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到底是谁设计的？”

汤姆-布拉德利国际航站楼一层人声鼎沸的到达大厅里，韩易倚在最右侧的石墙上，向下打望正不断涌出华国面孔与华国语言的通道，轻声叹了口气。

落地LAX，特别是国际航站楼的海外航班，安检过关的动线极其怪异。先得通过承载力完全达不到要求，两个航班同时抵达就得排一个多小时长队的海关，然后坐电梯到地下一层，在老旧不堪的行李转盘前辨认自己的行李。

最后，还要经过一条狭长的通道，排成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不拓宽一些的两列，在检查人员死气沉沉的招手动作中，乖乖排队把手中胡乱填写的申报单交给他们，再绕一個巨大的U型弯，从地下一层回到一楼低矮逼仄的到达大厅。

走完这一系列流程，才算是真正抵达了美国领土。而这时，已经离落地至少过去了快两个钟头。

当然，这还算是运气比较好的出关体验。如果不小心问题回答错误，或者护照与签证信息有任何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都会被请进小黑屋里，在严禁使用手机的规定中呆坐三四个小时，抬头看着静音的西语电视剧，等待海关官员的二次询问。

“别着急啦，喏，喝点水。”

徐忆如拍拍韩易的肩头，给他递过一瓶冰镇的Smartwater。如果说汤姆-布拉德利的出发层还算有点国际航站楼的样子，宝格丽、古驰和DFS的免税店一个不落。那么这到达层简直就是按照康普顿的商业场景设计的，只有一间7-11，常年人满为患。

在韩易焦灼等待的同时，小如和宥真早就从7-11买了一大口袋的东西。一瓶冰镇的Smartwater给韩易，另外四瓶常温的当然是留给两个细心的姑娘，还有即将抵达的令阿姨与外婆。

不仅如此，她俩还挑了一盒饼干、两块三明治，以及几包软糖，好像生怕韩易的家里人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粒米未进一样。

“谢谢，让你们费心了。”

韩易接过矿泉水，朝二人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我毕个业，搞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挺不好意思的。”

说到这里，韩易不由地扫了一眼徐忆如和赵宥真今天的装扮。

小如全身上下都是冰水蓝色的香奈儿，卫衣加短裙，甚至发箍都是一个色系，只有脚上的麂皮小牛皮运动鞋和挂在左肩的小号Gabrielle背包是黑白相间的颜色。

而平时基本上都是黑白灰上身的宥真，此刻也穿上了一条藏蓝色的布鲁奈罗-库奇奈利齐膝短裙，脚上蹬着的那双黑色切尔西靴，与搭到小腿的长筒袜，让她整个人多了一种平时难以察觉的少女感。

总而言之，虽然造型不同，但是她们今天的着装理念极为统一。不露Logo，也不显身材曲线。保守淑女，又不失灵动娇俏，正是长辈们最喜欢的乖乖牌形象。

两个百忙之中抽空下凡的仙子，在嘈杂喧闹的到达大厅里显得格外出挑。考虑到现在大厅里基本上全是来接机CZ327的亚洲面孔，小如和宥真的杀伤力只会更强。

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太过专注地偷瞄，以至于家人都走到了面前也没有发现。

“不会啊。”徐忆如踮踮脚尖，笑道，“就当是给我自己的毕业典礼排练啦。”

“你多久毕业，小如？”

“一切顺利的话……18年。你呢，宥真姐？”

“我也是。”

说到这里，二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飘向了还在认真观察着出口的韩易。

幸好USC和UCLA的毕业日不一样。

“来了，来了。”

直到眼睛都看得有点酸胀，韩易终于发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妈、婆，这儿！”

挥手用方言打了声招呼，韩易连忙朝出口走去，徐忆如和赵宥真亦步亦趋，如临大敌地跟在他身后。

小如在微信视频里见过令阿姨，宥真也有看过韩易分享的照片。至于外婆，两个女孩都没有看到过她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她们第一次在现实中与韩易的家人见面。

还是以专程接机，这种不管怎么说都很隆重的方式。

小如一边走，一边不停拨弄着头发，好像如果鬓发不够服帖，被风吹起哪怕一丝，就会影响令阿姨的观感一样。

至于宥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她，走路都差点顺拐。

“咋这么晚哦。”韩易接过妈妈手中的两大箱行李，“遭盘问了哇。”

最真切深沉的关心，往往总是藏在玩笑话里。

对于韩易来说，尤其如此。

隔世重逢在情感上的巨大冲击，让他下意识地激活了钱德勒模式。

“没有，就是排队的人多。过关的时候没啥子的，我给那个人看了眼毕业典礼的邀请函，他就直接放我们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韩妈妈就发现了跟在韩易身后的两个姑娘。当然，想不发现还真挺难的。

“哎呀，小如！”

