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地狱早餐

“你怎么到了美国还吃这些？”

瞥了一眼路易斯刚刚端到面前的餐盘，苏菲双手攥住方桌边角，俯下身子，压低声线抱怨道。

“怎么了？”

路易斯往嘴里舀了一大勺焗豆，含糊不清地问道。

“来度蜜月，还在吃英式早餐，你说怎么了？”苏菲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将左手扬到半空中，食指转了一圈，“你自己看看周围，难道不会觉得有一点不搭调吗，亲爱的？”

听见妻子的话，把培根嚼得嘎吱作响的路易斯抬起头，视线随着苏菲的动作，在餐厅里盘旋。

房间不含早餐。

就在韩易听得津津有味却又胆战心惊，暗自思忖若是换作自己来打擂台，能不能在两个女孩手下坚持过三个回合的时候，他的脑后，倏然传来了一道无比熟悉，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彻骨的甜糯声线。

于是，计划中的房间内用餐，被硬生生改成了在永利自助餐厅里进行的三人会席。原因无它，韩易只是希望能够利用人多眼杂的公众场合，来缓解一下麦蒂与芭比之间的火药味。毕竟都算是名人，应该不至于在外面闹得那么难看。

“但这些是我早上唯一想放进嘴里的东西。”路易斯瞪大眼睛，咽下烤豆，显得有些无辜。

“我同意。”

一闭眼，就是芭芭拉褪去浴袍的场景，和麦迪逊越过自己，望向主卧大门的凌厉目光。

早餐就在酒店内解决，而且要选，就选他们这里最有特色的——永利自助。

“啊……是的，最后两三间房，花了我们三倍价钱，但是终于有住的地方了……”苏菲连忙站起身来，迎向对方，“嗨，麦迪逊，没想到竟然能再次见到你，我太开心了！”

“好了，我得赶快回去了，我男朋友特别粘人，几分钟看不见我就坐立不安。”

“你……”

“我啊，我今天还是要去Mad City……”

“如果你也是个性格古怪孤僻，用厚重眼线来表达叛逆的未成年少女……那应该挺有杀伤力的。”

两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女主针锋相对，而夹在中间作为宝物待价而沽，等候赢家领取的韩易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敢做。

“你是说芭芭拉-帕文吗？”

“你……”

仍在讽刺挖苦着美国饮食习惯的路易斯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略微伸长脖颈，用眼神示意苏菲朝她自己身后看去。紧闭的嘴里还封印着一大坨炒蛋，显得十分滑稽。

“一切我们英国佬不吃的东西。”路易斯极尽夸张地模仿着美国口音，“鸡肉华夫饼、薄煎饼、马铃薯饼、牛油果吐司、羽衣甘蓝，好多好多的羽衣甘蓝，唔！别忘了每一份都要加枫糖浆。”

注意到匈牙利姑娘跟韩易越靠越近，麦迪逊连忙重新抓起咖啡杯和餐盘，欠欠身，与苏菲和路易斯微笑告别。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莎莎-嘉宝不光是匈牙利人，好像也是犹太人喔。”

“他也要表演？”

没过几秒，麦迪逊就用她上挑的眉弓和灿烂的笑容回答了苏菲内心的疑问。

食物如此，爱情亦是如此。

但很遗憾，这是现实。

“是吗？那可真好呀。”

只有在这个问题上，麦迪逊能跟芭芭拉达成统一战线。昨夜摆明车马之后，二人之间的唇枪舌战就没有止息过。

因此，好不容易将两位姑娘劝回各自的房间之后，韩易在严肃的自我批评，和抑制不住的暗爽之间反复横跳，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才沉沉睡去。

“是吗？”

苏菲循着丈夫的视线望去，疑惑的神情瞬间被无法掩饰的震惊所取代。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根本不该来这里吃早餐。”苏菲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生来便是这种性格，喜欢一样东西，就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

“莎莎-嘉宝说什么呢？”

一个线上拥有逾千万粉丝的流行歌星，主动要求跟他们合照，还诚挚地祝福他们蜜月愉快……换你，你也美，你也飘。

“把你的手从我男朋友身上拿开。”

