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昏黄,余晖脉脉。
李丹鬼将身前的最后一杯酒水饮尽,原本嬉笑的面庞之上,此刻满是怅然。
他轻轻叹气。
“五年之前,你还是一个刚刚诞生神识的练气修士……”
“却不曾想,再见之时已然成为了血衣楼的驻守。”
赵庆笑着摇头,低声叹道:“或许对李道友而言,五载春秋并不算什么。”
他默默回忆往事,又看了一眼身侧的姝月,夫妻两人对视而笑。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回首姝月已经嫁给自己七年了。
那个时常在自己耳边吵闹,偶尔争风吃醋的小娇妻,此刻已然出落的极尽韵味。
即便是她能够容颜永驻,但岁月依旧在她身上留下了浅薄刻痕。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位老父亲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王姝月回望自己的丈夫,明眸轻轻扇动间,拿起杯盏帮他斟酒。
赵庆眼前的面板缓缓浮现。
【王姝月】
【生死相随】
【丹师:二阶中品(39860/50000)】
凝望着眼前每日都能有所增长的数字条,赵庆蓦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变了。
以往每天都在期待着丹师境界的突破……
大多数的精力都用来炼制丹药,肝各种熟练度。
但现在二阶丹师的各种感悟与知识,却只是深埋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只有偶尔得闲了,才会随意体悟片刻……甚至还不如清欢精研的透彻。
灵石嘛,够花就行。
相较于炼丹技艺,赵庆觉得还是自身的实力更为重要一些,但也不求有多强,只要能守着一家人安稳渡日,便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炼丹,他打算尽数交给清欢,等清欢筑基之后,自己便可以暂时放下一些担子,休息几年。
眼下松山坊的商楼,被曾念可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需要自己出力。
多陪家人走走转转,帮着小姨准备一下两年之后的血衣考核就好……
“如此说来,我倒是还有几处疑惑。”
赵庆的思绪被李哥拉回,他微微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
只听对方继续道:“紫珠楼便不提了。”
“九剑、血衣、离烟,这三楼的考核是同一场。”
“可若要加入天香一脉,应该去寻哪条路子?”
赵庆:……
他稍稍咂舌,苦笑道:“自然是先到长生坊的天香楼,成为那边的女琴师。”
“若要入翠鸳,或许可以从幻雨阁入手尝试。”
李丹鬼笑着摇头。
“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见天香女子的风采。”
他转而正色道:“长生剑派,乾元宫……我结丹之前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
“说不定以后还会去长生坊的血衣楼当个客卿。”
赵庆轻轻点头:“楚国战修三脉的考核,在两年之后便有一次。”
他对李哥并没有藏私,反正筑基期的考核又影响不到小姨,若是楚国十二楼弟子之中能多一个熟人也不错。
“那其余诸脉呢?”
“主修阵法的碎星,禅道修心的菩提,巫蛊之道的白玉……如何加入?”
听闻此言,赵庆直接摇头。
“我也是刚入血衣不久,对这其中的各个门道还不甚了解。”
“话说回来,李哥你是精研阵法?还是通晓蛊毒?”
李丹鬼:……
盏茶时间之后,赵庆一家与李丹鬼互相道别,错身而过。
那筑基后期的青年,继续赶往天水郡的修行坊市。
而赵庆一家则是前往贺阳县……
暮春的夕阳,将远空皆尽染作了赤红之色,眼前的官道曲折绵延,不知尽处。
姝月轻声道:“夫君是不是忘记与李道友互换传讯玉了?”
互换传讯玉?
赵庆笑而不语。
他从灵戒之中取出了几枚传讯玉,其中有红柠的,有刘子敬的,还有那位雷皇州孙士轩的。
当时在丹塔试炼的第二层,他曾与那位阔少合作过两个月,长空枪便是孙士轩所赠。
只不过离开丹塔之后,手上的这枚传讯玉便再也没有过任何动静。
反倒是在揽仙镇时,丹霞宗的裴进曾经给他传讯过……不过那一枚传讯玉,也早已经被赵庆给丢到河里去了。
小姨美眸扫过赵庆的神情,轻声笑道:“远游之时遇旧友,小坐片刻便已是人间兴事。”
赵庆轻轻点头。
心中稍有感慨但却并未言说,只是将姝月拉到了自己的怀里,蹂躏她的满头青丝。
去往贺阳县的这几天。
他们并没有御风奔行,只是一家四口走走停停,随遇而安……看看天水郡各地的风情,逛逛老街上的旧铺小摊。
乘一只澜江之上飘摇的轻舟,听一听清欢讲述这里曾经的故事。
长山落日,大河奔东。
湍急的江水不知疲倦,轻盈的小舟在浪潮之上起起伏伏。
到了夜里,漫天星辉映于江水之中,显得极为瑰丽夺目。
空无一人的大江中,最后的点点灯火也熄灭了。
……
赵庆倚在清欢的纤腰之上,静静仰望星河璀璨,小姨则是和姝月一起坐在轻舟之畔,赤足踢动着冰凉的江水,夜钓澜江。
肩颈之处有一双温润的纤手缓缓揉捏,大江前方掀起了汹涌夜潮。
小姨微微侧目,而后撤去了笼罩在轻舟之上的灵气,激烈的潮水涌荡而来,溅起漫天纷飞的水花,宛若是一场急来的秋雨。
冰凉江水落在女子绝美的容颜之上,她凤眸间有几滴滚烫的晶莹滑落……
·
三日之后,贺阳县。
这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小县城,由于距离修行坊市极远,县里甚至连个筑基修士都没有……与揽仙镇所在的临安县,差别不大。
卯时将至,晨光熹微。
赵庆一家踏入了这座尚处于睡梦之中的小城。
朦胧的晨光之中,依稀能够见到零散的忙碌身影,都是起早贪黑的走卒贩夫。
“几位看着有些陌生,可需要住店?”
