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三百八十八章校园霸凌日常申用嘉听说了林泰来组织“联名抗议”的事情后,赶紧把李鸿和王衡请了过来。
然后苦口婆心的劝道:“到目前为止,林泰来只是跟你们闹着玩,只能说雷声大雨点小,但以后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现在还不晚,你们就去向林泰来服个软,哪怕是私下里也好。”
李鸿还是没太在意的说:“你不会真以为,九个人的联名有什么用吧?
再说那天也就热闹了一会儿,再后来就没什么了。”
王衡也说:“目前大不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两个从未接受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不信邪,作为过来人的申二爷算是白说了。
申二爷很想用自己不堪回首经历来说明,宰辅子弟这个身份真不是万能的,但又没有自揭疮疤的脸皮和勇气。
在大明学校体系里,府学和县学并不是上下级关系。一般情况下,院试成绩最优秀的童生,会进入府学,其他则进各县县学。
所以府学和县学的最大区别就是,府学生员质量比较高。
而反映到乡试名额上,就是府学比县学乡试名额多。县学乡试名额一般在二十个左右,而府学则是县学的两三倍。
府学名额多归多,但仍然会有大半生员没资格参加乡试,所以竞争还是有的。
临近乡试前哨战科试,府学的节奏突然就提速了,原本每月会文一次,现在则是五天一次。
按惯例,生员的八股文作品评定标准为六等,一二等为上,三四等为中,五六等为下。
今天又是一个公布上次会文成绩的日子,在府学明伦堂里,众士子手里拿着文卷,正在互相交流得失。
学校日常会文的成绩,说没用也没用,不决定任何生涯成就,但说有用也有点用。
毕竟日常成绩会汇总起来,作为参考资料,呈交给提学官大宗师。
据说是为了防止那种平常会文都是五六等的士子,却被大宗师老眼昏花判成一等的尴尬现象。
或者是防止出现平常都是一二等的士子,却被大宗师判为五六等的事情,这样更尴尬。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只是三等!”忽然有人抱着头,不能置信的高声叫道。
别人不用抬头看,只听音量大小,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敢在明伦堂里这样大声说话的,除了那位穿着武官袍服的正四品生员,还能有谁?
林大官人放下自己的文卷,锐利的眼神射向崔教授,质问道:“上次会文还是二等,这次怎么跌落到三等?”
崔教授心里骂娘,伱林泰来偶尔拿一次三等会死吗?次次都是一二等,假不假啊?
林大官人已经看穿了一切真相,当面控诉道:“一定是上次我顶撞了你,所以遭到蓄意打击报复!”
崔教授用师道尊严最后的倔强,直接喷回去:“在苏州城,谁敢打击报复你林守备?”
林大官人大手指向坐在一起的王衡和李鸿,貌似很悲愤的说:
“还有,一定也是为了巴结申首辅和王阁老,所以故意打压我!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王衡李鸿:“.”
能不能别踏马的没事找事了?好好上学不行吗?
崔教授忍住了把讲义砸林泰来一脸的冲动,怒喝道:“下次会文你来判卷!行不行?”
林泰来很不好意思的婉拒道:“本官身为苏州城守备,只完成课业就很艰难了,哪还有时间来判卷?”
崔教授讥讽道:“所以,你只是因为没有时间?但你可以辞掉守备官。”
林泰来没在意讥讽,却又说:“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倒是有一个提议,在城里请五位德高望重的士林老前辈负责评卷!
而且每个人给文卷评定等次时都要匿名,我想来想去,这样大概是最公正的方法了。”
旁边就有一些士子起哄:“不错不错!林同学这个法子确实公道!”
崔教授被架得下不来,用力的挥了挥手说:“随意吧!”
虽然崔教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也想不到问题所在,还是果断不管了!
这些生员个个背景强大,太难伺候了,他只是个卑微的小教官而已!谁爱判谁判吧!
眼看中秋节就要到了,崔教授也不讲经了,发完文卷后,转身就离开。
目送崔教官离开后,金士衡就对林泰来问道:“你中秋节怎么过?”
