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应该看看他听到你这句话时的表情。”

整天都在各色3A级办公大楼间辗转的乔丹-布罗姆利，特别注重与自然环境的互动。不仅每周都会挤出时间攀爬好莱坞山，每出差到一座城市，也会选择当地热门的户外胜地徒步，就连从LAX乘车回家的这一小段路，他也要打开车窗，让新鲜干燥的夜风灌入车内。

2016年7月3日的洛杉矶，远没有到最恼人的酷暑时节，实际上，此时的南加州地区，甚至比美国绝大多数南部城市的气候都要怡人。哪怕正午，也只有75华氏度而已。

晚上十点三十一分，韩易与乔丹-布罗姆利搭乘私人飞机落地加州的第27分钟，地中海气候的特性让浅夜时分的温度骤降到了64华氏度。这样的天气，开空调确实还不如开窗来得凉爽醒神。

“简直是无价之宝。”

乔丹把疲惫的身躯完全沉进宾利添越舒适的真皮座椅里，不知道是在承接上一句话，还是夸赞韩易这台代步豪车后排座的舒适程度。

“你说的是谁，听到了什么话？”

正闭目养神的韩易微微睁开眼睛，笑着瞥了一眼自己的法律顾问。

“如果能有主语和一些细节描述，应该能帮我更快理解你的意思。”

“我说的是今天下午，你跟巨石说的那句‘你也可以成为下一个文斯’。”

回忆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乔丹-布罗姆利忍不住笑了两声。

“看他当时的反应，你应该是……帮他找到了又一個人生目标。”

“哪有那么夸张。”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韩易心里很清楚，当他提到WWE的那一瞬间，确实能观察到巨石强森那不可置信的惊讶神情，以及随后努力抑制住的起伏心绪。

不过，很多事情光凭借表象，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韩易不知道WWE对于巨石强森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掌控这家机构，是否真的会成为德维恩除了演艺生涯之外的下一个重要目标。他只知道，这家世界上最大的职业摔角公司，会对自己未来的战略布局，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

说得再具体一点——他准备逐渐增加持股比例的联合艺人经纪公司，需要在现场娱乐方面大步追赶WME的进度。

傍上银湖资本这条大腿后，世界第一演艺经纪公司可以调配的财务资源越来越丰富，结构性扩张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为了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以尽可能高企的估值强势上市，让下注的机构们能够在二级市场大举变现，赚到盆满钵满的冲刺性收购，所涉及到的交易总额也越来越夸张。

2013年，银湖资本就带着WME，以23亿美元的天价整体收购IMG。这个价格，是IMG税前息前折旧前摊销前利润的十三倍之多。演艺经纪公司的市场估值，特别是估值和EBITDA的碧梨，就像之前韩易和柏汇资本收购UTA时所了解到的那样，应该远低于这个数字才对。

换句话说，WME用劳斯莱斯的价格，买了一台奔驰S350。

肯定是好车，可绝对不值那么多钱。

但WME不在意，银湖资本也不在意，因为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让这笔收购案变得有利可图，而是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扩充WME的规模，这样他们才能在敲钟之前，成为这个行业毫无争议的冠军公司，以“世界演艺经纪第一股”的身份，博取二级市场的欢心。

为了击退当时同样向IMG提出了收购提案的KKR，几亿美元的溢价，对于旗下管理资产920亿美元的银湖资本来说，是一个为了节约时间成本而必须付出，且可以被接受的代价。

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块拼图，需要接在WME本已十分臃肿的身体上。

比如2015年1月21日买下电子竞技艺人管理公司GEM。

比如2015年4月收购职业骑牛大赛的全部股权。

比如2015年9月14日从Trump手中购得环球小姐组织和旗下的全部品牌资产。

比如上个月在华国与红杉资本、腾讯和方源资本共同创立Endeavor a。

电子竞技、牛仔运动、选美比赛、海外分公司。

纵观WME-IMG合并后的一系列商业操作，不难发现，银湖资本和它牢牢掌控的这艘娱乐巨舰根本没有任何指向性明确的打法。当然，在影视、音乐、广告、体育等多个领域独占鳌头的WME，实际上也不再需要在核心主营业务板块进行提升，想要拉高估值，就得像他们现在这样，什么都看、什么都买，吃不吃得下去，先塞进嘴里再说。

