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各位!”
站上演讲台的麦克斯-尼基亚斯,依然是那口希腊风情浓郁的地中海英语。
尖叫声虽然稀疏,但学生们还是比尼基亚斯校长其他场合的演讲观众要热情得多。
“请为各色旗帜,以及斯蒂芬妮-琼斯的国歌演唱起立。”
之所以说是各色旗帜,因为USC毕业典礼上的这一环节,与传统的升旗仪式不同。八位来自南加州大学ROTC项目的学生兼预备役军官,手持六面旗帜在尼基亚斯校长身前的平台站定。
除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旗之外,另外五面旗帜,分别代表美国陆军、美国海军、美国空军、美国海军陆战队和美国海岸警卫队。
“O say you see?
By the dawn’s early light,
What so proudly we hailed at the twilight’s last gleaming……”
跟随人群站起,但绝不会把手放在胸前,韩易一直觉得这个国家的国歌,跟它的文化取向与国民精神相当合拍。
什么精神?
当然是无处不在的Showmanship。
其他国家的国歌,基本上旋律线的走向都连贯一致,少有大幅度的波动起伏。一方面是为了所有公民好记好唱,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歌曲的戏剧性尽量不掩盖歌词想要传递的信息。
只有《星条旗永不落》,横跨19个半音,演唱难度奇高,而且起头的第一句还是清唱,没有伴奏。就算是菲姬或者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这种成名已久的歌星,现场也难免遭遇滑铁卢。
更夸张的是,为了追求最大的情感张力和现场演出效果,到了高八度的F音时,歌手们通常还会玩玩转音,或者仗着肺活量大尽可能拖长,以搏得满堂喝彩。
而这,就是韩易心中好莱坞与美国文化的缩影——一切为了表演而生,夸张外放,追求最极端的戏剧冲突与情绪碰撞。而且,在包容性的外壳下,全是种族、语言、国籍、性别与肤色划分而成的隔阂。
韩易经常用这首歌,让在美国遭遇文化冲击的自己平复情绪。
一個国家的国歌,大多数国民都唱不了……那么这个国家,本身就不是为了团结而生的。
不断的分裂,以产生危险的机遇。
这是美国梦的内核,也是韩易有信心在接下来这个日渐疯狂的时代里留下发展的原因。
越是混乱无序,越有开拓空间。这片广袤的土地,二百四十年来都遵守这一定律。
“O say does that Star-Spangled Banner yet wave,
O’er the land of the free……”
桑顿音乐学院声乐专业的斯蒂芬妮-琼斯是本届毕业生中最为优秀的抒情女高音,不需要调到降b,用原本的C大调,琼斯也能轻松顶到High F。交响乐团很配合地给她留了个四小节的空隙,让掌声与尖叫能够伴随最高的音符响起。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
“现在,我请求你们继续站立,直到宗教生活院长瓦伦-索尼完成祷告。”
作为世俗化的私立大学,南加州大学与圣母大学或者杨百翰大学不同,没有专门的神学院,但依然有一个名叫宗教生活办公室的机构,协调校园内90个不同的学生宗教团体以及40名宗教指导的工作。
对于来自华国的韩易来说,毕业典礼是他能够见到这位院长的唯一机会。
“1874年,英国博学者弗朗西斯-高尔顿爵士,在寻求对个人身份形成过程的理解时,创造了‘nature versus nurture’(先天与后天)这一词汇。从那时起,学者们便就先天与后天的不同影响,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我们到底是基因的产物,还是环境的产物?
