咛呜咿!
咿——!
震耳欲聋的鲸鸣震的人头痛欲裂。
像是自极远处的空旷雪原上回荡而来的嘶鸣,又像是庞然巨兽就在耳畔凄厉吼叫。
尖锐的鸣叫声压过了冰原的崩塌,压过了远空的风啸,也压过了眼前女子传出的轻声质问。
她就站在血衣楼前,半步跨入九剑绝仙图之内,帽檐之下满是疑惑的美眸静静望着皇甫鸣。
女子从身侧宽大的口袋中抬起了手腕,藕臂轻抬舒展,尽量让手掌探出夸张的袖口。
张瑾一纤指微微弯曲梳理遮掩侧颜的青丝,转而又将目光望向了……站在皇甫鸣对面的清娆,静立于楼船之上的姬梦和水月。
皇甫鸣剑眸微凝,沉默不语。
水月与姬梦相互对视,脚下的楼船轰然崩碎似是从不曾存在过,两人也默默来到了清娆身侧。
眼前这位女子他们并没有见过,但是却听说过一二。
血衣如今没有第八行走,但上一代行走与他们熟识……言语之间曾多次提到过一位以龙鲸为宠兽的师姐。
血衣五师姐,张瑾一!
有史以来,世人所知的第一位青龙入命之人。
清娆微微低头,轻声见礼:“张师姐。”
张瑾一轻巧点动螓首,脚步轻退便跨入了繁奥诡秘的阵纹之中,颇为随意的坐在了血衣楼前石阶之上。
那道使得元婴修士都畏如蛇蝎的绝仙图,对这位血衣五师姐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只不过……
她那条极为夸张的墨灰色工装裤,此刻被血污晕染,脚下是滚烫鲜血融开的冰层。
此前有人想要逃离困阵,死在了阵纹的绞杀之下,只留下了一摊血污……
张瑾一静静看着眼前四位天下行走,红唇微微开合,口中像是在嚼动着什么糖果。
“你们要打血衣楼?”
满是疑惑的话语传出,使得远处天香阁台之上的孔阳,没由来的缩了缩脖颈。
姬梦脸颊微微震颤,似乎是有些憋不住笑意,他缓缓摇头僵硬道:“不打。”
皇甫鸣没有吭声,想要收起九剑的绝仙阵图,但眼前的封印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了,怎么也不听使唤。
他们只得隔着繁密阵纹,与坐在血衣楼前的张瑾一对视。
张瑾一像是轻轻松了口气,转而看向皇甫鸣,又疑惑道:“那为何要杀我血衣的客人?”
血衣的客人?
谁是血衣的客人?
赵庆!?
皇甫鸣显然懵了一下,经过水月传音提醒才恍然发觉……张瑾一说的是刚刚死在阵纹之下的练气小修。
血衣是商楼。
来楼中交易的人,自然都是血衣的客人。
皇甫鸣心里咯噔一声,不过依旧没当回事,张瑾一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杀了自己。
他斟酌着应答道:“误伤。”
听闻此言,女子面色渐渐变得精彩,她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鸭舌帽:“四位行走,守在这冰天雪地里,以绝仙图封了整座血衣楼……”
“你告诉我是误伤?”
“那你倒是说说,你想杀谁?”
皇甫鸣心思微动,他其实并没有想过杀赵庆……只不过是帮一帮梁卿,那赵庆自然就成了牺牲品。
他沉吟道:“只是帮一位九剑的道友,暂时布下阵图封印。”
“谁?”张瑾一螓首轻仰,满脸不解。
皇甫鸣轻叹道:“梁卿,他想夺舍赵庆,取而代之。”
“为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赵庆青龙入命,有更大的可能成为新的血衣行走。
众人心知肚明,但显然不会当着张瑾一的面这么说……毕竟这位张师姐同样是青龙入命。
女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台阶上,拖在脚下的宽阔裤腿沾满了血污,她随意挽起了袖口撑着自己的双膝,倾身道:“明白了……”
“你皇甫鸣想转修血衣?”
