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问题了。”

把麦克风卡在舞台支架上，确认它处于稳定状态不会掉落后，舞台上的麦迪逊-比尔朝韩易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她这句话的指向目标并不是韩易，而是跟他一起站在FOH调音台前的赵宥真。

FOH，即Front of House，指的就是场馆里向公众开放的观演区。而FOH的调音台，又称主调音台，是音频工程师在演出现场进行实时调控与混音的核心区域。

现场演奏，其实跟录音室里的录制流程相差不大，都需要伴奏乐手、和音歌手与主嘉宾之间的紧密配合。只不过，在录音室里，乐手、和声和主人声可以分开录，而演出现场必须同时进行。

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场混音，甚至比录音混音的要求还要更高一些。实时监控每个输入音源，保证麦克风里收到的人声、拾音器里捕捉的乐器声，通过DI盒和多芯电缆传递到调音台的各個通道，再经过对音量、平衡与EQ的调整，输出到观演区域的功放设备里，向乐迷们输出层次清晰、效果专业的音乐。

当然了，在人声鼎沸的嘈杂场馆里，观众们的耳朵远没有平时戴上降噪耳机那样灵敏，只要处理得大差不差，没有那种人声完全压过伴奏，或者autotune直接挂错的情况，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人识别出问题。

因此，对于黛米-洛瓦托和尼克-乔纳斯Future Now:The Tour这种中等档次的巡回演唱会来说，FOH调音台前放一个音频工程师，最多再加上一位打打下手的学徒，就足够了。

而为什么现在韩易身前站了五六个工作人员？

因为在FOH的控制区域，除了调音台之外，还有光控台和VJ台，一个由灯光师操控，负责配合音乐给出不同的灯光组合，一个由VJ把握，负责在演出嘉宾身后的大屏幕里配上符合歌曲意境，或者干脆是歌手自带的视觉素材。

“收到！”

作为麦迪逊-比尔的经理人，临时扮演巡演经理角色的赵宥真今晚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在FOH调音台前跟工程师进行实时沟通，确保整体演出效果。

韩国女孩也竖起大拇指，作为对麦迪逊的回应，随后转头看向埃里克-洛佩兹。

“让我们从第一首歌开始吧，《Melodies》。”

“好的……欧文，先放一下伴奏。”

埃里克-洛佩兹低头看了一眼交接单，给音频工程师下着指令。

这支2013年由Island Def Jam集团发行的麦迪逊-比尔出道单曲，是一首不折不扣的青少年流行/流行电子。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乐队编配的必要，反正只是热场的第一首歌，直接用伴奏，再像歌词里说的那样，挂个melodyne的好兄弟autotune就行。

“OK，比尔小姐，请你先跟着随便唱两句，试试音量。”

“I hear melodies in my head，

Find little notes in my bed，

I got songs tangled up in my hair，

I see piano keys everywhere……”

麦迪逊-比尔按住塞在右耳的索尼MDR-EX600，垂下脑袋紧盯脚面，细致入微地监听着耳机里自己的人声反馈。

“伴奏声音有点大，可以稍微小一点点，差不多15%左右……另外，我想再多加一点混响到人声里，这样听起来更舒服一些。非常感谢。”

站上舞台，麦蒂那股认真劲儿，与在韩易面前的娇憨烂漫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虽然要到明年三月才正式成年，但已经出道三年的麦迪逊-比尔，已经能算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彩排老手了。

“Ok……好了，现在再试试看，比尔小姐。”

调整舞台返听设备，包括入耳式监听耳机的工作，由舞台侧面的监控调音台完成。在这里，有另一位音频工程师专门负责此事。他用食指熟练地拉下接收预录音乐信号的轨道，又把人声轨道的混响旋钮向右扭转了一些。

韩易这边听不到任何变化，但他知道，舞台上麦迪逊接收到的音量平衡和反馈音效，已经发生了相当明显的改变。

“好的，叫我麦迪逊就好，谢谢。”

“My heart is a beating drum，

Repeating my favorite song，

I hear Beethoven number nine，

All the time……”

麦迪逊对set里的这第一首歌没什么太大感觉，而瀚音乐的运营团队也认为并不需要在《Melodies》这首歌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毕竟歌曲的版权不在他们这里，每次现场演出还要给环球发行缴纳表演版税，实在没必要再为它排个新舞蹈，或者做任何同等档次的尝试。