不过,先天与后天的争论,让我们忽略了第三个具有变革性的因素,那就是叙事。我们不能选择在哪里出生,也无法决定成长环境,但我们是自己故事的作者,我们不断书写的,是自己故事的新篇章。最终,我们的生活,变成了我们向自己讲述的,关于自己的故事。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参加毕业典礼,要写下的,正是字面意义上的新篇章。
让我们发誓,从此刻重新开始,讲述关于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新故事。与人生意义与使命有关的故事,与希望和救赎有关的故事,治愈我们并让我们变得完整的故事。
让我们为我们的故事欢呼,让我们背诵、默写并与彼此分享这些精彩片段。
让我们把智利小说家伊莎贝尔-阿连德和她所写的深刻文字铭记于心:你是自己生活的讲述者,你能决定是否创造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
南加州大学的毕业生们,在你试图掌控和调整个人叙事时,希望你能充分拥抱生活中的故事性与创造力。
当你写下人生故事的下一章时,希望你的文字里充满和平与繁荣,充满祝福与灵感,充满喜悦与爱。也希望我们都能一起说一句,阿门。”
毕业典礼的祷告环节,是1884年南加大第一次毕业典礼开始就存在的必备环节。但随着政治风向与社会环境的变化,所谓的祷告变得越来越像激励性的心灵鸡汤。
只有最后那一句台下鲜有人复述的“阿门”,才让这段祷告有了一丝宗教意味。
“请就座……感谢索尼院长,与琼斯女士。”
麦克斯-尼基亚斯回到演讲台前,带着慈祥的浅笑,中气十足地继续他的讲话。
“早上好,早上好!欢迎来到南加州大学第133届毕业典礼。”
“今天,我们将在本科、硕士、博士与职业层面上,授出超过一万两千个学位。今天,我们将向全部50个州,以及128个国家的毕业生授予学位。我们所授予的学位,横跨数百个学术领域与研究方向。我们所授予的学位,提供给每个阶级、每种生活方式的男人和女人。”
有点不太正确,尼基亚斯校长。
韩易在心里默默吐槽。
还有96个性别和沃尔玛购物袋你没提。
”今天,我们也将授出艺术、文化、科学、健康、民生、创新和企业管理方面的荣誉学位。今天,莪们很荣幸能够参与到一项真正可持续性的事业中。从中世纪开始,获得学术学位,就是一项对受教育公民来说至关重要的成就。它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时刻,不仅标志着学业的完成,也标志着人生新阶段的开始。”
“今天,这一传统在美国最具天赋也最具活力的学生群体中,在全世界思想最前卫的学者社群中,获得了新生。能够将你们的才华与能力毫无保留地释放给我们的世界,让人既感到喜悦,又感到荣幸。”
“是的,2016届的你们,毕业后即将面对的,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一个极速改变的时代。但不确定性究竟是什么呢?对于一个特洛伊人来说,这就是冒险开始的标志。”
“大胆进取的人,会发现一座饱含无限创意与可能的喷泉,慷慨地灌溉那些,敢于向未来说fight on的勇士。”
“特洛伊人,能让众神屈服于它们的意志。特洛伊人,永远都能掌握命运。所以,请记住,你并不是一个人前进,而是作为特洛伊大家庭35万名成员中的一位向前进发,我们,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记住,特洛伊大家庭永远没有日落。我们的太阳,一直冉冉升起!”
私底下的麦克斯-尼基亚斯,可能是慈祥的,甚至是可爱的,至少这是他希望那些与他有私人交往的人看到的特质。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演讲中大放异彩。此时站在主席台正中央的尼基亚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世界顶尖学术机构最高话事人的威压。
跟徐忆如一样,来自北美大陆以外的麦克斯-尼基亚斯,没有用陈旧无趣的笑话降低自己的身段与气场。他那史诗感、艺术感与画面感齐备的遣词造句,让人们瞬间理解,为什么是他,而非其他人,昂首站在南加大133届毕业典礼的舞台中心。
观众席上的小如跟着身边的人一起热烈鼓掌,但心中的震撼却跟演讲本身关系不大。
注视着头戴金色穗花的黑色软呢帽,身穿深蓝色花纹的纯黑博士袍,脖颈上还挂着校长金链的麦克斯-尼基亚斯,徐忆如忍不住回想起她与校长的每一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新生欢迎仪式上。
第二次,是在王氏夫妇的巴拿比路豪宅里。
第三次,是在UTA为韩易举办的欢迎派对中。
第四次,是与韩易、吉米-约文和安德烈-杨,一起在校长办公室里规划捐赠基金的具体用途。
第五次,就是现在。
刚开始,她是来自宝岛,对未来充满好奇和憧憬的特洛伊人新生小徐同学。
后来,她稀里糊涂地成为了要给母校捐赠一千万美金的荣誉校友韩夫人。
再往后,即使知道她还在读,尼基亚斯校长依然给予了她无限尊重。事实上,那天谈完捐赠基金的事情,麦克斯-尼基亚斯便请他们到大学俱乐部共进晚餐。那是小如第一次知道,南加大的大学俱乐部,竟然还有一个专供高级教务人员与捐赠者用餐的私人空间。
此时此刻,她站在找不到座位的观众席里,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毕业典礼主席台上那个遥不可及的校长,是如何变成大学俱乐部晚餐桌上那个慈眉善目的亲切老者的?