皇甫鸣:……
“不想。”
“那是九剑一脉想染指血衣行走?”
此言一出,水月和姬梦默不作声的退后一步,表示他们两个只是凑热闹。
随着两人的退后,便只剩下清娆和皇甫鸣低着头站在血衣楼前,一眼看去竟有些孤苦伶仃的感觉。
皇甫鸣沉默半天,憋出来一句话:“梁卿也是血衣弟子,与九剑无关。”
女子莞尔一笑。
“原来是血衣弟子之间的竞争……”
“那你来做什么?”
她俏颜上露出了然之色,缓缓颔首道:“明白了。”
“你想替我把握行走试炼。”
“跟我去龙渊吧,这一代血衣行走的归属大权交给你。”
皇甫鸣:???
他保持着沉默,任由对方讥讽。
张瑾一思索道:“你想让谁胜,谁便能胜……那我血衣潜龙之渊还有何用?”
“还有谁出手了?”
姬梦绷紧了面颊,摇头道:“路过。”
水月沉默一瞬:“不曾出手。”
清娆美眸含笑,满是鄙夷的瞪了一眼皇甫,轻声道:“不曾出手。”
皇甫鸣诧异抬眸与她对视,一脸难以置信。
女子红唇微抿,侧颜之上的莲印光华流转,轻轻点头:“我没出手啊。”
这话倒是不假。
她确实……只是在凉川城住了半个月,其他的啥也没干。
顶多就是陪红柠说了说话。
张瑾一轻轻叹息,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染血的绯红玉令:“封我血衣商坊,杀我血衣客卿。”
她压低了帽檐轻笑言语,像是在提醒:“血衣与你们不同,我血衣不论是驻守、血子亦或是天下行走,皆尽是……客卿出身。”
“你这么喜欢血衣,师姐传你血衣真谛如何?”
听到耳边轻柔低语,皇甫鸣霎时间汗毛倒立,只觉得夜空中属于九剑的星辰都变得晦暗……
明明对方没有丝毫动作,但他却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在他身侧,清娆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化作了一捧白骨散落在地。
水月本就是神识遥映此间,同样不假思索消失的无影无踪。
姬梦更是二话不说,转头就走,身形虚幻顿挫,渐渐被云海星辰洒落的光辉遮掩了行迹。
血衣楼中,传承静室躺着失去意识的一男一女。
红柠俏脸上满是血污,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安静伏在赵庆胸膛之上。
而在血衣二层,白婉秋以琴律影响了三具金丹傀儡的灵力来源,周晓怡手中青鞭缠绕,将三具傀儡锁的再也动弹不得……
正当此刻,血衣的传承龙壁之上,那双妖异血瞳瞬间光芒万丈,似是直接洞穿了绝仙图的封印。
血红的妖瞳穿透所有阻碍,看向了……血衣楼外的皇甫鸣。
皇甫鸣目眦欲裂。
他感知到自身似乎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锁定了气机,但使尽浑身解数却都动弹不得分毫,想要与师兄传讯也不知被什么力量阻隔。
夜空之中,属于九剑的星辰被一抹血色遮掩。
耳边传来女子轻柔笑声:“皇甫师弟,九剑的封印太弱,传你一式血衣神通……细心感悟。”
一瞬间,天地间满是血色。
飘落的飞雪似乎化作了血雨汇聚而来……
九道血红龙影铺天盖地,自血衣星辰落下,像是笼罩了整个冥殇州。
越来越近……极南冰原,景国,凉川城。
原本已经赶到了修远州边界的姬梦,瞬间瞪大了双眼,被一道盘旋的血色龙影侵吞……瞬息之间又被送回了凉川城血衣楼前。
不仅是他,清娆和水月的身影也是重新浮现。
他们神情呆滞,眼睁睁的看着九道龙影化作囚笼,压在了皇甫鸣周围。
焚心玉碎双全法,血戮残阳九耀天。
这是……九耀天!