自重100斤，但要想尽办法在称上看起来是150斤，这头猪才能卖个好价钱。

即将于一周之后，向全世界公布的WME-IMG对UFC的收购案，便是这场给猪加重的狂欢节里，最引人瞩目的重头戏。

资本圈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次，银湖资本联合他们三年前费尽心思驱赶的KKR，还有迈克尔-戴尔的家族办公室MSD资本，掏空了WME-IMG的现金账户，凑齐四十亿美金，将世界上最大的MMA赛事品牌终极格斗冠军赛，即UFC，收入囊中。

四十亿，美金。

这是演艺经纪行业历史上，最为昂贵的一次收购。

同时，也标志着好莱坞四大演艺经纪公司的军备竞赛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为签约艺人争取到最好的演艺合约，已经不再是WME-IMG、CAA、UTA和ICM最需关心的要务。

如何跟华尔街搞好关系，想尽一切办法搞来十位数的融资，然后把手指头能触碰到的所有相关品牌通通揽入怀中才是。

而华尔街上有兴趣、有能力、有人脉、有毅力投资演艺经纪公司的大型资本，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这意味着，四国争霸的关键时刻，但凡有谁打了个盹、走了会儿神，为数不多的资本伙伴可能顷刻间就会被其他三方瓜分殆尽。

特别是UTA和ICM两家规模较小的机构，更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没日没夜地寻求融资解决方案。

已经有一个WME-IMG乘风而起，要是另外两家再赶在前面搞定一个长期合作的大金主，那等待最后一名的，只有被时代淘汰的悲惨命运。

要知道，最稳定的结构，并非四边形，而是三角形。

时空连续性没有受到干扰的前世，演艺经纪行业的“五军之战”正是朝这样的方向在发展。在好莱坞根基较浅，但时尚和体育行业独占鳌头的IMG被WME直接吞并。2021年，意识到自己与WME-IMG之间的差距正逐渐增大，必须来一桩震撼交易奋起直追的CAA，在大股东TPG资本让渡一部分权益给一众华尔街投行和私募资本集团后，以7.5亿美元的价格买下ICM。

本身就最为弱小，又因黑天鹅事件影响翻身无望的第四名，就这样掷出了白手帕。

到了那个时候，排名第三的UTA再想弯道超车，已是一件可能性近乎为零的绝命赌博了。

毕竟，这个市场上稍微有点价值的筹码，都已经掌握在了WME和CAA的手中。两位玩家根本不需要all-in，哪怕一次只放一枚在牌桌上，也能把UTA活活玩死。

到那个时候，UTA终于弄清楚了一个悲哀的现实：虽然三角形的结构最稳定，但在行业托拉斯违法的现代社会，二元化的细分市场，才能让资本最大程度上降低竞争所带来的耗损，以共同攫取最大最完整的利益。

有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两个选择，就足够了。

双冠军的赛制，即是季军最深切的悲哀。

幸好，这一世，UTA不可逆转的最终结局不会再次上演。

因为，他们迎来了韩易这位超越金钱本身的股东。

亲眼目睹UTA输过一次的韩易，为联合艺人经纪公司制定了一个对时机和资金量要求极为严苛的追赶计划。

首先，敦促UTA目前的经纪人团队，尽全力保证影视板块客户名单的完整性。UTA本来就是以影视经纪业务起家，在这方面与WME和CAA的差距是最小的。当然，也是最难以追赶的。

演艺经纪人在影视项目中发挥的作用，比在音乐板块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要重要得多，顺理成章的，他们跟影视类客户的合作关系也要密切得多。