在舞台上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安安全全、稳稳当当地唱完这首歌，再接另外那真正属于麦迪逊-比尔和她现在签约的唱片公司，即将迎来首度公演的两首未来热单即可。

“……这首歌我没什么问题了。你们觉得呢？”

第一段副歌唱罢，在舞台上来回走动的麦迪逊-比尔把麦克风重新挂回支架上，问道。

《Melodies》不管在现场还是录音室里都唱过太多次，只要设备没问题，她的表演就绝对能够保质保量的完成。

“我也没问题。”埃里克-洛佩兹对彩排进度颇为满意，“很棒，麦迪逊，很棒。那让我们直接跳到下一首吧……《Cold Water》。”

“You ready？”

“I’m all set。”

“Hit it，Irving。”

“Everybody gets high sometimes， you know。

What else we do when we're feelin' low?”

跟《Melodies》一样，Major Lazer这首蒙巴顿风格的流行电子，直接用原版的工程文件，比现场乐队伴奏效果要好得多。只不过，这一次，麦迪逊-比尔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坐在乐队两侧候场的伴舞里，先后站起来了三位女孩，朝麦迪逊靠拢。

既然是Mad Det音乐和母带双版权在手的自主发行作品，瀚音乐和麦迪逊本人为《Cold Water》所做的投资毫无疑问要大得多。麦迪逊自掏腰包，邀请到著名舞蹈指导帕里斯-格贝尔为单曲编舞。而瀚音乐也正在协调Major Lazer和贾斯汀-比伯的档期，试图在贾斯汀展开欧洲巡演的同时，在冰岛或者其他北欧地区找一个符合歌词意境的地方拍摄MV。

另外，通过UTA与Live Nation签订合作协议的时候，管理团队也特意在合同附件的技术需求表里加上了一条，“主办方需要为艺人至少2首歌曲的演出提供每首歌曲至少3名舞蹈演员”。

为了获得最大程度的曝光，碧梨-艾利什与麦迪逊-比尔跟Live Nation签下的一揽子演出协议，单场价格远低于她们目前应有的市场水平。在Billboard榜上已经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流媒体播放量和社交媒体增长势头都不错的碧梨，现在至少能够拿到8000-10000美元的单场演出价格。而拥有四百多万线上粉丝的麦迪逊-比尔，虽然暂时还没有推出新单曲，但按照之前SB Projects为她接洽的商业演出价格来判断，至少也应该是12000-15000美元左右。

作为签约四大演艺经纪公司，初具声量的流行歌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报价。

因此，虽然一口气能够拿到47场演出的邀约，但是3000美元/人的单场演出价格，确实对于Live Nation来说相当优惠，也是人予管理和UTA能给到的最大让步。如果不是同时掌握了碧梨和麦迪逊的管理约与经纪约，也同时是两家公司的持股股东，这种程度的折扣，哪怕管理团队点头，经纪团队这边也会有很大意见。

对于演出经纪人来说，他们不参与艺人的职业生涯规划，只负责给音乐人预订演出然后分钱。在这一前提下，47个黄金档期以四折更低的价格打包卖给某个主办方，UTA作为一个经纪机构根本就赚不了多少，而且在可以预见的一个多季度时间里，也失去了闪转腾挪的空间。

不过……谁让韩易是最大机构投资者+董事会成员呢？

让UTA打消对短期盈利能力的期待，安心配合人予管理用全美巡演来进行音乐推广，就是韩易一句话的事情。

既然帮Live Nation把Future Now:The Tour的热场嘉宾预算降低到了6000美元，在需求清单上提出一些并不过分的条件，让艺人能够以更好的状态完成演出，便成为了谁也无法拒绝的要求。

三个舞蹈演员？

太好解决了。

伴舞跟巡演，通常情况下都是按周结算薪资。一次万人级别的巡回演唱会，演出方给舞蹈演员的周薪差不多是2500美元左右。大部分像Live Nation这样规模及以上的演出方，都会选择跟AGMA工会注册的舞蹈演员合作，这意味着，按照AGMA的规定，只要不过分地增加工作量，并且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表演，这些工会成员收不到加班费，也不能要求提升薪资待遇。

在不需要增加额外成本的情况下，要求已经签下巡演合同的舞蹈演员多排一支舞，可能是Live Nation团队这首需要处理的最简单的事情之一了。

更重要的是，考虑到麦迪逊-比尔本身的舞蹈水平，帕里斯-格贝尔为《Cold Water》巡演编排的初版舞蹈本来就不难。只花了三个伴舞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所有动作便都已熟稔于心。

