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旗手》
“你讲事情怎么老喜欢留个cliff hanger啊!”
徐忆如冲屏幕里的韩易瞪瞪眼,糯声抗议。Cliff hanger,直译过来是挂在悬崖边的意思,而在文艺作品里,专指那种描绘出一个扣人心弦,充满悬念的场景,却又在关键处戛然而止,吊人胃口的叙事手法。
小说里用得多,因为这样可以刺激读者去购买系列的下一本。电视剧里也用得多,这样能保证新的一季有足够多的观众回归,以免被电视网砍掉。
《神探夏洛克》第二季夏洛克的生死之谜,《白宫风云》第一季结尾枪手究竟击中了谁,甚至《老友记》第四季尾声罗斯在与艾米丽的婚礼上喊出瑞秋的名字之后,三人间的关系该如何发展,都是让观众欲罢不能,猜测讨论一整个夏天的cliff hangers。
但是……
这种手法,小说和电视剧里用起来蛮有趣,放到现实生活里就有点折磨人了。一件事不讲完,非得大喘气。哪怕这样做的人是她最喜欢的易易,小如也忍不住想打人。
这么喜欢看人抓狂,到底是要怎样啦!
“不好意思,以前写小说,养成了坏习惯。”韩易犯错犯得麻利,道歉也道得爽快。
“哈——你还写过小说?”徐忆如拖长声调,语气里满是好奇。
“对啊。”
“什么类型的小说?”
“算是自传体吧,爱情、事业、生活、旅游,方方面面,什么都写,什么都写不好。而且……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小说,毕竟看过的批评家都说是科普类读物。”
“打你喔,又在乱讲。”
刚开始徐忆如还在认真聆听,但韩易还没说到后半段,她便已经开始叹气了。面不改色地讲冷笑话,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韩易与钱德勒最为相似的两个特质。
“好啦,不要闹了……林布兰后面,他们给伱看了什么?”
“林布兰?”
“就是Rembrandt啦。”意识到自己在用中文对话的小如,切换成英文重复了一次人名,然后努力模仿韩易的口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伦——勃——朗,对不对?”
“我还是喜欢林布兰这个翻译。”韩易轻笑出声,“听起来像个画年画的,很喜庆。”
“……我挂了。”
“还是伦勃朗。”韩易连忙用答案挽回对方。
“第二组……作品吗?也是伦勃朗的?”
“嗯。”
“没有被卖掉的那种?”
“没有被卖掉,但是……”韩易想了想,缓缓说道,“情况有点复杂。”
“为什么?”
“因为阻碍很多。”韩易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第一个阻碍是……”
“这幅画,根本带不出法国。”
“《旗手》。”
韩易端详着液晶屏幕里的高清介绍图,喃喃默念画作右侧的介绍。
“刚才我有提到,伦勃朗一生里完成了上百幅自画像,而您现在所看到的,可能是其中最具价值的一幅。”
“《旗手》绘制于1636年,《马尔丹-苏勒曼肖像》和《奥普金-高比肖像》完成的两年后。在这幅画里,伦勃朗将自己描绘成了一名旗手。他身穿八十年战争时期,荷兰共和国军队执旗手的制服。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大帽子斜带于一侧,钢制胸甲穿戴在身前,一只手握住展开的旗帜,另一只手则搭在腰间。”
“八十年战争?”
启蒙时代前后,欧洲绵延数十年的国家争端不胜枚举,韩易对这段时期的群雄纷争很感兴趣,读了不少相关的书籍,但八十年战争,依然是个听起来有些陌生的名词。
“八十年战争是从十六世纪下半叶开始,哈布斯堡治下的荷兰,与西班牙帝国之间的军事冲突,人们也经常叫它荷兰独立战争。”约书亚-格雷泽解释道,“第一个四十年,是荷兰各省的联合抗争,具体进程跟我们的革命战争有细微的区别,但是大致相同。”美国人口中的革命战争,自然是让美利坚合众国诞生的那场八年大战。
“面对僵局,双方于1609年达成十二年停战协议。十二年之后,由于著名的三十年战争的爆发,荷兰联合省共和国又重新对西班牙宣战。所以,虽然十七世纪是荷兰的黄金时代,但这个黄金时代却一直沐浴在战火中。”
“1635年,法国和荷兰组成的联盟成功占领了当时被西班牙统治的荷兰南部,这让共和国的全体人民感到非常振奋。虽然在劫掠泰尼恩城时,犯下了严重的暴行,让他们失去了南部人民的支持,最终使南部各省在十九世纪独立,建立了一个天主教和资产阶级的比利时,但在十七世纪凯歌高奏的前半夜,胜利的喜悦和爱国的热情无比高涨,特别是在阿姆斯特丹。”
“正是在如此狂热的氛围中,伦勃朗创作了这幅《旗手》。他想要用这个精彩绝伦的作品,向阿姆斯特丹的‘schutterij’,也就是公民民兵组织展现他高超的技艺,从而获得为阿姆斯特丹民兵绘制集体肖像的机会。这在当时,是一位画家所能获得的,最有价值的委托。”
“所以,如果没有《旗手》,就不会有《夜巡》。”
“十七世纪的荷兰民兵团里,旗手总是肩负着最危险却最光荣的任务:在战场上,他们穿着闪耀的华服,挥舞着旗帜,引领部队前进。旗手们必须保持昂扬的意志,让战士们紧紧团结在他周围,同时又必须展现出足够的智慧与勇气,在战场上生存下去,毕竟,敌人炮弹的第一落点,永远都会是以他为中心。”
“画作里,伦勃朗将自己描绘成了一位真正骁勇的士兵。您看,他的面部表情,桀骜不驯,却又坚韧勇敢,有力地证明了《夜巡》的栩栩如生,并非只是偶然得知的馈赠,而是他卓越技艺的一贯延续。”
“这幅画,1771年9月2日,以61弗罗林的价格首次成交,接下来的20年时间里,它四度转手,最终由艺术交易家皮埃尔-约瑟夫-拉方丹收入囊中,作价3095法郎。”