坐在韩易左右两侧的麦迪逊-比尔和芭芭拉-帕文，与他一起转过头，望向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韩易背后，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正小口啜饮着一杯全脂牛奶的娇小华人姑娘。

昨夜，被Airbnb房东临时取消住宿订单的二人，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意外遇到了麦迪逊-比尔。平易近人，友善热情，没有半点明星架子的麦蒂，不仅让苏菲受宠若惊，甚至连平日里完全不关心好莱坞、娱乐圈和唱片工业的路易斯，都变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而韩易入住的这间永利塔楼套房，便是此次争端的主战场。

“嘿，宝贝，那不是……”

毕竟，像芭芭拉-帕文和麦迪逊-比尔这样，勇敢率真地为自己的情感发声，追求自己认定的伴侣与想要的幸福，到底算是为女性赋权，还是让女性丧权呢？

不过，至少在韩易看来，若是科林-费尔斯和休-格兰特两个英伦绅士可以为了一个32岁，整天在日记里大发呓语的单身女人争风吃醋，观众们还能甘之若饴地接受，那么芭芭拉与麦迪逊这种充满火药味的互动，无论在合理性还是道德性也都能站得住脚，甚至应该被视作是一次对传统性别互动模式的挑战。

涓竴鍥鍥涗竴.鍏浂.涓笁鍏

穿梭其间，食客们大都会选择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菜式品尝，比如日式香松三文鱼，和以意大利奶油甜馅煎饼卷为灵感的创新法式可丽饼，而不是基本上每天都在重复的日常搭配。

苏菲张了张嘴，嗫嚅道。

“陪我男朋友。”

房间本身无可挑剔，60平方米的宽阔空间，足以让他们之前在欧洲旅行时住的那些棺材盒无地自容。浴室里的大梳妆台和带全身镜的温馨门厅让苏菲雀跃不已，软到能让人直接陷进去的天鹅绒国王床，和窗外直面斯普林山的壮丽景象，亦使路易斯大呼超值。

不会这么巧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虽然音量确实小了一些，但这场战役的激烈程度，却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还随着两位女将军斗争经验的逐渐丰富，而变得更加白热化。

苏菲右手举到半空，看着麦迪逊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好久，才侧过身子，看向同样摸不着头脑的丈夫。

“如果你也是个没有任何才华，只是因为有名而有名的匈牙利明星……那应该挺有杀伤力的。”

苏菲疯狂搜寻着根植在脑内的八卦新闻信息库，发现并没有任何关于麦迪逊-比尔感情生活的更新。于是，她把笑容切换成英国人最擅长的客套模式，随声附和，竭力思考着最恰当的，让这场谈话在友善的氛围中继续进行下去的方式。

“易易……”

“我也是！”麦迪逊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和餐盘，给苏菲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最爱的夫妇！你们今天要去看音乐节吗？”

即使对于一位已经经历了很多的重生者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次奇妙到难以言喻的体验。

“明天见，两位！到了现场记得来找我！祝你们今天愉快！”

“女士们……”

哪怕是布拉德-皮特，也知道要先放过詹妮弗-安妮斯顿，再选择安吉丽娜-朱莉。

“看来永利那间房你们订到了，对吗？苏菲和……路易斯？”

“什么时候是你男朋友了？”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苏菲认识跟贾斯汀-比伯同框过的每个明星。跟比伯同年登上维密舞台，与他在后台有过合照的芭芭拉自然也不例外。

“你这句话有杀伤力吗？”

公共场合，可以降低战火延烧及自身的速度，但与此同时，也会增加吸引到第三方加入战局的可能性。

这次心血来潮的奢侈消费，每个环节都显得十分完美，除了一点。

“嗯，模特只是她白天的工作。”麦迪逊面不改色地随口胡诌，视线在芭芭拉脸上狠狠犁了几遍。

没想到这靠脸蛋吃饭的家伙还有点名气。

拉斯维加斯大道两侧的绝大部分度假村，都不提供含早的套餐。不是因为没有这个能力，恰恰是由于餐饮供应商的资源太过丰富，每个酒店都有大大小小数十家餐厅附属运营，奢华度假村更是以花样繁多的自助餐为吸引客源的主打项目之一。