姬梦神魂震颤,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
前些年他还见过更为恐怖的九耀天封印……就在永宁州,寿云山。
皇甫鸣似乎是失去了神志,连言语都没有来得及传出,便被九道龙影缠绕裹挟着远离了此地,直至一望无际的雪川之上。
张瑾一美眸扫过眼前三位行走,轻巧的从腰侧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墨玉。
墨玉之上有一点朱红,其上刻录了不知名的符号。
女子轻轻抬头看了一眼九剑星辰,轻笑道:“师弟,血衣之道……有死无生。”
滴……
滴……滴滴。
滴滴滴!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嗡鸣愈发急促,使得清娆三人暗自绷紧了心神,不知道这位张师姐想要做什么。
她只是按了一下墨玉之上的朱红印记……而已。
咿——!
刺痛神魂的鲸鸣再次传彻。
凉川城外,龙鲸头顶不再喷薄巨浪,那道幽暗深邃的孔洞不知通向何处。
只见得……一枚长达数百丈,数十人难以合抱的箭簇自其中缓缓探出了头。
初时升空极为缓慢,但很快的,精金箭簇的尾部开始喷射烈焰!
自青蓝色开始变化,赤红之中又带着一抹震慑灵魂的雪白,直勾勾的冲向了被九耀天禁锢的皇甫鸣。
刹那之间。
炽热的烈风席卷数千里,耳边的轰隆巨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冥殇大景,所有人都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原本风雪飘摇的寒夜,似乎被仙神掀开了纱帘。
天……亮了。
寒夜之中十七颗星辰消失不见,漫天银河也被万丈光芒遮挡。
还未曾落下的飞雪在半空蒸腾,苍茫冰川之上似是有大日沉落,方圆千里瞬息化作了汪洋大海。
滚动沸腾的蘑菇云呈白色雾状,而后渐渐变成了褐红色,强烈的冲击波使得整座暗青巨城都摇摇欲坠。
这座伫立于雪川之上的城池,竟开始缓缓飘荡……不知去向何方。
不是城池在动。
而是近处冰川皆尽化作了汪洋,唯有众人脚下的冰层尚在,但也如同孤零零的小舟一般摇摇欲裂。
远空的蘑菇云越来越大,越升越高……
张瑾一嚼着口香糖,轻巧的揉了揉耳朵,重新把那枚发射按钮揣回了兜里。
姬梦此刻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这种神通手段……如若身处箭簇的正中心,怕是化神修士都得神魂俱灭了。
皇甫……还会再见吗?
他默默吞咽口水,即便知道张瑾一不会真的杀死皇甫,但皇甫鸣的下场肯定也跟死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血红的天空开始变得昏暗,漫天的烟云遮蔽了星与月。
汪洋大海之中,一座渺小的城池被海浪推涌着,飘摇不知归处。
第五行走是化神境界。
但张瑾一的手段俨然超出了化神太多,甚至难以用移山填海来形容。
只能说是……毁天灭地。
真正意义上的毁天灭地,伫立冰原之上的整个景国,此刻有一大半都化作了幽暗深邃的汪洋。
但修士与凡人所寄居之处,却又保存的极为完整,成为了漂浮在汪洋之上的孤岛。
凉川城。
炽热的烈风呼啸席卷着,海水沸腾升起的水雾遮掩了整个城池。
身处此地,竟有一种踏足人间仙境的错觉。
只不过那缭绕无尽的水雾,终究太过滚烫炙热了。
本就死寂的城池,此刻仿佛被寒冰永远的封冻,城中十数万修士,无一人胆敢发出丝毫响动。
天香楼阁之上,孔阳瞠目结舌……跟着洛纤凝默默蹲在了墙边。
这!
这这这……
这至于吗!?