换句话说，想要在电影和电视领域撬其他三大的墙角，所需投入的时间、精力和资源，远远超过其他类别的客户拓展。

对于韩易来说，利用七年的穿越者视野帮助UTA拿到那顶从成立以来一直只有一步之遥，但却从来没有真正触碰到的皇冠，并不是一轮可以用几十年时间慢慢算牌的冗长赌局，而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百米飞人竞速。

WME和CAA，通过华尔街资本的燃料加持，抢到了起手优势。

现在，韩易得凭借华尔街资本+超前信息+任何人力都无法阻挡的奖励机制，让UTA后发制人。

在这种极致速度的比拼中，落后的一方想要领先，无外乎两种方式。

第一，在自己的赛道上，跑得更快一点。

为了做到这一点，韩易选择拿天量现金硬砸，在电子音乐和嘻哈音乐两个市场迅速成为细分类目第一，再借两个乐种主流化的风潮反推到流行音乐界，以期UTA可以和瀚音乐集团同步发展，在黑天鹅振翅高飞前，成为四大之中的音乐类第一。

有了拳头产品，才有话语权。

第二，在这场绝大多数情况下没有裁判，哪怕有裁判也可以想办法收买，且人人都在想办法边当裁判边当选手的，真正毫无规则可言的比赛里，在不影响自己速度的同时，大可以伸出手，扯一扯领先选手的衣角，让他们在优势领域的优势，不至于大到令人绝望。

WWE，就是韩易伸向WME-IMG衣角的一只手。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在价值数百亿美元的现场搏击行业里形成垄断。

2023年4月，WME-IMG 40亿美金买下UFC的七年后，已经以“奋进集团”的身份登陆纽交所的WME宣布，与WWE的麦克马洪家族达成合意，将共同成立一家包含UFC和WWE两大王牌的合资企业。奋进集团占股51%，WWE占股49%。

该合资企业总估值，达到214亿美元。

一个板块就值两百亿。

这就是规模经济的威力。

因此，韩易之所以想要买下WWE或者至少控股一部分，就是为了一刀斩断未来的奋进集团在现场娱乐领域称王称霸的念想。

而且，韩易也相信，待7月11日阿里-伊曼纽尔的公司在UFC身上花掉40亿现金的新闻出街后，坐在康涅狄格州斯坦福德市世界摔跤娱乐总部的文斯-麦克马洪，肯定会有所触动。

不一定真的想卖，但绝对会松松口，让同样看得眼热的资本市场递几份收购报价过来。

未来一两年的时间里，能否把当年从老爹那里花一百万美元买来的赛事品牌，变成让麦克马洪家族真正跻身顶豪家族的充裕资金，毫无疑问将是在文斯心头萦绕的诱人想法。

这是韩易开启谈判的最佳时机。

不要等到未来WWE估值93亿再追悔莫及。

趁现在UFC还只值40亿美元的时候，压压价先收过来。

几十亿美金的交易，再低调，也肯定会引发全世界的热议。所以，韩易才会邀请巨石强森成为他的“poster child”，为媒体和公众提供一个能让他们津津乐道好久的传奇故事。

WWE最伟大的摔角手，在离开赛场数年后卷土重来，带领一众华尔街巨鳄杀回办公室，誓要给昔日老板一点颜色看看。

乖乖，还有比这更符合WWE精神的故事吗？

收购完成之后，要不要让巨石强森直接在拳击台上给文斯-麦克马洪来个抱摔？

“谁不想在功成名就之后买下曾经为之奋斗的老东家呢？哪怕是和平分手，哪怕离开的时候没闹什么矛盾，这种变成主宰者的荣耀和成就感，相信没有人会不为之着迷吧。”

看着窗外越来越高的山势，和远端随着障碍物的消失而越来越清晰的洛杉矶灯火璀璨的夜间全景，韩易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巨石清楚，我也清楚，WWE这件事，若要从我们第一句话算起，到最终在协议上签字，起码还有两年的时间。现在更让我期待的，其实是我们达成的另一个合意。”