差点忘记了那个讨厌累赘的麦迪逊，施施然地补了一句介绍。

因此，酒店方自然不会把早餐这种人人都绕不开的大好创收机会，浪费在所谓的订房套餐上。永利的每一种房型，从特大床房到塔楼套房，都不包含早餐，必须单点。

没人能讲得清楚，辩得分明。

“可能就在大道上随便逛逛吧。”苏菲咧起嘴，入乡随俗地笑出了美国人的弧度，回答道，“你呢？演出结束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不去。”路易斯有些局促地拍拍衣袖，跟着站了起来，“我们订的周日的门票。”

闻言，苏菲与路易斯齐刷刷地扭头朝身后看去，离他们大约五六张餐桌的距离外，有一位穿着灰色休闲西装的年轻亚裔男人，正专注地给自己的冰卡布奇诺加着糖浆。在他身边，是一位与麦迪逊不相上下的，明媚不可方物的棕发美人，单手撑住下巴，凝视着前者，语笑嫣然。

反正，如果麦蒂和芭比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一部院线电影，他愿意贡献十张门票。如果是一部电视剧，他可以有多少季追多少季，时不时还看重播回味一下。

多么女权主义，又多么反女权主义的场景。

“这里有……五百种食物，你却在吃家门口就能买到的东西。”

那张极具辨识度的美式甜心脸蛋，还有邻桌那群年轻食客同样惊异的窃窃私语，使苏菲的心脏欣喜地加快了搏动的速度。

“你在说……噢，上帝啊。”

这还怎么睡？

捂脸长叹了一口气，韩易翻身下床，直奔浴室。他本来准备囫囵冲个澡，再点一些简单的早餐送到房内，迅速吃完就赶去音乐节场地，以工作为麻痹自己并逃避现实的良方。可遗憾的是，还没等裹着浴巾的他把手伸向床头的座机，套房的大门便再一次传来了不详的叩门声。

简而言之，都是修罗场，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于是，一觉醒来，饥肠辘辘的英国夫妇俩，陷入了两难的选择困境。是出度假村，随便找个连锁快餐店或者IHOP果腹，还是给永利酒店今年的营业额继续贡献他们微薄的力量？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苏菲再次成为了拿主意的那个人——既然已经奢侈了一把，那就继续奢侈下去。

以永利为例，度假村内的速食小店、高级餐厅和餐酒吧加在一起，总数超过三十個，还有一家坐拥16个烹饪厨房，提供超过90种美味佳肴的自助餐厅。

因为，芭芭拉和麦迪逊的每一次言语交锋，都在提醒韩易，他对亲密关系和感情生活的处理能力，不是零分，是负分。

而且是以他为主角之一的现实。

“你这句话又有什么杀伤力？”

永利的自助之所以常年位居拉斯维加斯自助餐厅排行榜前三，其实并不是因为食物本身。虽然菜色确实称得上丰富，但跟赌城老大哥凯撒皇宫酒店的Bacchanal Buffet，还有大都会酒店的后起之秀Wicked Spoon比起来，仍然逊色不少。真正让它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是它堪称世界最佳的内部装潢。

她还记得我们吗？

“嘿，哇噢，是你们俩！”

“你看，连珍妮-汉弗莱都同意我的观点了。”

在她的视野里，穿着一件黑色斜边碎花短裙，画着精致的全妆，看上去既性感迷人又青春洋溢的麦迪逊-比尔，正端着一杯咖啡和一盘薄煎饼，沿着走廊，朝苏菲与路易斯的方向款款走来。

说得再夸张点，如果这是一个Onlyfans的剧情类账号，他高低得整个99美元的VIP套餐。

完全没有考虑过她刚才的发言给两夫妇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也对此毫不关心的麦迪逊风风火火地冲回餐桌，不轻不重地把咖啡杯敲在韩易和芭芭拉二人之间，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道弧线。

“噢，这个啊。”路易斯举起银叉，一脸自信，“别担心，等我这盘吃完，马上就往嘴里塞贵的东西。”

“你也是，麦迪逊……”

