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薛蟠和仇亮带着一个年轻人上门,说是前天晚上在环采阁认识的,也是一个非常仗义之人。
仇亮介绍说,他叫郭络,是张家湾大粮商郭员外的小儿子,目前正打理他们家族在北平城里的三家米铺。
贾瑞心想,这是妥妥的富二代啊,这样的朋友交得越多越好。
他忙将三人引入内院,安排辽东、辽西摆好桌椅,又切了几只新买的西瓜。
大家坐在海棠树下,一边吃瓜解暑,一边畅谈古今,倒也非常快活自在。
话题自然转到了环采阁。贾瑞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自己晕倒后,是这个叫郭络的朋友,率先向老鸨提出赔偿。
场内诸人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纷纷附和。薛蟠和仇亮这两位老铁,自然也是极力鼓噪。
好好的一个“异域佳丽拍卖会”,在收尾的时候却出了这么一个大乱子,环采阁的龟公和老鸨也是非常郁闷。
不过,也许是考虑这次拍卖会终归是赚了大几千两银子,也算是达到了预期目标,没有必要再因为这个突发事情,影响环采阁在诸多恩客心目中的形象。
龟公和老鸨经过商议后,决定将那个白人姑娘赠送给贾瑞作为赔偿。
老鸨的原话是这样的,“常言道,‘杀人者死,伤人者及盗抵罪。’既然大家都说,是这个白人姑娘河东狮吼,吓坏了这名贾公子。那我们就干脆把她白送给贾公子,最后是打是杀,是发卖还是做奴仆,贾公子醒来后看着办。诸位意下如何?”
虽然大家都认为,环采阁的这个赔偿方案,有故意甩锅之嫌,但也不能不承认,老鸨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再加上环采阁又给在场每位恩客,各送了一包茶叶表示歉意。最终这个事情,就这么草草的了结了。
最后,薛蟠和仇亮雇来一辆马车,把捆得五花大绑的白人姑娘和昏迷中的贾瑞,送到小花枝巷。这个时候,已经是卯时一刻了。
半路上遇到一处早市,想起郎中说的,像贾瑞这种情况,需要多锻炼,多补充营养。遂由薛蟠掏钱,在早市里面采买了一些鸡鸭鱼肉,一同送了过来。
听到这里,贾瑞忙站起身,向三位朋友表示感谢,团团作揖,拜了又拜。诸人让他不要客气,拉着他又坐了下来。
大家东拉西扯,又说还是贾瑞好,一个人独户独院,没有长辈干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白人姑娘,要是换做他们三个,敢把这样一个番邦女子带回家,那八成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贾瑞当然不会将自己没有生计来源、只能坐吃山空的苦楚一一道来,当下也只是笑着说道,“一个女子,值得些什么?难道诸位亲长,连这个也要管?”
这一下子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薛蟠第一个叫苦道,“谁说不是呢?就说我买来的那个丫头香菱,我都给家母说过多少遍了。我说香菱模样儿好,为人处世也好,性格上又温柔安静。只要把她给我做小,我保证再不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这样大家都放心。可我家母就是不同意。这一年来的光景,我因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家母打了多少饥荒?迄今都未能如愿。提起这个事情,我就心里来气。”
薛蟠说完这些后,狠狠地啃了一大片西瓜,似乎想借此发泄心中的怨恨。
众人纷纷以“好事多磨”“迟早还不是你的”之类的话安慰薛蟠,薛蟠想想也是,也就释然了。
仇亮也有满肚子的话要讲。
他说,“大家都说我是都尉府的大公子,肯定不缺钱不缺女人吧。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八岁那年,亲娘就去世了。当时家父时任星城副将,在上司的介绍下,娶了星城知府家的一个庶女做填房。来到我家后,我这个继母总共生下了六个孩子,对我这个嫡长子,她是百般提防。我现在都二十五岁了,她既不给我安排娶亲,也不给我安排通房丫头,说都是为我好,年轻人以事业为重嘛。逼迫我去环采阁这样的地方打野食,然后就在家父面前,说我龌龊放荡,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有时候,家父心情好,倒是不大理她。可有时候碰到家父心情不好,那我就倒霉了,轻则喝斥,重则打骂。可笑的是,她自己的儿子,我那个大弟、二弟,两人是双胞胎,都才十六岁,却早早就安排了通房丫头。当时这两兄弟,还因为谁的通房丫头漂亮,谁的通房丫头不那么漂亮,狠狠地干了一架,连家下人听了都笑话。可是我呢,作为都尉府的嫡长子,在我身边伺候的那几个人,不是老的,就是丑的。我找谁说理去?我现在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但凡我能在外面找到一个赚钱的门路,我死都不回都尉府。”
说到这里,仇亮泣不成声,显然是悲伤到了极点。
众人轮番安慰了他一阵。贾瑞又叫辽东送来一盆温水,让仇亮洗了一把脸。
仇亮感觉好过了一些,便说让朋友们见笑了。大家又接着劝慰了他几句,这才作罢。
郭络也说起了自己的烦心事。
他看中了二姨夫家的那个表姐,但那个表姐却看不上他。
表姐看中的是一个乡下的落魄穷酸秀才。那户人家兄弟姐妹多,却总共只有不到五十亩薄田,日常吃穿用度都要尽量节省着来。
郭络也不知道像表姐这样养尊处优的城里富裕人家的小姐,去了乡下该怎么生活。想到这一点,郭络就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一个乡下小白脸就真的有那么香么?
饱受这种失恋的打击之后,郭络心灰意冷之下,在家里安排下,和宛平县丞家的大小姐成婚。这个大小姐长相普通不说,还娇生惯养,脾气焦躁。婚后二人感情不和,时常吵闹。
郭络感觉不到婚姻生活的甜蜜,便申请到北平城里来,负责照看三家米铺。近来米铺生意又不大好,家中长辈已申斥了好几回。
“最近看佛书,看到‘众生皆苦,惟有自渡’这一句,想着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各有烦恼和悲苦,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一些。”郭络说道最后,语气中已不无萧索落寞之意。
见朋友们都开诚布公,说了一番心里话,贾瑞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便把自己的诸多难处也叙说了一遍。
贾瑞的这些难处,总结起来,大致都还停留在为钱发愁的低级阶段。有了贾瑞这个垫底的存在做陪衬,大家的心情都开心了一些。聊天氛围重又变得活泼起来。
一直到一更二点,马上要宵禁了,薛蟠、仇亮、郭络三人才起身告辞。
贾瑞一直把三人送到小花枝巷街口,看着三人在各自小厮的陪同下,纵马离去,这才步行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