“那个制作公司？”

“是啊，专门做流媒体视频平台的内容供应，走一条没什么人全心全意在走的赛道。”

“赛道倒是没错……只希望凯文和巨石能挖掘到充足而有趣的项目。”

“跟这两个人合作就是为了这个……业内声誉卓著的明星，动用他们的人脉资源在圈子里找flix愿意花钱购买的内容，总比我们从零开始要好。”

斯特拉黛拉路864号，这栋最近出差太过频繁的韩易已经快要记不清门牌号的贝莱尔豪宅，离I-405高速并不太远。从日落大道的出口进入城市道路，行驶约莫五分钟后再经两车道的贝拉吉奥路上山，穿过贝莱尔乡村俱乐部，不到五分钟的车程，便能看到那现代风格浓郁的乳白色平顶。

“先生们。”

基安-格里芬按下手边的传感器，看了一眼缓缓开启的大门，转头向二人说道。

“我们到家了。”

跟随韩易走了半个西欧的费亚穆-德尔维希正在享受来之不易的假期，到LAX接机的人，自然就换成了基安。

“你确定不想直接回家吗，乔丹？我可以让基安现在送你回去。”韩易拍拍乔丹-布罗姆利的肩膀，关切地问道，“今天你已经很辛苦了。”

“我喜欢把手头所有事情做完再休息。”乔丹摆摆手，“不用担心，老板。而且，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只是需要你在几份交易文件上签个字，明天我好让他们寄回纽约去……这样一来，你可以早点拿到One57的钥匙。”

“好吧……非常感谢，乔丹，等会儿一定得先尝尝菲力克斯的拉面再走。They are to die for。”

驾驶技术精湛的基安-格里芬一个甩尾，都没感觉汽车有任何加速的过程，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门廊前。下车的韩易和乔丹-布罗姆利关上车门还不到一秒，基安便再次踩下油门，在前院绕了个漂亮的圆圈，一头扎进了车库里。

行李？当然不需要把行李从前门拿下来。鲍比-刘易斯和约翰娜-杨森正候在负一楼，待基安将添越停稳，两个男人则会兵分两路，鲍比把主人家的箱子抬到主卧里去，基安则将乔丹-布罗姆利的背包带到一楼。至于约翰娜-杨森，红发荷兰姑娘负责给韩易带出去整整一个月的物什分门归类，该清洗的丢进洗衣机里，太贵重的等着明天干洗店的人上门取件，其他的干净东西则按照顺序和类别放回储物柜中。

来到床前的韩易，绝不会找到一点出差后深夜归来的匆忙痕迹。

金钱可以摆平生活中的很多麻烦，这便是其中小小的一个。

就在三位管家忙碌的同时，宅邸经理科瑞-麦金托什已经掐准时间候在了车道前，为韩易开门，向乔丹-布罗姆利致意，带领二人朝室内走去。

“总是很高兴见到你，科瑞。”韩易的手覆在科瑞-麦金托什的脊背上，半开玩笑地说道，“现在哪怕听到你的名字，也能瞬间给我带来一种家的感觉。我想你是唯一一个能做到这点的人。”

“噢，很高兴能为您带来这样的感受，韩先生。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唯一一个。”

说到这里，挂着完美微笑的科瑞-麦金托什，下意识地朝前廊方向瞟了一眼。

顺着宅邸管家的视线，韩易发现了一个将他刚才那句玩笑话全部推翻的人。

前廊的灯光明亮灼人，玻璃幕墙尽头的洛杉矶夜景更是耀目得紧，从如墨的夜色里望向屋内，韩易一时间看不清楚那张被无数道光线交织点亮的容颜。

但那小小的、瘦弱的身影，还有不知道什么原因，略显干涩沙哑的软糯嗓音，却是在他脑海里，绝对没人可以冒充或替代的独特标识。

“易易……”

“回来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