“拉方丹先生自己也是个画家,但他最为世人所称道的,还是他作为收藏家的眼光。那副伦勃朗于1644年创作,伦敦国家美术馆购买,目前摆在大英博物馆里展出的《通奸的女人》,就是通过拉方丹先生的不断寻访,在比利时的荷语区发现的。”
“阿维尼翁、奥尔良、第戎、里尔,还有卢浮宫,法国与他合作进行艺术品交易的博物馆不胜枚举。不过,他最亲密也最富权势的伙伴,其实在这里——伦敦。”
“当时的英王乔治四世,被人称为是‘英格兰第一绅士’,因为他的风采与品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引领着摄政时期英国上游社会的时尚潮流。布莱顿英王阁的建立,温莎城堡和白金汉宫的重建,以及伦敦国家美术馆和伦敦国王学院的筹建,皆由他一手发起。热爱艺术的他,一生中从拉方丹先生那里买下了不少作品,《旗手》亦是其中之一。”
“后来,乔治四世又用《旗手》,在拉方丹先生那里换了别的几幅油画。物归原主的《旗手》,被妥善保存在拉方丹的伦敦门店里,直到克拉克家族的第九代男爵西蒙-霍顿-克拉克,1820年代英格兰排名第七的大富翁将其买下。”
“克拉克爵士去世之后,他的夫人将作品保管了八年时间,最终,在1840年被詹姆斯-德-罗斯柴尔德男爵收购,带到了巴黎。”
“又是罗斯柴尔德?”
虽然早就在书本上读到过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滔天财富,将安托万-嘉舍聘为资产经理之后,也从另一个维度更深切地理解了这个犹太望族在商业世界的权柄,但再多的文字描述,再多的轶事绯闻,也不如实打实的收藏来得震撼。
随便从巴黎银行的保险库里拿两幅画出来,就是伦勃朗这个级别的大师之作。
《马尔丹-苏勒曼肖像》和《奥普金-高比肖像》,加在一起1.6亿欧元。
《旗手》,又会标价多少?
“是的,韩先生。佳士得与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合作,是长期而紧密的,这两年,他们进行资产变现的意愿比较强烈,给到我们这边的清单……也比之前要丰富很多。”
约书亚-格雷泽笑了笑,罗斯柴尔德系列,是他在佳士得最喜欢给客户展示的收藏。故事性、历史底蕴和投资价值,都无可挑剔。
“佳士得的罗斯柴尔德系列里,不仅有伦勃朗,不仅有油画。世界各地文明社会的璀璨结晶,全在我们的拍卖行里汇聚。路易十五的镀金胡桃木沙发椅、十七世纪威尼斯的水晶浮雕铜镜、德国文艺复兴时期镀银雕刻的鹦鹉螺杯……伦敦、巴黎、法兰克福、维也纳、那不勒斯,罗斯柴尔德家族四个分支,五大据点的往昔荣耀,离您只有一个报价的距离。”
“也就是说,购买这些收藏,其实您是收藏了两段故事——文物本身的历史,和收藏家们所经历的那些岁月。”
“格雷泽先生,你刚才说……”
韩易盯着屏幕里的画作,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回应道。
“拉方丹买下这幅画的时候,花了3095法郎,是吗?”
“是的,那是1780年的价格。”约书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是话语里的信息传递得很有效,“那一年,法国工人的平均时薪是0.09法郎。”
“2016年的价格呢?”韩易注视着约书亚-格雷泽,“时间,和罗斯柴尔德的印章,让它升值了多少?”
“这就是私人销售的微妙之处,韩先生。这里没有起拍价,也没有每轮最低的加价幅度,只有您,与您对这件作品的认可。”约书亚没有直接回应韩易的问题,而是选择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套路话术,“卖家有一个心理价位的区间,您也有一个心理价位的区间,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两者重叠起来。”
“那么,卖家的心理价位区间……在哪个位置呢?”
“有……一点高。”约书亚双手平举放在身前,咧起一侧的嘴角。
“有一点高?”
“是的,看您从什么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
“有哪些角度可以供我选择?”
“艺术角度、投资角度,以及纯粹的金钱角度。”
“从艺术角度考虑,卖家的要价如何?”
“非常公道,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伦勃朗,只有一幅《旗手》的真迹。”
“从投资角度来考虑,卖家的要价如何?”
“投资者可能需要考虑一下全资购买带来的流动性风险,或者融资购买带来的金融性风险,但是总体来说,是一个收益率出色,并且能够让家族财富以百年为计量单位持续增值,稳定传承下去的投资项目。”
“那……从纯粹的金钱角度来考虑呢?”
“从纯粹的金钱角度来考虑……您会感叹,人类社会竟然会有这样一件,数字几乎快要塞满支票的金额那一栏,也无法体现其价值的终极宝藏。”
“九位数?”
“九位数。”
“一亿……欧元?”
“货币单位您说对了。”
约书亚-格雷泽按下手中的传感器,屏幕右侧的文字描述下方,一长串乳白色的文字渐渐浮现出了实体。
“这幅1634年的作品,《旗手》,罗斯柴尔德家族给出的私人销售报价是——”
“1.75亿欧元。”
今天依然不是很舒服,但承诺的更新要做到,就是字数有点少,故事会需要分几段讲完,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