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没问题!”
听见徐忆如松口,韩易从语调到神情,都变得更热切了几分。
“先从这个青花瓷盘开始吧,我把我能回忆起来的信息都跟你讲一遍,看看我的记性怎么样。”
“首先啊,这个盘,它挺大的。”
“是喔,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小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你,韩博士。”
“不用谢不用谢……别打岔啊,我搜肠刮肚地在回忆呢。”韩易摆摆手,随后摩挲着下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刚才看到的那个佛像37厘米,而这个青花瓷盘的直径还要多出一厘米,算是那个时代很珍贵很罕见的大型瓷盘。”
“盘子中间用青花绘成的,是葡萄藤,所以这件文物的全名,叫青花葡萄纹折沿盘。枝繁叶茂、藤蔓卷曲,拱卫着三串饱满的葡萄。然后你看这个折起来的内壁部分,画的是缠枝花卉纹带,据说一共有十二种不同的花卉和花苞,但具体哪十二种我记不得了。”
“百合、紫苑、莲花、山茶、菊花,还有牵牛……其他的认不出来了。”迎着韩易惊异的眼神,小如缩了缩脖子,把眉眼间的那股小得意掩藏得很好,“外婆喜欢养花,跟她耳濡目染,学了一点。”
“你还真是……大家闺秀啊。”韩易感慨了一句,随后继续为小如解说,“让我赶快说完,免得等会儿忘了。葡萄这种水果,汉武帝时期由使臣张骞从西域带回,魏晋时期开始用来酿酒,到了元代,葡萄的种植和葡萄酒的酿造业已经相当成熟。因此,十四世纪的时候,就有匠人开始在瓷盘上用葡萄作为绘制的图案了。”
“不过,葡萄纹真正开始流行起来,成为风靡一时的纹饰,还得等到十五世纪初,也就是永乐和宣德年间。我买的这块盘子,就是永乐年间的。那个时期的大型青花葡萄纹瓷盘,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边边上有托缘和裂纹凹口的,另外一种是内壁平滑,没有凹口,没有分瓣的。第二种比第一种更罕见一些,存世量更稀少一些。”
“你买的应该是第二种吧。”小如的手指在瓷盘上方虚划了一圈,“这个就很平滑,没有凹口……如果凹口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的话,对不对?”
“是,这个是第二种。佳士得的人说,如果是这种内壁平滑的瓷盘,通常都会被认定为永乐年间的。”
“为什么?”
“他们讲过,我记不得了。”韩易如实回答,“那天看的东西还挺多的。”
“就是你去伦敦,买克里姆特的那一天?”
“嗯啊,他们的内购部门,把能展示的东西全都展示给我看了,信息太多,所以有的细节现在已经记不清了。”韩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哦,不过我记得这个——这种瓷盘不光在欧洲大受欢迎,在波斯、印度和奥斯曼土耳其的宫廷里面也是大受欢迎。德黑兰的伊朗国家博物馆收藏了五件这种款式的瓷盘,之前说好像是哪座神庙的财产。那些瓷盘底部,都印有卡拉恰盖汗的标记。这个卡拉恰盖汗我后面好奇,专门查过,亚美尼亚人,据说是阿拔斯一世手下的大将,朱元璋和徐达那种关系。”
聊起历史,韩易说得兴致勃勃,徐忆如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在这方面,两人算得上是志趣相投。
事实上,之前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好多互动,都是通过分享书籍,借书还书,顺道约着一起吃顿饭这种方式展开的。
“六十年代,伦敦的苏富比卖了一块同等形制的瓷盘,背面甚至带着印度莫卧儿王朝皇帝沙贾汗的铭文。”
“沙贾汗?”小如略微思忖片刻,眸子蓦地一亮,“就是修泰姬陵的那个?”