一声嘶哑的唱喝传来,靠在街边刚刚惊醒的少年骤然起身,他惺忪的睡眼依旧视物朦胧,但嘴上却已极为熟练的留下了这四位客人。
对于以赚取佣金为生的掮客来说,一眼便能轻易分辨出外乡人。
赵庆微微驻足,仔细打量着眼前刚刚睡醒的少年,轻声问道:“你是客栈的伙计?”
这少年身形瘦弱,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犹豫一瞬之后回答道:“我是贺阳的牙人,几位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便好。”
牙人?
赵庆笑着看了一眼清欢,而后对眼前的少年说道:“我们想买一座宅子,不用太大。”
听到这几个外乡人要买宅子,这少年掮客瞬间精神了不少。
他谄媚笑道:“有有!”
“我知道不少闲置的宅院,地契房契也都在县衙,先带几位看看?”
赵庆与小姨姝月目光交错,而后笑着点头应允。
……
所谓牙人,便是奔走于县镇之间的掮客,主要依靠撮合买卖赚取佣金为生。
便如带外乡人前往客栈,客栈会给他们一点碎钱,帮买卖双方撮合生意,也能赚一点点佣金。
赵庆目光闪烁,拉着清欢跟在这牙人身后……只当是遇上房产中介了。
由于只是为了寻一个落脚之处,他们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
随意选了县衙一旁的空置老宅,好巧不巧的……门前正对着贺阳县的城隍庙。
倒是引得姝月又买了一些立香与糕点。
辰时未过,赵庆就已经拿到了宅院的铜钥,姝月交付了半两碎银之后,便打发走了那个少年。
院门关闭之后,王姝月脆声笑道:“这孩子怎么将你当做了外乡人?”
顾清欢面露无奈,柔声解释:“清欢离开这里有好些年了,幼时也只是在青楼帮着喊堂,被当做外乡人也很正常。”
所谓喊堂,便是帮着客人通报一下姑娘们的名讳。
她转而看向赵庆,轻声道:“主人,贺阳的驴肉闻名天水,我出去转转买一些回来。”
买驴肉?
赵庆笑着点头,嘴上说道:“多带一些吃食,不用太急。”
顾清欢娇躯一颤,螓首微微点动,推门而出。
姝月则是催使御风符箓,将宅院简单轻扫,而后从灵戒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被褥,将卧房重新布置。
赵庆无奈苦笑,跃上房檐与小姨共同翻看贺阳县的县志。
清欢自然是去买吃食了……只不过,顺便去寻一下过往的那座青楼,找找姐姐的身影。
若是带着主人一起直冲冲的过去,很有可能撞上什么不合时宜的情况。
……
巳时,阳光穿透云层而来,洒下丝丝暖意。
清茶居门外,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
一道身着素白水裙的倩影行至于此,默默凝视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曾经的那座闻名贺阳的青楼,此刻已然是换了匾额,转而做起了茶楼生意。
顾清欢凤眸微颤,放出神识在这家茶馆中仔细寻索。
其内的隔间布置与记忆之中一般无二,甚至还有几位熟悉的烟柳女子在一层侍茶……
下一瞬,她容颜之上闪过一抹喜色,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
那一位倚在二层栏杆尽头的妇人,正是她的姐姐!
顾清欢绛唇轻抿,莲步轻移之间迈入了茶馆。
“那一夜,大雨哗啦啦如瓢泼!天空电闪雷鸣……”
说书的老先生神情激昂,引动着众人的目光。
很少有人注意到,茶馆之中多了一位容貌与身段俱佳的女子。其眉眼之间,依稀与那位账婆有些相似。
一抹暖涩沉寂的气息冲散了此间的胭脂味儿,有人惊疑轻呼:“清欢!?”
顾清欢稍稍停步,见到那几位熟悉的烟柳女子望来,她笑盈盈的点头回应。
没有理会男人们纷纷汇来的目光,她抬头看向二层栏杆尽头的那位妇人……
四目相对。
美妇手里握着丝帕,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轻轻挥动香帕,示意清欢到第二层去。
……
随着那道风姿卓绝的倩影消失在木阶尽头,茶馆之中渐渐起了骚乱。
“那姑娘是谁?”
“我倒是有些印象,不就是那个喊堂的小蹄子?”