颜粉韩妈妈惊喜地睁大眼睛，张开双臂。

“令阿姨，终于见到您啦！”

作为长辈杀手，亲和力拉满的徐忆如直接投进了令阿姨的怀抱，那口宝岛腔甜得发腻。

“幺儿，这位是……”

前半句方言，后半句普通话，韩妈妈拍着小如的背，稍稍抬起头，笑意吟吟地打量着宥真，慈爱的眼神中颇有几分好奇。

“赵宥真，我的同事。”

韩易的描述很模糊，但也绝对没有出错。

“宥真，给你介绍一下，我妈妈，令岚。”

“阿姨好，我叫宥真。”

把笑容保持在完美的弧度，赵宥真也在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令岚。

跟韩易至少有七八分的相似，年龄的缘故身材有些发胖，皮肤也开始不可避免的松弛下垂，但有神的大眼以及跟韩易一样的高耸鼻峰间，仍然能看出她过往的迷人风华。

那一身色彩跳跃的罗伯托-卡瓦利碎花长裙，也足以为她的性格做个速写。直率爽利，雷厉风行，但又很喜欢热闹与风头的事业型女强人。

“宥真你好。”

赵宥真脆生生的问候，让令岚的眼角又多泛起了几道笑纹。

“再跟你们介绍一下，我外婆，田宗云……婆，小如、宥真，我同学和同事。”

韩易吸吸鼻子，声音很平静，再是亲近与熟悉他的人，也只会觉得可能是洛杉矶晚上太冷，有点流涕而已。

“婆婆好！”

浅浅地鞠了一躬，赵宥真得把视线再往下放一些，才能看到韩易的外婆。不管跟令岚还是韩易相比，田宗云都明显要矮上一截，只能搭到孙子的胸口。不过，那平和温柔，充满善意的眼神，却跟韩易是如出一辙。

“婆婆，您辛苦啦。”

离开令岚的怀抱，徐忆如轻轻抚了抚田宗云的肩头。

“好、好……不辛苦、不辛苦哈。”韩易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老年人都这样，至少自己的外婆，在跟外人打招呼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手臂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似乎这样就能表达内心的欢喜一般。

“好乖哦两个女娃娃……你们是哪儿嘞人喃？”

不是故意使用方言，对于这个年纪的蓉城人来讲，很多时候他们觉得自己说的就是普通话……或者说，他们认为，全国人民应该都不难听懂他们的口音。

“我外婆问，你们是哪儿人。”韩易充当翻译官。

“婆婆，我是……台北的。”

“我来自首尔，婆婆。”

“首尔啊，韩国那个？”

“嗯，韩国。”这句简单的，宥真能听懂。

“哦……晓得了。”田宗云恍然大悟，“海外华侨。”

“婆，人家正儿八经的韩国人。”韩易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下半句用普通话，以便赵宥真也能听懂，“土生土长、如假包换。”

“韩国人……普通话说那么好啊。”田宗云慈眉善目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惊讶，“比我说的都好。”

“婆，会说普通话的都说得比你好。”韩易推动手边的行李，朝令岚和田宗云招呼道，“别在这儿挡人家路啦。我们先去停车场，到车上说。”

“易娃儿……”

汤姆-布拉德利国际航站楼的到达大厅，跟三号车库只隔了一条U型环道。韩易在前面拖着行李，徐忆如和赵宥真一左一右扶着田宗云，而令岚则快赶两步，走到儿子身边。

“一个同学，一个同事，是不？”

“啊。”韩易看了一眼妈妈，应声道，“咋啦？”

“你这是……”

令岚回头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的田宗云。

“工作学习两不误哇。”

“啥叫……”韩易在红色的人行道通行灯前站定，无奈地看着妈妈，“啥叫两不误，妈耶，真是同学和同事。”

“涩。”

令岚撇撇嘴，拉过韩易的衣袖，小声叮嘱。

“我给你说哈，两个都是乖娃娃，不要给我整些有的没的哦。人家家长不在，我得做好监护人工作。”

“你是我妈不？”韩易轻叹一口气，“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如你晓得的，我跟她能有啥子？一起吃个饭写个作业的关系。宥真那边也差不多，除了工作，啥都没得啊。”

“啥都没得，你喊人家小如？”

老江湖令岚毫不留情。

“之前都是叫小徐的嘛。”

“哎呀，我……”韩易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指头，“我发誓，她俩跟我，真的清清白白，莪以我的GPA担保。”

听到儿子的话，令岚歪起脑袋，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两秒。

然后，干脆利落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还好意思发誓你。”

韩易的倒装句学习源头找到了。

“马上毕业了，一个都拿不下，你还挺骄傲。”

说完，转头朝两个女孩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

“小如、宥真，等会儿想吃点什么？阿姨请你们。”

啊？！

韩易捂着肩头，站在原地发愣。

不是让我别整骚操作吗？

你到底想要啥啊，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