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台上,中间是华丽的龙座,瘦削无比的明帝倚坐着,身后放着厚厚的御枕。
两边,左面的皇后之位空着,右面坐着一名极为貌美的宫妃。
三千青丝挽成芙蓉髻,插着明珠凤钗,身着一件绛紫色薄裙,长及曳地。
她肤色透明如青玉,眼色迷离却又冷淡,微蹙着眉头,似乎通过萧洛的脸,想起了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萧洛穿过数张摆满珍馐美味的筵桌,走到明帝前面。
他行了个寻常的叉手礼,朗声说道:“草民萧洛拜见陛下。”
明帝伸直身子,就近看着他:“不是自称本王吗?在朕面前装什么草民。”
“所以我来赴宴了,顺便向陛下讨个王爷的封号。”
“放肆!咳咏咳!”
明帝气得又咳嗽起来,堇仙无奈说道:“大胆萧洛,还不坐到你的桌位上去。”
萧洛转头看了看,御赐的座位都是有数的,现在只剩宫门边的一个空位置了,那是给他预留的。
他无所谓地走过去,随意坐下,给自己倒酒。
无视明帝的愤怒,嫔妃的好奇,皇亲的震惊,好像就在自己家里一样怡然自得。
甘泉宫里,此刻除了明帝的咳嗽,再无别的声音。
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也在等着,等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不料,明帝喘息完,只是倦然地挥挥手:“开席。”
立刻便有宗人府总管,按皇族家宴流程,唱喝起来:
“敬天,佑吾萧氏一族,继天立极,垂统保民,百王相承,万世永赖。”
甘泉宫中,众人喝下头杯酒,感谢上天庇佑萧氏的统治。
“谢地,惠吾萧氏一族,风调雨顺,抚育黔黎,彝伦修叙,至今承之。”
所有皇亲再举杯,谢过土地育养之恩。
第三道流程,是追念萧氏先祖,没有太祖定国,哪来萧氏如今的尊荣。
“思祖,赐吾萧氏一族,君临天下,继承正统,先灵在天,万古长存。”
三礼完毕,就可以随意进餐了。
与民间习俗一样,各兄弟子女,叔伯妯娌,该敬酒的敬酒,该闲聊的闲聊,没有什么禁忌。
按惯例,除夕与中秋两大家宴,明帝都会安排歌舞,请来各国的名伶,表演新式节目。
但是今天,明帝的心情显然不太好,不仅没有安排歌舞节目,连往常考校皇子皇女功课的余兴也取消了。
加上萧洛刚才的顶撞,甘泉宫里的人猜不出接下来的发展,因而都低头用膳。
甘泉宫中一片沉闷。
吃喝了半个时辰,这种沉闷才被人打破。
赤王萧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明帝跟前:“儿臣给父皇、母妃敬酒,祝愿父皇龙体安康,母妃仙华永驻。”
明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右面的绝美女子便是宣妃易文君,她爱怜地看着萧豫:“母妃也祝愿豫儿平安顺遂。”
萧豫一口喝尽杯中的酒。
接着,他从堇仙捧着的酒壶中,给自己倒上一杯,遥对着角落里的萧洛举起。
“八皇弟归来,愚兄大感宽慰,岂能不同饮一杯。”
萧洛笑笑,喝酒么,谁怕谁。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赤王请。”
昂首喝尽。
萧豫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没有喝酒,反而捡起了萧洛之前的话:
“八皇弟想要父皇封你一个王爷,不知想要什么尊号呢?听说你武功高绝,杀人不计其数,愚兄觉得武王很适合你。”
甘泉宫中,瞬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以武犯禁,大肆杀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皇子?”
“就是,西市大爆炸,听说炸死了上百的人。”
“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萧氏怎会出了这样的孽子,唉。”
“听说他克亲克友,我们都逃不了被他刑克而死,造孽啊!”
议论声由低到高,渐渐形成一股洪潮。
萧洛知道,这是萧豫背后的势力在给明帝施压,也许不仅仅是萧豫的人。
他转头看向白王萧充。
萧充坐在台下第一张席位,离明帝最近,只见他凝神听着议论,脸上却毫无表情。
颜战天死了,想必萧充将萧洛恨之入骨,此时的沉默,是胸有成竹,还是等着关键一击?
就在议论声越来越高时,明帝“啪”地扔下了自己的酒杯。
酒杯在白玉地板上摔得粉碎。
明帝疾言厉色:“萧豫,朕还没死,你就要替朕封王封爵了吗?”
“父皇,儿臣……”
“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北历人人皆知,除了长安王,赤王萧豫是明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后来长安王被贬,赤王便成了皇子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明帝从来没有喝斥过萧豫,尤其是当着宣妃的面。
甘泉宫中,人人震惊。
宣妃也惊讶地转过头,烟水般的美眸注视着明帝,似乎不相信刚才的喝斥是冲着她的爱子。
“陛下,豫儿性子耿直,替八皇子讨个封赏,这是做兄长的好意,您怎能误会他。”
这番说话如鹂出深谷,颤颤的尾音带着幽怨,让明帝不禁神魂出窍。
宣妃,是明帝最爱的妃子。
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跟明帝说过话,平日里,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急忙转口:“爱妃,朕的意思是,萧洛刚刚回来,封王的事不必着急。”
“我很着急。”
众人又是一惊,萧洛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他来,并不是吃饭喝酒的,况且现在他已经吃饱喝足了。
萧洛穿越饭桌,再次走到明帝跟前。
“陛下,我觉得赤王的提议很好,用武字做为我的尊号,不过我还想在前面加一个字。”
堇仙急了:“萧洛你住口!”
萧洛没有理睬堇仙,清晰地说出那个字:“武字之前再加一个舜字,尧天舜日,天下太平。”
舜武王!
甘泉宫中,人人呆若木鸡。
明帝死死地盯着萧洛,怒火充斥全身。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凭什么自比圣人?就凭你在雪云城、青城山、雷家堡和西市所杀的人吗?”
“你果然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不错,就凭我所杀的那些人,凭我一次又一次在杀戮中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