。”
当是对才女萧红颠沛流离的一生,颇多感慨,陆红鱼听完之后柔肠百转。良久,才幽幽道:“如果某一日我负气出走,我希望有人找我。”
“嗯。”
外间躺着的青年,鬼使神差“嗯”了一声。
气氛顿时一阵尴尬,只得借着钱家.新任家主.钱无病的书信,朝陆红鱼问道:“对了,夫子知晓大幽境内的湘南地区,有贩卖尸体的习俗么?”
“湘南...贩卖尸体?”
陆红鱼想了想,却是迅速翻身坐起:“难不成,这民俗蛊域年间留下来的陋习,现在还遗祸民间么?”
“钱家送来的书信,说他们除了贩卖岩盐之外,最大的生意便是此事。”
黑暗中,沈柯笑眼锃亮:“而且这生意,约莫从民俗蛊域年间,一路延续至今。”
“便是说,民俗蛊域和这白莲妖变一般,只是开始?”
“怕是这样。”为免又像先前那般,影响陆红鱼心境,沈柯便道:“不过此事比白莲妖变还要久远,查探起来更是困难重重,先收集线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