想到这里,徐忆如的目光就像是有精确制导功能一般,在上万颗攒动的人头中,找到了最无法忘记的那张脸庞。
几乎是转瞬间,一直望向主席台的韩易也转过了脑袋。留意到盯着他看的小如,韩易右手举高,来回挥动几下,咧开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却点亮了这个不算特别晴朗的晨空。
接下来的数十分钟时间里,小如一直昏昏沉沉,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毕业生代表苏丽卡-拉玛亚已经结束她的演讲。甲骨文公司的创始人,今天毕业典礼的致辞主嘉宾拉里-埃里森在尼基亚斯校长的邀请下,从容不迫地站到了台前。
“2016届的学子,感谢……感谢你们邀请我今天来到这里。”
“我很荣幸能与你们一道,参加你们在南加州大学的毕业典礼。”
“这个早晨,我想要跟你讲一些我的经历,和我的想法……这些经历与想法,给我上了很多重要的课,也帮助我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刚起头,拉里-埃里森的演讲,跟每个毕业典礼致辞一样,四平八稳、平铺直叙,通篇都是求而不得但奋发向上的成长经历。
韩易这时才明白,并不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而是拉里-埃里森的演讲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实在太无聊,他更希望在典礼上致辞的,是2017年用半个小时讲脱口秀的威尔-法雷尔。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位身家1183亿美元,一栋不常住的棕榈滩度假别墅就比韩易的斯特拉黛拉路864号贵五倍,通过宏大的事业版图彻底改变了整个世界,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富豪来形容的大人物,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将自己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层层剥开。
那旁人看来如此遥不可及,但对韩易来说又近在咫尺的财富故事,与他产生了强烈的精神共鸣。
“在芝加哥南区的一个中下阶层社区长大,医学在那里被认为是所有职业的顶峰,高尚而人道。
事实上,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我的家人、我的老师、我的女朋友——都希望我成为一名医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梦想变成了我的梦想……他们让我相信我应该成为一名医生。
但是尽我所能,我也做不到。在作为一名医学预科生,经历了几年艰难而不愉快的岁月之后,我痛苦地意识到我不喜欢我正在上的课程。
我认为我的比较解剖课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心理折磨……尤其是解剖实验课。我就是无法让自己去研究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当时,我认为我缺乏纪律性,而且很自私。也许事实确实如此?但无论潜在的原因是什么,我都无法使自己成为我认为自己应该成为的人。
所以我决定停止尝试。”
从这一段开始,不止是韩易,徐忆如和赵宥真也听得极为认真。
两个女孩各自有一个,想要把价值观与世界观糅合成“梦想”的形状,包装成礼物强迫她们接受的家庭。
面对同样的情况,拉里-埃里森做出的抉择,让两人都很是好奇。
“我从大学辍学时才21岁;把我所有的东西——牛仔裤、T恤、皮夹克、吉他——装进我的车里然后从芝加哥开车一路来到加州伯克利。
我的南加州大学梦想,完成了一小部分……加州这部分。
1960年代的伯克利是一切的中心。反战运动、言论自由运动、人权运动。对于一个散漫、自私的 20多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开始寻找人生意义的地方。为他自己、一个正义的事业和一份他热爱的工作。
1960年代生活在伯克利的每个人都反对越南战争;我也不例外。那是一个属于水瓶座的时代,但我从来没有留过长发,也没有戴过情爱珠。我学会了用吉他弹奏流行的抗议歌曲,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认真、坚定的反战抗议者。
