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

随着徐橙拼凑的不断完成，冯老太忍不住把眼镜往上扶扶。

零零散散拼凑在一起的是一幅素描，并且逐渐能看出所画的是只猫咪。

冯老太忍不住朝着石桌走近几步，徐橙就给她让开位置，他语气还是很谦虚的。

“算是我们小辈在您老人家面前献丑，让您见笑了，哪里画的不好，恭请您雅正。”

“......”

冯老太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的盯着画纸扫视。

那双满是皱纹的手，不住的来回摆弄着这些个碎屑，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看向余渔所站的方向。

“这...真是你画的？”

少女亭亭立在院子中央，手里还攥着刚才被冯老太强赛的香蕉，看上去不知所措的样子。

听到这老奶奶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双嫣然动人的桃花眸子本能的看向徐橙。

徐橙就很自然的从少女手里接过一只香蕉，剥开皮咬了一截到嘴里，然后含糊不清道。

“冯奶奶，我这朋友她比较内向，不爱说话，是她画的不好吗？”

“......”

冯心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虽然眼前的只是零碎的纸屑，但冯心庆依旧能捕捉出画里的光影、空气、氛围，可以看出这幅画的画手，已经能够熟练表达这种感受，画面的主次松紧把握也很到位。

而且更让冯心庆惊讶的是。

国内画坛受徐北鸿影响，一向以学院派的现实主义为主流。

而这姑娘的风格，偏偏是抛却了结构、体积的印象主义素描。

“你、你跟谁学的画画？”，冯心庆急切的看向余渔说。

“......”

少女还是沉默，不敢和这凶过她的老奶奶说话，就本能的望向徐橙的方向。

少年丢掉手里的香蕉皮，为她解围。

“哪里有学了，就是自己一个人爱好画画...哦，也没学过什么美术界正宗流派，而且...她从小画漫画比较多...”

自...自学？

冯心庆愣在原地，老花镜都垂落几分。

“冯奶奶？”

徐橙又询问一声，老人家才反应过来，摆摆手有些尴尬的扯话说。

“哦，我对漫画没什么偏见，艺术形式不拘泥于一家。”

说罢，又好奇的看向徐橙那里，上下审视起这個少年。

“你...是这丫头的什么人？”

她从刚才就看出来了，这闷葫芦丫头对这小子极为依赖，就好像没他的话，都没办法正常和外界交流一样，甚至对他替她做出的回应，都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听到冯心庆的问题，余渔也心底忽的一紧。

两只小手攥紧，指甲都有一丢丢刺进了掌心，眼眸悄悄的望向了徐橙所在的方向，心里若有若无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徐橙就站在树下，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他脸上，少年笑着挠了挠头，好似春风拂面。

“我们就是...好朋友啊...”

说罢又补充一句，“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余渔攥紧的手，就缓缓的松开了，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色彩望着徐橙的身影。

原来我们...

也是一起长大的嘛...

而另一边。

冯心庆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转过身去，又重新观摩了眼这幅画，忸怩了一阵子，才清清嗓子，不大好意思的开口。

“那个...丫头...我这里有笔有纸，要不在我这陪...和我玩玩？”

冯心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浑身都不大自然，毕竟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冲人提出这样的邀请。

不过想必这丫头一定会激动的答应，毕竟求她冯心庆指点的人，可海了去了。

“...啊？”，听到老人家的邀请，余渔还是很迟钝的样子。

冯心庆也掌握规律了，不等这憨包少女回答，就直接看向徐橙那里。

和余渔不同，这其中的珍贵徐橙是能明白的。

要说各个领域其实都是这样，蹭热度、攀关系绝对是走向行业顶峰的捷径，也是必不可少的路途。

就算是一句指点，脸皮厚一点也能跑出去说自己是冯大师的门徒，这在国内是很普遍的。

就很惊喜的拉拉余渔的胳膊。

“快答应啊，冯奶奶要指点指点你呢。”

少女翘鼻往上翘翘，不解的望着徐橙，小小声的询问，“可是...等下我们不是还有活动...”

冯心庆耳朵不背，白眉挑了一下。

“什么活动？”

徐橙便老老实实的回答，“哦，就是学校安排要给老人们表演节目，我和她等下要去唱个歌。”

“什么？”，冯心庆那白花花的眉毛立马窜的老高。

什么意思？！

她冯心庆的指点，在这丫头心里居然还比不上给那几个糟老头子唱歌吗？

若是放到平时，别说这拂了她面子的举动，只要稍让她不顺心些，她早就举着扫把给人打出去了。

毕竟以前她在美术界，那也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就现如今那几位名家，也都吃过她的瘪。

可现在...