“And although time may take us into different places，

I will still be patient with you，

And I hope you know……”

《Cold Water》间奏之前的所有唱段全都由贾斯汀-比伯完成，但这并不代表麦迪逊-比尔就得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到自己的片段再开嗓。音频工程师直接打开工程文件，将比伯主人声的stem删干净，仅留下和声音轨，再由麦迪逊现场重新演绎一遍就好。

反正表演授权都是自家人给自家人，怎么操作都是HMG内部商量着来。

贾斯汀-比伯的男声唱段交给麦迪逊-比尔来完成没有半点难度，毕竟中低音区本来就是麦蒂音域里最出彩的部分。即使加上舞蹈动作，麦迪逊的声音也没有丝毫颤抖，只有在冲击高音的间奏部分，才需要稍稍多花点力气。

自从收到预付款后，舞蹈和声乐两门功课几乎一天都没落下的麦迪逊-比尔，展现出来的现场实力，比她在Diplo录音室里的表现不知道好上多少。

“Bravo。”

一曲奏毕，埃里克-洛佩兹为麦迪逊鼓掌。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你还需要再来一次吗，麦迪逊？”

“应该不用。”麦迪逊单手叉腰，俯下身子喘了几口气，接过守在舞台上的迪伦-巴克曼递来的毛巾，低声道谢后向埃里克高声回应。

“继续下一首吧！”

“棒极了。”埃里克抬手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愉悦地眯起眼睛。

第一组嘉宾还不到一刻钟就要彩排完了，今天的进度还挺让人满意的。

“那么……第三首，《No Promises》。”

作为一首113BPM的Tropical House，显而易见，《No Promises》不太适合搭配舞蹈编排。三个伴舞迅速从舞台左侧躬身小跑下台，麦迪逊则把话筒放回支架上，双手交握放在唇边，等待用假声开启第三首歌的第一唱段。

“Cutting me up like a knife and I feel it，

Deep in my bones。

Kig a habit I love even harder，

You oughta know……”

从人声表演和自身嗓音条件两个维度来判断，《No Promises》的难度比《Cold Water》要高一个档次。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声进入的头一个小节，即使有伴奏和弦和高反馈监听耳机的帮助，一不小心都还是容易走音。

没有间隔连排三首歌的麦迪逊，假声一开嗓便小破了一下。不过很快，麦迪逊便用她音质越来越扎实的头腔共鸣把旋律线救了回来。

“她的现场功力真的很强。”

埃里克表达认可地撅撅嘴，对身边的艺人经理人赵宥真说道。

“很高兴能与这样职业的歌手合作。”

“我们也很开心能获得Live Nation的青睐。”赵宥真礼貌地欠了欠身，为自己的艺人接下这份夸赞。随后，她下意识地偏转脑袋，去捕捉韩易脸上的表情。

迎面而来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标志性温和笑容，与那元气满满竖起大拇指的动作。

一切好像都未曾改变。

刚才在商务车里的那股强烈到令人不安的陌生感……应该只是幻觉吧？

芭芭拉-帕文……

把不合时宜的小想法从脑海里压回胸口，宥真带着淡雅的笑容深吸一口气，继续认真观看麦迪逊-比尔的彩排。

“It's so easy to fall for each other，

I'm just hopie another……”

“Just be careful……”

第一段主歌的高音之后，前副歌部分的八小节平铺直叙，没有任何难度。麦迪逊左手扶着支架，右手整理着别在腰后的IEMS接收端口，神色轻松写意。

但当歌曲进入到高潮前的build-up部分，麦迪逊的表情却微微一滞。

“等一下，伙计们。”

麦迪逊举起手，向FOH调音台示意。

“好像有一轨人声没有放进去。”

易的人声。

他的“Oh，Na-na”呢？

能和他在飞利浦体育馆以这样的形式合唱，是麦迪逊期待了很久的事情。

“噢，你希望把这段的主人声也放进去吗？”

音频工程师欧文抓起身前的麦克风，按下开机键。

“我这边的技术需求表里写着……‘关闭主人声stems，若没有其他指示，保留和声轨道’。”