然而,我确实找到了一个使命……我今天仍然热衷于此。
伯克利以东开车几个小时便是内华达山脉。我爱上了那些山脉,爱上了优胜美地山谷无与伦比的自然美景。
我关心荒野,我想帮助保护它。我加入了塞拉俱乐部,成为了一名环保主义者。
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春季和夏季,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高山和优胜美地山谷度过,担任河流向导和攀岩教练。我喜欢那些工作……但不幸的是,它们的薪水不高。”
拉里-埃里森青年时期看起来任性,但现在回首却多少有些命中注定之感的自然保护者工作,让小如和宥真的嘴角都勾起了一抹含义各异的笑容。
年轻人,总会做一些冲动的、鲁莽的、让人提心吊胆的、双脚飘在半空中的抉择。
而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哪怕想要成为资产千亿的富豪,也不需要从一开始,就向生活做出妥协。
“所以我还在伯克利找到了一份每周工作几天的计算机程序员的工作。
我在大学里学会了编程。我不喜欢编程,但它很有趣而且我很擅长。计算机编程给了我与解决数学问题和下棋一样的满足感……在我成为一个迷茫的青年之前,我非常喜欢这两件事。
在我生命中的这个阶段,我认为我在自我发现的旅程中取得了真正的进步。我找到了一个事业,我有几份我喜欢的工作,很有趣,并且能承担生活开销。
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我的妻子……不是。
她看到的是一个在山上呆了太多时间做傻事的大学辍学生。她希望我全职从事计算机程序员的工作,或者回到大学完成我的学位。
我们妥协了……在某种程度上。
我开始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上课。我上了几门课,但我唯一记得的是在伯克利码头上的帆船课。我又一次坠入爱河……并开始了与无边无际、无所不能的太平洋的终生恋情。
下课后,我想买一艘帆船。我妻子说这是她一生中听到过的最愚蠢的想法。她指责我不负责任,说我没有野心。她把我赶出去……然后和我离婚了。
这是我生命中的关键时刻。”
演讲进行到此处,徐忆如和赵宥真彼此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专注于聆听拉里-埃里森人生故事的韩易身上。
在盖蒂套房的那方露台中,两个女孩似乎已经做好了至少是短期的规划。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不会轻易去牵起心仪之人的手,许下任何不切实际的承诺。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她们去幻想。幻想如果拉里-埃里森是韩易,她们是那位也许现在后悔不迭,也许依然问心无愧的前妻,事情会如何发展。
若韩易想要把爱德华-格里格的《晨歌》,变奏成古斯塔夫-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火星》,小如或者宥真,会不会有足够的勇气,抛下一切,与他一道踏上征服太平洋的旅途?
也许韩易不会想买帆船。
但按照这两个多月的经验来判断,他想要的,只会更宏大、更疯狂。
听众的心理活动,丝毫无法影响到拉里-埃里森平静却坚定的陈述。
“我的家人仍然因为我不去医学院而生我的气。现在我的妻子要和我离婚,因为我缺乏野心。好像老毛病又犯了……我又一次辜负了别人的期望。
但这一次,我并没有因为未能成为他们认为我应该成为的人而对自己感到失望。他们的梦想和我的梦想……不同。我再也不会将二者混淆了。
我发现了我喜爱的事物:高山、优胜美地,和太平洋。
这些自然奇观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和幸福,并将伴随我的余生。
我有一份有趣的计算机编程工作,和比我所需要的更多的钱。头一次,我确定我会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巨大的恐惧负担被解除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那是个欢欣鼓舞的时刻。
我买了艘帆船并住在船上……只有我和我的猫,在伯克利码头。
用詹姆斯-乔伊斯的话来说,我很孤独,年轻,任性,无人注意……但我很快乐……并且接近生活的狂野之心。