老太太忽然就的有了种争强好胜的心态。

出人意料的柔声道，“唱歌的事情很要紧么？等一会该唱歌的时候，那边到点了...咳嗯，再让这小子通知你过去，你看行不行？”

“啊？”，徐橙这边更是满脸意外。

刚才这番话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真是冯心庆吗？

这姿态放的也太低了！

简直和之前那个镇守小院的她判若两人！

看来余渔，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许多...

少年心中逐渐生出更多的想法来，嘴上还是配合冯心庆劝导着余渔。

“没事的小鱼，少了你一个人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就在冯奶奶这里陪她画一会吧。”

冯心庆一听徐橙这话，心里顿时开心许多。

毕竟从她刚才的观察看来，这丫头是很听他话的。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急切。

“但是...”，少女还犹犹豫豫的，一双眸子频频望向徐橙。

“哈哈。”，徐橙余光瞥到快要炸毛的冯心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估摸着她老人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面子居然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这么不值钱，一请二请，她都不乐意去。

不过他也怕余渔真失去这场机遇，便哄小孩一样，站在少女的身前，抬起胳膊在她的黑发顶端轻抚几下。

“乖了。”

“......唔！”

少女被他忽然的动作惊吓到，姣好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然后便满脸绯红的低下头去，两只小手在腰间的位置互相扣弄起来。

“放心吧，冯奶奶肯定不会凶你的，对吧？”，徐橙说罢，便看向冯心庆的方向。

冯心庆闻言也挤出一脸“慈祥”的表情。

“呵呵呵，奶奶这里好多水果零食，平时没人吃，都过期了，你在这里，我随便你吃。”

若是这场景，让熟悉她的人，让她国外的女儿看到，估计下巴都会惊掉。

这是那个敢指着老教授鼻子大骂画的是一坨狗屎的冯心庆？这是那个就算身材佝偻了也要挺直腰板的傲雪寒梅？

居然也会像寻常老人一样对一个女娃娃露出这么慈祥的表情吗？！

“你就在这里。”，徐橙凑近一些，疯狂给余渔递眼色过去。

少女也没那么呆了，虽然不太懂徐橙的意思，但听他的应该就是没错的。

“那、那好吧...”

“太好了！”

冯心庆嘴都有点合不太拢，然后马上怕余渔反悔一样拉住她胳膊。

“走吧丫头。”

少女一步三回头的看向徐橙，少年就摆摆手，“你去画画，我去看一眼学校那边有没有事情找我。”

和余渔道别，跑去转了一圈，很快便到了大家表演给老人准备的节目环节，有快板、有诗朗诵，很快便轮到徐橙。

“咦老徐，等下的节目你自己上啊？”

“哦对，原本那个同学有点事情来不了了。”

徐橙笑着回答，然后拉着对方的肩膀低声道。

“你把她名字记上吧，回头请你喝饮料。”

“行。”

负责这一环节的学生爽快的答应下来。

徐橙的歌声没有多么美妙，但最起码的音准还是在的，再加上他声音慷锵有力，一首感人至深的红歌给不少老人唱的动容。

结束之后，便是集合人员离开的时间点了，徐橙就又跑去负责老师打个招呼，说他和余渔有个亲戚在这边，想多坐坐，就不和大部队一起走了。

负责老师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徐橙这个学生和其他学生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做事特别可靠，很多时候他都是拿他当同年龄人对待的。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行，老师再见。”

告别了学校的大部队，少年才又反身回到冯心庆所在的小院。

才刚进到院门里面，便听到里面冯心庆的笑声一阵阵的传来，听上去很是愉悦。

掀开门帘子往里一看，余渔正温婉的坐在画板后面，葱白的小手执着画笔，临摹着画板后面桌上摆着的瓶子，画笔刷刷的在画纸上留下一道道优美的线条。

冯心庆就站在少女身后，满脸笑意的看着，时不时给出几句意见。

两人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沉浸在了画里，并没注意到徐橙的到来，或者说没什么能分出来的精力和徐橙说话，他便自己在房间里转起了圈。

小屋面积极小，装修也很简陋，在一张柜子上堆满了画作，有些是草稿，有些是成作。

徐橙只是随手翻了翻，就在里面看到了署名是冯大千的作品。

难怪会觉得余渔、严雯雯是小偷...