“啧,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真不比她姐姐差,就是不知道功夫如何?”
“啪!”
醒木又是一拍,老先生继续说书,场中的杂谈渐渐停歇下来。
不过有几位经常光顾此地的熟客,已然悄悄的摸上了二层……
清茶居,第二层的一处安静隔间中。
顾清欢跟着姐姐迈步而入,默默关好了身后的房门。
隔间不大,其中仅有一张小榻与木案,桌案上散落着几本账册和一把算盘,一支娟秀的墨笔在墙上挂着,随着春风的轻拂而荡漾。
顾清辞迈步之间,玲珑有致的纤腰轻扭……
虽已年过四十,但她的肌肤容貌尚算紧致,动静之间更多了几分独特的风韵。
她轻倚在床帐之侧双腿交叠,随手将丝帕丢在桌上。
“小蹄子怎么又回来了?没有男人要了?”
妇人锋锐的目光上下审视着顾清欢,薄唇轻启之间,言语极尽泼辣。
顾清欢笑盈盈的贴身上前,挽住姐姐的胳膊柔声道:“夫君带我来看看姐姐。”
夫君?
美妇轻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找男人咧!”
她抬手捏起顾清欢的下颌,上下打量。
“这几年生的倒是更贱了,嗯!?”
她看顾清欢笑着不说话,转而轻叹道:“不是在宗门修行吗?让人撵出来了?”
顾清欢微微摇头。
“现在和夫君一起,在松山郡定居。”
这样啊……
美妇眸光微颤,轻声道:“他人在哪?也是修士?”
“就在城隍庙那边,我先来找姐姐看看。”
“哼!”
顾清辞轻哼一声,纤手紧扣自己女儿的下颌与之对视。
薄唇轻启,挖苦道:“你在家里排老几?怎么这夫君从你嘴里喊出来这么难听?”
清欢仰着脸,声音柔弱:“还有姐姐和妹妹……”
还有姐妹?
美妇伸手拍打清欢的容颜,轻笑道:“别在我面前这副模样,你是我生的,装给谁看?”
顾清欢:……
她凤眸微微扇动,沉默不语。
只听姐姐又道:“跟别人共侍一夫的滋味儿如何?”
顾清欢伸手拨开美妇的手掌,仰身躺在床上,轻笑道:“总比你强,主人待我可是极为用心。”
听到这一声主人,美妇脸上稍稍显露意外之色。
她撇嘴道:“早几年,老娘还以为你顾清欢是什么贞洁烈女咧。”
“修了仙,不还是块儿跟我一样的贱骨头?”
顾清欢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言辞间一改往日的温和:“这不都是姐姐教的好?”
见到清欢眸光变得锋锐,顾清辞脸上显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若说世上有人最了解顾清欢……也只有这位顾清辞了。
能在马厩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的人,能凭着孱弱身子从两丈之高院墙上翻出去的人……骨子里可是和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
顾清辞薅起妹妹的头发,倾身与之额头相印:“这是炫耀来了?”
她挥手扯开清欢的衣裙,上下打量眼前的酮体。
“等你快死的时候,再去我坟头上哭也不迟。”
“啧,身子骨真硬,哪像个女人?”
顾清欢扯动水袖,凤眸轻轻扇动,绛唇轻启:“我怕活的时间太长,找不到姐姐的坟呀!”
下一瞬,她眸光之中的锋锐尽数敛去,轻声道:“有人来了。”
嗯!?
顾清辞赶忙拉上帷账,让自己妹妹整理衣裙。
咚咚咚!
木条插合的房门被人推动,顾清欢笑盈盈的坐在床榻边上,等待着姐姐前去开门。
片刻之后。
“呦!”
“爷?您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一道壮硕的身影闯入隔间中,目光肆意审视坐在床边的年轻女子。
“多少银子?”
顾清欢凤眸微敛,低头不语。
美妇腰肢一扭,便揽在了男人身前,苦笑开口:“说的什么话?这儿早就不是青楼了。”
“呵!”
男人的紧握顾清辞的手腕,冷笑道:“姐妹花儿啊?你顾清辞是什么东西,贺阳县谁不清楚?”
他说着便去扯清欢的衣袖,但却被顾清辞狠狠地按在了墙上。
“爷,这位可真不是我妹妹……别走了夜路。”
妇人娇柔的手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那茶客吓得不轻。
他惊疑之后反手按住了顾清辞的身子:“不识好歹?”
“爷,过几天我唤凤儿和小五回来,我们一起陪您点蜡如何?”
男人一听这话,神情微动,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顾清欢:“你是个哑巴?”
清欢默默点头。
……
等这男人被打发走后,美妇一把掐住了女儿的脖颈:“你修的哪门子仙?没良心的狗东西!”
顾清欢感受着脖颈间的束缚,轻轻仰起脸,揶揄开口:“那多年都过来了,你不也没收人家银子吗?”
“还不是为了你个贱骨头!”
顾清辞笑盈盈抚摸眼前女子的发丝,对方才的小插曲谁也没有在意。
“好妹妹真是长本事了!”
她按住了清欢的脸颊,薄唇缓缓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