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眼前人离开,顾承松了口气。
这次出门他带了足足两支翊卫,但没让他们着甲,而是扮做普通人藏在四周,只要没有危险或是顾承主动要求,翊卫都不会出现。
一进入教坊司,入眼便是一座造式尊贵的高台。
其上有音律传出,经由有着扩音能力的符箓在大堂每一个角落响起。
顾承刚寻了一张没人的小桌坐下,就有一位姑娘端着茶点放在桌面,并顺势坐在了他的对面。
“公子,我名唤柳云。”
柳云在看到顾承身后侍立着的陈巧小小意外了一下,但并未将更多的情绪流露言表,只是遵循姐姐们的教导,将半杯香茶推至对面。
顾承没有看她,指着高台旁的一只写着数字的木箱问:“那是什么?”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柳云唇齿轻启,声音轻灵的介绍,“那是彩柜,公子若是也对台上的姐姐有兴趣,也可以加彩。一银一两,一珠五十两,一金笔百两,待到曲目结束,彩头最高者,就能和姐姐去楼上雅间,近距离欣赏琴曲。”
珠,是珍珠。
金笔则是表面镀有金粉毛笔。
这两样东西均由楼里提供,客人只需掏钱换购就行。
“还金笔,真有雅兴。”
柳云不知顾承是在讥讽还是在夸赞地说道。
一旁,有客人的讨论传到顾承的耳边。
“台上的是礼部刘侍郎庶出的女儿吧,没想到居然进了教坊司……少爷,先帝还在的时候,刘侍郎就经常与老爷不对付吧?”仆从向着自家主子提议,“不如您趁这个机会,教训教训她女儿,也算是替老爷出几口当年的恶气!”
一旁明显是这仆从主子朋友的男子忍不住出声训斥:“你这狗腿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在这教坊司是否服侍由姑娘们做主。”
华裳青年却反驳道:“计兄,你莫不是个雏……进了屋子,还能由得了她们?”
说罢,他让身边陪坐姑娘替自己加了一杆金笔。
“这都是熟客心知肚明的事,要不然花这么多钱点仇人儿女做什么?”
现在价格是……三百五十两!
顾承闭了闭眼。
现在教坊司归了他,他能拿到这里这三百五十两中的绝大部分。
他有注意到身边的柳云表情略微变化了一瞬,而这就证明了华裳青年的话语所言非虚。
一曲即将落幕。
柳云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身子微倾,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那漂亮的锁骨:“公子不如上楼玩玩些游戏?投壶、色子、亦或者琴棋书画,三局两胜,只要公子您能任意赢下两次,不管您提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可以接受哦。”
她的声音压得像她的身段一样低,以至于顾承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清幽的花香。
“这样的生活让你开心么?”
“啊?”柳云的表情忽然呆滞。
顾承转头看着她:“你知道常年被白雪覆盖的白地到底有多美么;你想不想离开这栋楼,去号称‘绿色大海’大西草原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广袤;亦或者,你只想待在这里,像是个笼中雀,不知哪天就得了奇怪的疾病,被人抛弃,死的时候连口棺材都没有,直接被凉席一卷丢进天星湖里?”
“公子……你在说什么?云儿不懂。”
柳云的身体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
她说不懂,又何尝真的不懂?
“你是怎么来到教坊司的?”顾承忽然问。
柳云有气无力的道:“云儿的力气不如哥哥,虽然吃的也不多,但还是被阿爹阿娘卖到了这里。”
顾承又问:“这里的生活开心么?”
在这个问题下,柳云似是又回到了刚来教坊司的日子。
监理大人鞭子带有倒刺,混有盐粒辣椒的药物给予身体的痛苦仿佛深入骨髓。
这些能改变吗?
柳云打心底是不信的。
来到这里这么多年,有些事实她早已清楚。
教坊司背后可是皇家,这里可是内廷的钱袋子之一!
试问这天下,又有谁能与皇家对抗?
可不知道为什么,柳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该相信一下。
不管这是心底被掩盖许久,名为“希望”的情绪蠢蠢欲动,还是眼前这个还没自己大的少年给了自己底气。
柳云坚定而充满渴求的道:“公子,救我。”
顾承笑了两声。
恰逢这时琴音刚好结束,突如其来的笑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这边。
正要有人上前呵斥顾承不懂规矩,顾承却从怀里取出一叠金色锦缎。
这是圣旨!
顾晨手腕一抖,将圣旨抖开。
“奉天承运皇帝!”
他一边喊,一边大步流星向前,跳上高台。
顾承的身后,人群哗啦啦的跪倒一片,齐声赞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上。
顾承看到了一张古琴,琴身与琴弦上尚有未干掉泪迹。
这姑娘看到了竞彩的是谁……
顾承弯下腰,替对方拭去眼角的泪珠,而后转身,再无半点犹豫的神色:“陛下有旨,教坊司从今日起交由东宫管理,任何人不得插手干涉。”
他又从腰间取下太子身份的令牌:“从今日起,教坊司外务划为太子别苑,由东宫禁军拱卫,任何人不得靠近……翊卫听令,将楼内所有客人请出本宫别苑,限你们一盏茶之内完成!”
“诺。”
诸多身着便衣翊卫领命。
顾承跳下高台,回到自己桌前,任由人流从自己面前分开奔向外面。
他捏起一块绿豆糕塞入口中,听见陈巧有些紧张的问:“殿下,您把教坊司外务划做太子别苑,言官大人们肯定会去陛下那告您的御状。”
“放心吧,没事的。”
顾承早就想明白了。
他现在债多了不愁,要不然他早就被城里的流言烦死了。
而且收编教坊司又不是完全就是一件坏事。
至少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再说,太子风流收编教坊司,不是正好能让太子其实是个女儿身的流言不攻自破?
流言加一减一,言官们参他的理由在数量上似乎没有变化。
“对了。”顾承想起一事,转头看向神情依旧有些难以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柳云,“麻烦你去把教坊司外务的官人,以及宫里执礼大监派来外务监管的人喊出来,就说是我要见。”
目送对方离开,顾承正欲好好品尝一下这里的香茶,忽地听见一声巨响。
那巨响来自高台。
顾承寻声看去,忽见先前那个华裳青年不知何时趁着人流摸上高台,欲要强行掳走先前演奏的姑娘,没想到那姑娘挣扎中竟打翻了古琴,经由附近的扩音符箓,闹出了响彻整个大堂的巨响。
华裳青年注意到了顾承的视线,眼见事情败露,他直接喊道:“我是中了彩的!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阻拦这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