“Yes，那是我们的基础技术需求。”麦迪逊-比尔礼貌地朝欧文颔首示意，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但这一段的话，我还是希望用一个合唱的形式来呈现。因为这本来就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歌曲，如果只有我的人声以及和声，听上去会有些怪怪的……让我们试试把主人声加回来，好吗？就是所有男歌手的主人声，都加回来。”

麦迪逊略显沙哑的声线很是轻柔，却更显坚定。

“当然，让我先……搞定了。”将韩易那条音轨点亮，欧文把麦克风凑到嘴边，“再试试，给你四个小节。”

“It's so easy to fall for each other，

I'm just hopie another……”

“Oh Na-na……”

韩易澄澈的声线从球馆上方、前方、侧面，以及麦迪逊身前的返听等超过一千个音响中流淌而出。

FOH调音台离舞台有足足一百英尺的距离，因此，不管是韩易，还是赵宥真，都看不见麦蒂骤然亮起的眼眸。

但场馆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她歌声里的雀跃与悠然。

“Just be careful……”

“Na-na，love ain't simple， na-na……”

“Promise me no promises！”

诱惑的喑哑与直率的稚嫩在麦迪逊的胸腔氤氲，调制成一杯黄油蜜糖味的人声鸡尾酒。仿佛有几块方冰被投入其中，发出敲击高脚杯沿的清脆声响，冒着寒气的袅袅白烟蒸腾而起，带着她所有属于青春少女的思绪，追赶上韩易的声波，与他在场馆的半空中交缠融合。

“Damn it's a good song。”欧文不禁赞叹道，“混音很清楚，配器也简单舒服……这首歌发了吗？”

“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赵宥真给出模糊的答复。

“太可惜了。”看着身旁的学徒默默放下手中的Shazam应用程序，欧文向瀚音乐的团队竖起大拇指，“这绝对是我会在汽车里来回调电台追着听的单曲……干得漂亮。”

音频工程师欧文的话语，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工作人员的想法。称不上有多高的艺术价值，但《No Promises》和之前的《Cold Water》，无疑代表着当今流行电子领域的最高工业水平。

从站在二层VIP包厢外面调试面灯的灯光师，到后台扶着桁架检查阵列音响的搭建工人，再到靠在舞台边缘的阶梯前候场的伴奏乐队与舞蹈演员，他们也许在认真工作、在互相闲聊、在刷新社交媒体，但每个人，却都不自觉地随着Cheat Codes与Major Lazer的精妙编曲，以及麦迪逊-比尔那道在空挡的场地里肆意回荡的悦耳人声，开始晃动起脑袋，扭动起身躯。

流行舞曲，经过专业调音台和顶级阵列音响的加持，在演出现场就是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感染力。

“很完美！麦迪逊，无可挑剔！”

尾奏落幕，舞台监督埃里克-洛佩兹带头鼓起掌来，顷刻间，场馆内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加入了拍手的行列中。不够整齐却绝对响亮的掌声里，还夹杂着一两声尖叫与口哨。

“谢谢大家。”

麦迪逊微微屈膝，带着天鹅般骄傲自信的公主姿态，向观众们致意。

“如果你没有其他要指出的问题，我们就请下一位歌手上台了。”

“我没有任何问题，埃里克。”

“Fabulous，just fabulous……ok，下来休息吧，麦迪逊。 up，Billie Eilish！”

埃里克瞟了一眼手中的call sheet，打趣道。

“二十分钟一次彩排，大家伙儿，我希望这能成为咱们今天的主旋律！”

把麦克风交给碧梨，又在闺蜜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长岛姑娘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最关心的人身上。麦迪逊远眺一眼满面笑容，兀自鼓掌鼓个不停的韩易，咬住下唇，露出耀眼的洁白牙齿和盛满了柔情蜜意的深深酒窝。

蹦蹦跳跳的她，本来准备飞奔下舞台，赶快去到韩易身边，跟他再多说说话，听听他那真挚温暖，会让自己飘到天上去的夸赞。

但脚掌还没接触到阶梯，麦迪逊便被舞台边缘，一阵明显比来自其他方向的掌声热烈得多的躁动给吸引住了。

定神一看，妈妈特蕾西-比尔、奶奶洛莉安-亚伦，还有一个瘦弱的青少年和一位壮实的光头中年男人，正聚在一起，朝她挥动手臂，热烈欢呼。

“瑞德还有……”

“爸爸？”

麦迪逊瞳孔一缩，满脸不可置信。

整个比尔家……怎么全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