要知道这位大家虽然议论纷纷，但作品绝对是极其抢手的。

觉得无聊，徐橙便坐在院子里摆弄手机，而屋里一老一少的交流也渐渐变多。

兴许是感受到了彼此对美术的热爱，不怎么敢说话的余渔，也渐渐开始愿意小小声的和冯心庆说些自己的想法。

一晃便是落日时分，就连树上知了的鸣叫都变得有些慵懒。

趴在石桌上睡了个午觉的徐橙，听到屋子里有些争执的声音，还以为余渔又和冯心庆这个怪老太有了什么矛盾。

少年快步走了进去，一进门，余渔便朝着他的方向靠去，隐隐约约缩在他的身后。

“怎么了、怎么了？”，徐橙不解的回头问她。

余渔就小小声的凑在他耳边，“她、她要收我当徒弟...”

“......”

徐橙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一眼冯心庆。

“冯奶奶，这...真的吗？”

“咳咳咳。”

冯心庆咳嗽两声，她是又好气又好笑，一张老脸这时候还有些害臊的说不出话来。

想自己若是开口收徒，不知道多少人愿意碰破头皮来拜，没想到就开口要收这么一个徒弟，人家还不乐意起来了。

“这丫头确实挺有天赋，更难得的是...”，冯心庆没往后说。

在她眼中，余渔就像是块璞玉，极具天赋，却还没被细细雕琢过，这实在让她难掩爱才心切的想法。

“这挺好的啊，你怎么还不与愿意？”，徐橙回过头不解的看向余渔。

少女就忸怩的小声回答，“我、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做美术生呢...”

“额。”

徐橙觉得，若是被人听去余渔这个回答，约莫有许多人是会气死在这里的。

他思索几秒，才冲冯心庆说道，“冯奶奶，这件事关系太大了，还是让她回去好好想想，真决定了再给您个答复吧。”

冯心庆从没想过，有天要被答复的人是她。

但却还是舍不得余渔这个小丫头，抛去她的才气，她的性格也让她很是喜欢。

和她一起画画的这一天，算是她女儿出国以后最快乐的一天了。

“好，那你...可帮我好好劝劝她。”

老人家眼中难掩急切。

徐橙和余渔并肩走出敬老院。

这里位置偏僻，在门口呆了一会，想打车都很难。

两人便左顾右盼的看着周围的风景。

左边是高大的树木，右边是路牌，路牌下的护栏外是一条流淌的小河，夕阳照耀下，灿金色的光芒在小河里缓缓流动。

打不到车，只好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直贯东西的道路，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冯心庆真的很有名的，你如果想走美术这条路，少不了一位名师来做跳板...”

少年悉心给余渔讲着，少女就懵懂的听，听着听着，她忽然就笑了一下，莹润的牙齿和弯起的嘴角，构成了这夕阳中最美的一笔。

徐橙吃吃的看了她许久，才来得及问。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少女已经习惯性的低下了头，只是嘴角浅浅的弧度还一直弯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但看着徐橙千方百计为她构思未来的样子，就很想笑呢。

两人都是夏装。

不时有温和的风从露出的胳膊、小腿上拂过，带来一阵惬意的温暖。

“哎呀。”

少女忽然间想起什么，然后满脸抱歉的望向徐橙，“我、我...我忘记和你唱...”

“没事了。”

徐橙就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

“可是...”，余渔的眼中还是充满歉疚的目光。

徐橙见状，便笑着提议。

“实在过意不去，那你就给我唱得了。”

“啊？”

少女愣住，“唱、唱十送军人吗？”

“别给莪唱那个，除了那个随便什么都行。”

徐橙只是随口一说，完全就没当回事，没有想过余渔会给自己唱歌的事情。

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却没发现少女落他一步。

等他忽然间发觉身边少了一个少女的时候，耳边也传来了一句悦耳的歌声。

虽然声音很小，还带着些许颤抖，但很好听，像是水江汀滢般悦耳。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趁现在年少如花...”

他转过头，看着满脸绯红的余渔。

她的脸上已经涨起了一层红晕，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桃花眸子里水波婉转，还映着点点碎光，秀发随风微动。

这时候整片橘红色的天空和云朵，都好像是少女伫立在人间时绝美的背景板。

“然后呢？”，少年期待的说道。

余渔就涨红着脸摆摆手。

“没、没有了...”

知道她的性格，徐橙也没有再强行难为她，毕竟能听到她给自己唱歌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就只有一句。

少年少女就那么沿着黄昏一路行走。

余渔兴许是还没从刚才羞涩中缓过心神，一直低头看着脚尖。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望向的是右面的河流，水面上有着波光粼粼的碎金色浮现。

在浅浅的阳光中，少女的发丝在侧脸上轻轻晃动。

“怎么了？”，徐橙看向忽然停在原地的她。

“没怎么。”

少女冲他微笑一下。

“就是忽然觉得。”

“这条河真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