永利酒店的特色，就是它马戏团般的鲜艳色彩，和对花卉艺术的极致运用。数十座22英尺高的铸铁模型由遍布整间自助餐厅，每一座都被近 50，000朵花朵组成的花卉雕塑球紧密包裹。再加上开了天窗的挑高古典穹顶，营造出了一种法式开放市场的，奢华优雅与热闹自由并存的用餐氛围。

“噢，对，差点忘记了。”麦迪逊点点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是的，继中韩两国之间的小范围摩擦后，韩易的世界里，又不幸地发生了一场国际争端。

“你要是愿意在房间里吃早餐，我们就不用在这里对决了，不是吗？”芭芭拉双手抱胸，轻舒了一口气。

再多的理论与讨论，到最后，也只能用四个字来当作答案——见仁见智。

“真厉害啊，醒着也能做梦。”

“噢，不，他不是艺人。他是这场音乐节的主办方……创始人。”麦迪逊向苏菲的六点钟方向一指，落落大方地笑道，“看，就在那边。”

恨不得把自己完全埋进薄煎饼里的韩易，不得不发声制止这轮即将在公共场合升级的冲突，而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使用“ladies”这个单词开场了。

但这份迟来的睡眠没能持续太久，早上七点半，离合上眼帘还不足四小时，韩易便从一场已经记不清细节的噩梦惊醒。徒劳无功尝试了半个小时，他终于丧气地确认了一个事实——虽然身体疲累已极，但此时此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获得休憩了。

“快住嘴吧，伱听上去好蠢。”苏菲掩嘴偷笑，路易斯这种冒着傻气的诙谐，是她爱上他的原因之一。

“秘书……”

“Last time I checked，你依然是个荡妇。”

“54.99美元一个人，得多少勺焗豆能吃回来？”

因此，当苏菲站在金沙大道与拉斯维加斯大道的交界处，第三次跟他讲，今晚想要支付上千美元的房费入住永利酒店时，路易斯的反对态度，也不再那么明确而坚定了。

“Last time I checked，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我得过分。”

“我们刚刚……听到了些什么？”

“为什么？”

嗯，感觉更烦人了呢。

“你俩本来就足够引人瞩目了，能不能……别让认识你们的粉丝听到这种糟糕至极的对话？”

“等我吞两块挖空了面团的奶油三文鱼贝果到肚子里就住……”

性别虽不同，本质却不变。

“绝对的。”

毕竟，正如妻子说的那样，蜜月的意义，就是把未来数十载琐碎生活里，很有可能不会再发生的新奇，全都体验一遍，不是吗？

所以，他们硬扛住Mad City音乐节导致的物价飙升，以比非活动期间高出3.5倍的房费，住进了永利最后三间特大床房之一。

这道声线，让他记起来了一个被他忽略的残酷事实。

芭芭拉浅笑着斜睨了她一眼。

“难道是你的？”麦迪逊嗤了声气。

这一次牵涉到的国家，是美国和匈牙利。

“我男朋友，和他秘书。”

“在你看来，什么是贵的东西？”

所以，路易斯的餐盘确实显得十分出挑，或者至少在苏菲看来是这样的——培根、香肠、鸡蛋、烤豆、西红柿、蘑菇、吐司……除了实在找不到黑布丁之外，这就是一份最标准的全英式早餐了。

与昨晚那副心力交瘁的疲惫模样大相径庭，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淡色眼影下若隐若现的黑眼圈，今天早上的麦迪逊，又完全恢复了好莱坞少女明星应有的明艳光彩。

两个人间尤物在他面前兵戎相见，非但不是一种视觉与听觉的双重享受，反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另类折磨。

说到这里，麦迪逊故意换了口气，做了个戏剧性地停顿。

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已经预见到的命运：比他更晚睡着的芭芭拉-帕文和麦迪逊-比尔，已经画好全妆，齐齐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舔舔被奶泡覆盖的上唇，徐忆如的视线在芭芭拉和麦迪逊两张表面友善，实则充满戒备的俏脸间以极快的速度来回跳跃了数次，最终缓缓降落在了韩易惊恐到呆滞的瞳仁上方，将语言切换回了中文。

“今天要接待的客人，看起来有点多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