林泰来大声的答道:“我刚把沧浪亭修葺完毕,欲在中秋节设宴,邀请所有府学同窗游园,并且征集诗词!”
其他人听到后,有的人有兴趣,有的人兴趣不大,此乃人之常情。
然后又听到林泰来说:“这次我就不做诗词了,只把你们的大作汇编成集。
还有,苏州城花榜上的美人,我至少要请到十五位助兴!”
“好!”忽然明伦堂里爆发出了大片大片的叫好声。
听到有至少十五位花榜名姬到场,所有人的激情立刻就上来了。
金士衡惊讶的说:“这是大手笔啊,你真要邀请所有府学同窗,啊不,至少十五个花榜美人?”
林大官人答道:“沧浪亭虽然不大,但容纳百人规模雅集绰绰有余!邀请花榜美人更不在话下!”
“我也可以去么?”十四岁的同窗冯梦龙突然冲了过来,眼冒金光的问。
林泰来:“.”
怎么就忘了,府学里还有个未成年?
但想了想自己的计划,林大官人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随即林大官人从皮袋中拿出了请帖,亲手给同窗发放,到时凭借请帖入场。
发了一圈后,府学士子们人手一张,唯独两个人没有,就是王衡和李鸿这两个转学新生。
别人都有,只有两个人没有,那真就是赤裸裸的孤立和排斥这两个人了。
其他同窗看了看这情况,也没说什么,就随大流把请帖收下了,反正被孤立和排斥的又不是自己。
如果不收请帖,谁知道下一个被孤立和排斥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他们可没有首辅和大学士这样的超过硬背景,还是不要多事,安全的随大流就行了。
两个转学生倍觉尴尬,推开书案,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们本来也考虑过,在中秋节办个雅集,请一些同学热闹热闹,打入府学老生圈子。
但是现在看来不用想了,与林泰来相比完全没有竞争力,除非能把首辅岳父、大学士父亲请到雅集上。
“幼稚,实在太幼稚了!”李鸿愤愤的说。
如今在府学里,能和李鸿交流的,也只有同病相怜的王衡了。
但王衡还算冷静,“林泰来故意恶心我们,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镇定。
其实你仔细想想,只是一个中秋雅集而已,不邀请我们又怎样?对我们又能有什么实质性影响?
只要我们自己不尴尬,那就无所谓!”
随后转学二人组两家凑在一起,勉强过了个中秋节。
李鸿本来还想喊上妻弟申二爷,结果申二爷也带着家班,跑到沧浪亭去了。
听说在这个中秋节,沧浪亭就是全城最靓的地方。
节后府学又恢复了正常秩序,依旧是会文、聚讲、会文、聚讲的无限循环。
在这枯燥的备考生活里,唯一的点缀就是,林大官人把《苏州府学中秋沧浪集》编好了,拿到了府学传阅。
“我会想办法把这本集子送到新上任的大宗师手里,让大宗师从侧面了解我们府学生的文采。”林大官人信誓旦旦的说。
倒是没有人质疑林大官人吹牛皮,所有同学都默认了林大官人有这种能力。
这本集子在府学里传着,众人翻开后,却看到有两页很突兀的空白,分别写着“王衡”和“李鸿”。
在人人都有作品录入的情况下,这两行字极为刺眼。
霸凌,这就是对同窗不加遮掩的霸凌!但没人为此发声。
又过了几天,府学新的会文结果出来了。
这次是按照林大官人的建议,请了五位士林老前辈共同评卷,每个人都是匿名打分。
崔教授公布评卷结果时,心里毫无压力,反正不是他评判的。
“一等二十三人.六等二人。”崔教授缓缓的念道。
众人听到这个成绩后极为惊愕,府学竟然还有最低六等的?
府学生大都是院试中最优秀的士子,一般不可能有六等的,这次竟然出了两个?