在我 20多岁的时候,我继续尝试……尝试不同的事情……
竞速自行车、帆船比赛,以及不断更换的新工作。”
不难想象,这段话让韩易的双眸中绽出别样的光彩,而徐忆如和赵宥真,则显得有些神情黯然。前者单手托着下巴,失焦地看着头顶飘扬的旗帜,而后者则是将双手放在腿间,低垂下了脑袋。
宥真点开通话记录,看着那个来自半岛的号码,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最有趣和最有价值的编程工作,是在斯坦福大学以南,和圣何塞以北的一群小公司和车库工作室中找到的。当时,硅谷还处于起步阶段。
当我去我的第一家硅谷初创公司工作时,我还只有 20多岁。Amdahl,我们在那里开发了世界上最快的大型计算机。
比IBM制造的任何产品都快。
下一站是Ampex,我们在那里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数字数据存储系统。然后是Precision Instruments,我们构建了一个更大的数据存储系统,这次使用的是激光。
我是负责软件开发的副总裁。
这一切都非常前沿、极具挑战性且很酷。大多数时候我喜欢我的工作,但我并不爱它们。我找了又找,但就是找不到一份我真正热爱的软件工程工作,就像我全身心地热爱航海一样。
所以我试着创造一个。”
老实说,拉里-埃里森的公开演讲水平并不高,没有引人注意的肢体动作,也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助词,就是一五一十地用缓慢而清晰的发音复述着稿件。
每一次停顿都能引来掌声,但声音一次比一次稀疏,韩易身边用手机收发信息或者刷新社交媒体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上一世的韩易,不知道在多少个自然段之前就神游物外,思考今晚该带妈妈和外婆去吃什么东西了。
可这一次,他却越听越起劲,越听越心潮澎湃。就像这是2046年而不是2016年,就像站在演讲台上的是他,而不是拉里-埃里森一般。
从这句话开始往下延展,就是毫无新意,但人人都想要体验一次的创业成功记。
“我制定了开办自己公司的计划。这样,我就可以完全控制我的工作环境。我会聘请我认识的最有才华的程序员,我们会一起从事最有趣和最具挑战性的软件项目。
我的目标是为我创造一份完美的工作……一份我真正热爱的工作。
我从没想过公司会发展到超过 50人。
所以也许我当时确实缺乏野心……或远见。我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很年轻
无论如何,今天甲骨文拥有大约150000名员工。但是当我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建立一家大公司。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起初,我们完全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聘请了硅谷最有才华的软件工程师,召集了一支由天才程序员组成的全明星团队,他们的工作在世界上名列前茅。
那个团队,加上一个疯狂的想法……诞生了一家大公司。我称之为疯狂的想法,因为当时每个人都告诉我,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所以记住这节课,毕业生们,当人们开始告诉你你疯了,你可能正在进行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创新。
当然,另一种可能是……你疯了。
对于甲骨文来说,这是专家们犯错的许多时刻中的一个。傲慢和疯狂,原来是创新披上的伪装。
事实证明,甲骨文数据库是信息时代初期的决定性技术之一。
……我的新工作充满挑战、迷人、费力。以前的我一直在不停地工作,但回想起来,我很确定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或者也许我只是太累了,连自己的感受都忘了顾及。
但现在,我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一个位置。
我的家人终于原谅了我不去医学院的决定……
再也没有人指责我缺乏野心。”
拉里-埃里森在这里留了个停顿的长气口,表面谦逊但内在霸气十足的陈述,让台下掌声雷动。
站起来欢呼的人群中,也有韩易的身影。
他双手聚拢放在嘴边,朗声喊道。
“Bravo!”