“对。”
“哇噢。”小如轻声感叹,“要是你买的这一块也有沙贾汗的铭文就好了。”
“为啥?”韩易一头雾水,“好好一个盘子,你给它整个印度纹身干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如娇媚地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在家里摆个沙贾汗曾经用过的盘子,时刻提醒你,对老婆好的男人,运气才会好。”
“可是他……被他儿子抓起来软禁了五年,水都喝不上一口啊。他儿子还说他修泰姬陵劳民伤财,被赶下王位纯属活该。最后郁郁而终,据说生命的尽头只能喝墨水解渴。”
“你这张嘴!”小如扬起手臂,就要去堵住韩易那处只会说不吉利话的器官,“快呸呸呸!”
“我呸呸呸干啥?”韩易纳闷,“修泰姬陵的又不是我。”
“我不管啦,快点呸呸呸。”
“呸呸呸。”
“摸木头。”
“摸了。”
“让你摸真木头。”
“是真木头呀。”
“再摸我的头就真生气啰。”
“摸啦摸啦。”
“这还差不多。”
徐忆如板起的脸重新舒展开来,她很喜欢韩易刚才的眼神。无可奈何的宠溺,是喜欢一个人的最佳证明。
“那……你买的这一个,背后没有其他国家刻其他国家的文字,对不对?”
“对。”韩易微微颔首,“所以佳士得的文物专家认为这应该不是外销出去的……至少不是在制成的那个年代外销出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流失出来的?”
“这个真不好说,佳士得那边也没有特别详尽的记录。目前能够查到的第一位拥有者,是伦敦的约翰-斯巴克斯有限责任公司。1914年创立,在全世界范围内经营中国、日本和中东文物的销售生意,一直做到了上世纪末。这个瓷盘,是它1991年关门结业之前的最后几笔交易之一。”
“买家,美国康涅狄格州的瓦林画廊,老板是著名的亚洲艺术品经销商,彼得-l-罗森伯格。彼得从他热爱亚洲艺术的妈妈约瑟芬那里继承了这间画廊,而彼得前几年去世之后,他的遗孀和后代不想再继续维持画廊的运营,藏品也就陆陆续续地流向了市场。这块瓷盘,就是我通过佳士得的内购部门,从瓦林画廊手里直接买下的,所以它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现在洛杉矶——因为它一直就在美国本土。”
“最终的成交价是多少呢?”
“这个不贵,比刚才那个便宜。”韩易的语气相当轻松,就像他刚从target超市帮小如捎回来一瓶海飞丝洗发水那样轻松,“他们很有诚意,我也没咋讲价,53万欧元。”
“喔,这样。”
小如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她的阈值,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激和震撼中被迅速拔高,现在已经达到了一种觉得五十万欧元确实不贵,甚至还有点便宜的境界了。
由俭入奢易,不外如是。
“我是不知道市场价格啦,不过我有听说过永乐年间的青花瓷特别珍贵,流传至今的数量也不多,随便拿出来一件拍卖,都是天价。”
“是这样的,那种更大、制作工艺更复杂、形制更独特的,在香港那边随便一拍就是千万往上……我说的是港币哈。”韩易应道,“这种青花瓷盘数量比较多……相对别的永乐瓷器来说比较多,所以价格肯定冲不到那个高度,但是能够五十多万欧元拿下,也是很不错的了。”
“明白。”小如潜心默记,努力吸收着这些讯息,“那,最后一个东西……这块玉,应该要贵一些吧?看它的状态,应该比这块瓷盘和那个佛像要早很多,是不是?至少是唐代以前的。”
“那肯定啊,你看上面的红锈就知道,历史悠久啦。”
一边说,韩易一边小心翼翼地拉开柜子,将透明玻璃下面那只躺在最右边的木匣捧到了徐忆如眼前。
“其实,这件藏品才是我……最想要送给你的那一份礼物。”
“这是一件灰白色的玉透雕龙凤纹佩。”
“制成的时间……”
“是战国晚期,至西汉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