为什么又很碰巧的是“两”个?有不少机智的士子齐刷刷的转头,看向转学二人组。
先前林大官人嚷嚷请几个士林老前辈来判卷,大家全都当热闹看了,只以为林大官人闲得无聊找乐子。
谁也没想到,最后受伤的还是转学二人组。
王衡脸色极为难看,突然暴怒的撕碎了自己的文卷,拍案而起!
“是谁将我文卷判为六等?”王衡霸气侧漏的对崔教授质问道,不愧是当朝大学士的儿子。
崔教授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当初强调要“匿名打分”了。
五个评卷人里面,有三个把王衡文卷判为六等。但问题是,因为匿名的关系,无法确定这三个人是谁。
也许这就是“匿名打分”的精髓,正因为匿名,所以才敢给大学士儿子判一个六等。
李鸿看着自己的文卷,心里哇凉哇凉,这府学还能呆吗?
此刻不知怎得,他想起了先前妻弟申用嘉的警告——截止到联名抗议为止,林泰来还只是闹着玩,但以后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假如此时一个外来者来到苏州府学,他会看到什么?
先是自己“被联名抗议”,然后又是“中秋诗词都写不出来”,最后还看到“文章被判为六等”。
每件事情似乎都特别幼稚,但连锁的负面舆情叠加起来,谁不迷糊?又会产生什么印象?
如果这个外来者是提学官大宗师,他又会怎么想?
最关键是,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
想到这里,李鸿忽然感觉像是被一张大网紧紧罩住,有点不透气。
崔教授没管转学二人组的心情,又宣布了另一个消息:
“府学已经接到通报,提学御史即将抵达南直隶上任!尔等当谨言慎行,勤于课业,不要被大宗师抓到短处!”
崔教授话音未落,就听到林泰来叫道:“我请半个月假!”
“你别太过分!”崔教授色厉内荏的训斥说。林泰来这请假行为,简直就是故意捣乱!
林大官人解释说:“我身为督运千户,打算亲自督运今年最后一批漕粮前往扬州水次仓,不得不在府学请假。”
众人:“.”
林同学这身份,在守备、督运、生员之间切换的如此灵活而丝滑。
崔教授狐疑的看着林泰来,忽然就猜到了什么,又训斥道:
“本地生员不许私下里接触大宗师,违者禁考!”
提学御史沿着运河南下来南直隶上任,第一站肯定是淮安府,然后是扬州府,反正都在苏州前面。
所以林泰来肯定是想赶到扬州城,提前与大宗师接触,或者说提前打点。
在扬州城那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有的是办法拉拢腐蚀官员!
林大官人有理有据的回应说:“规定是,本地生员不许私下里接触大宗师。
但我到了扬州城,肯定不能算扬州本地生员啊,以其他身份接触大宗师并不违规。”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还故意瞥了转学二人组几眼。
崔教授无语,给别人一条活路吧,好歹那俩是阁老的女婿和儿子,不是小趴菜啊。
你林泰来如果想霸凌同学,最好换着人霸凌啊,不要总是抓着一两个不放。
众士子惊愕不已,这时代的各级学校里,已经有欺负同窗的学霸出现了。
但与林泰来比起来,其他传闻中的学霸简直都弱爆了,林泰来就是学霸里的学霸。
申首辅女婿李鸿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府学,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家,已经站在了申府大门口。
申二爷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房里,仔细阅览父亲的最新来信。
他听到姐夫李鸿来了,就把人叫到书房。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林泰来修理你们了。”申二爷苦笑道:“你可能是遭了池鱼之殃。”
李鸿莫名其妙的说:“我与林泰来先前从无来往,遭什么池鱼之殃。”
申二爷说:“我也是刚知道的,两个月前,林泰来就秘密上书朝廷,提议打通吴淞江故道出海口,试行漕粮海运。
而我父亲和王阁老都觉得太冒险,牵涉方面太复杂,也不想折腾,所以否了这个提议。
我猜林泰来就是因为这个,把气撒到了你和王衡身上。”
李鸿:“.”
有很多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自己这个秀才可太踏马的荣幸了!
原来自己连棋子都不是,只是个出气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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