“现在,我想最后告诉你一个,关于我最好的朋友的故事……他有很多疯狂的想法,并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
不管观众作何反应,似乎都影响不到拉里-埃里森悠然淡定地继续分享,那即使是最喜欢说大话的人,也不敢胡乱编造的故事。只有站在他那个位置,才能娓娓道来的故事。
与史蒂夫-乔布斯的故事。
“我与史蒂夫-乔布斯30年的友谊,是由一千次徒步组成的。如果有什么他想谈的……我们总是会在徒步中开启话题。
我们会爬到风山的山顶,在罗克堡附近徒步旅行,或者穿过科纳村,在海滩上漫步。
多年来,一条别致的步行路线逐渐脱颖而出。那天我们有很多话要谈,所以我们跳上车,放下车顶,疾驶前往圣克鲁斯山脉的罗克堡州立公园。
那是20多年前……大概是1995年年中。史蒂夫在皮克斯完成了《玩具总动员》,并经营着他离开苹果后创立的电脑公司 。
那个时候,苹果陷入了严重的困境。在史蒂夫缺席的十年里,它一直在稳步走下坡路。到了1995年,问题变得相当严重……人们都在怀疑苹果是否能活下来。
看着,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对于史蒂夫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所以,穿越圣克鲁斯山脉的那次特别徒步旅行的目的,就是在那一天,讨论……如何接管苹果。”
从来没人知道的秘辛在数万人面前首次公之于众,现场安静得只剩下轻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与拉里-埃里森透过广播系统回荡在校友纪念公园上空的厚实声音。
“我的想法很简单:买下苹果公司,立即任命史蒂夫为CEO。苹果当时并不值多少钱……大约50亿美元。我们俩的信用都很好……而且我已经安排好借钱的渠道了。史蒂夫所要做的,就是点头确认而已。
但史蒂夫却提出了一种更迂回的方法。第一,说服Apple购买 puter;然后史蒂夫会加入苹果董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董事会肯定会慢慢意识到史蒂夫是领导公司的合适人选。
我说:好吧,那可能会奏效。但是史蒂夫,如果我们不买苹果……我们怎么赚钱?
突然,史蒂夫停下脚步,转向我。当他把左手放在我的右肩上,右手放在我的左肩上时,我们面对面静立。
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史蒂夫说:“拉里,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计划如此重要……我是你的朋友,而你……
你不需要更多的钱。
我说: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又不用保留这些财富,全部捐出去也可以。
史蒂夫摇摇头说:我不是为了钱。我不想得到报酬。如果我这样做……我必须得这样做……我必须得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道德制高点?我说:嗯,道德的制高点可能是……地球上最昂贵的地产!
虽然嘴上还开着玩笑,但我知道我已经输掉了争论。史蒂夫当时就下定决心,在1995年夏天的罗克堡……用他的方式,拯救苹果公司。
远足结束时,就在我们回到车里之前,我说:史蒂夫,你创造了苹果,这是你的公司,你的决定。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然后,我进入了 Apple董事会,看着史蒂夫建立了……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
拉里-埃里森的徒步故事,为韩易缓缓打开了一幅全新的画卷。
在画幅里,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的史蒂夫-乔布斯,正摸索着下巴,透过那副与头部大小不成比例的无边框圆形眼镜,一脸微笑地注视着他。
他消失在2011年的深秋,他重生于2023年的冬夜。两个曾经毫无交集的灵魂,穿越十二年的时光刻度,在2016年的初夏重逢。
史蒂夫-乔布斯的Apple,是韩易音乐甚至影视事业最重要的合作对象,可能没有之一。
如果他还在,他希望Apple Music完成怎样的壮举呢?
如果是他站在韩易面前,听到那个也许是空前绝后的音乐节创意,又会迸发出怎样的灵感火花呢?
拉里-埃里森接下来的演讲,已经被韩易剥离出了感官,此时的他,正在脑海里与站在罗克堡山顶的老嬉皮士进行着真知灼见的对谈。
但他没听,不代表其他人没听。
韩国女孩赵宥真,用她这辈子最高的专注度,充分吸收了拉里接下来的这段话。
“那么史蒂夫为什么要回到苹果公司呢?为什么他将生命中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他的工作中?
我又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我相信答案是,我们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种原始的渴望,那就是在我们的生活中,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弗洛伊德说:生活中只有两件事很重要,爱情和工作。
他没有说的是,爱情和工作,其实是一回事。”
宥真微微张开嘴,困扰她有些时日的谜题,此刻正被拉里-埃里森一点一点地解开。
“不要害怕尝试和尝试很多不同的事情。当你挑战现状时,不要让所谓的专家意见阻止你。
正如马克吐温所说:到底什么是专家?只不过是一些外地来的家伙而已。”
“你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发现自己是谁,而不是应该成为谁。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不是别人的梦想。”
“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但请继续寻找,直到找到一份能点燃您激情的工作……就像我一样。
更美妙的是,you just might find the one……”
“That you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