不仅他是这个想法,就连姬梦与清娆都觉得难以置信。
而水月……水月只觉得无比庆幸。
还好自己对红柠心软了一下,也还好自己只是神识临近……不会被人直接从寒月之下的星辰内拉出来痛揍。
然而还未等他们平复心境。
眼前的张师姐便抬起了藕臂,手腕之上的玉镯闪过流光,她取出了一件血玉打造的灵宝抗在了肩头。
像是更为宽厚一些的玉萧,不知是何功用。
但直面那黝黑奇诡的洞口,水月只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张瑾一正了正帽檐,而后再次梳理发丝,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精心打造的火箭筒,轻柔开口:“是他先封了血衣楼,杀了我血衣的人。”
姬梦:……
他没有丝毫犹豫,正色开口道:“青龙入命关乎重大,轻则一州血子之位,重则天下行走之格。”
“皇甫师兄身为九剑行走,擅自插手血子争锋,实属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张瑾一轻轻点头,香肩一抖将血玉炮筒对准了姬梦:“不对。”
姬梦感受到黝黑洞口内酝酿的伟力,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被吓出来了。
他像是突然开窍一般,重新陈述:“皇甫先打的血衣楼!”
“很好。”
张瑾一收起了血玉炮筒,转身迈步走入了血衣楼。
只留下三位行走像是小鸡崽一般,面面相觑,安静守在血衣楼外等候着。
“前……前……”
商坊之中的练气女修,此刻面对这位将景国化作汪洋的罪魁祸首,硬是结巴了大半天都没有喊出来那一声前辈。
女子随手摘下了帽子收起,轻盈梳理长发,柔声道:“身亡的那位客卿姓甚名谁,告诉他们。”
商坊之外,三人神情微动,目光穿透九剑封印齐齐看向接待女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瑾一动作不停,轻松迈步踏上了木阶,美眸扫过神情复杂的周晓怡与白婉秋,又看了一眼那三具金丹傀儡……转而迈步走进了拍卖场。
小姨神情转而变得失落。
她本以为……这位张师姐是来帮赵庆的。
正当此刻,她耳边传来了对方的传音:“血衣之道,有死无生。”
周晓怡暗自抿唇,对张瑾一的提醒并没有分毫领悟,实在是她在二层目睹全程……已经对那超脱仙神的手段产生了莫大的畏惧。
但脑海中似乎又有一些印象。
赵庆和司禾讨论过一件类似的玩物,叫什么来着……?
她压下繁杂心绪,与同样沉默的白婉秋目光交错,赶往商坊三层去守着自己的丈夫。
偌大的拍卖会场坐了上百修士,但却又鸦雀无声。
他们脸色煞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面带笑容的女子……走到了绯红绒毯的尽头,巨大的石台之后。
张瑾一目光扫过石台之上的玉简,稍加思索之后取出了一枚精致的血玉小锤。
微微倾身低头行礼,长发披散遮掩了女子的笑颜。
她柔声道:“各位贵客,下一件拍品,游魂地丹。”
“出自大景药王雪原深处,良品丹药。”
“筑基修士九层之后,凝金丹蕴三华而吞五气,以证元婴。”
“而这游魂地丹,便是蕴养五气所必备的一枚丹药,同样是筑基修士破境金丹不可或缺的奇珍之一。”
“八万灵石起拍,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千灵石。”
“对了……”
张瑾一流畅的言语稍稍停顿,又拿起石台上的玉简扫了一眼,补充道:“此丹出自药王涧韩鼎大师之手,其人乃是二阶丹师,沉浸丹道数十年……”
“韩鼎大师的游魂丹,实在是不可多得天地奇物。”
话音落尽,场中诸多修士无一人胆敢应声。
张瑾一轻轻挑眉,放下了手中的血玉小锤,转而将纤手揣进了兜里……
“十万灵石!”
“我出十一万!”
“我……我出三十万!”
与此同时。
血衣三层,传承静室之中。
小姨缓缓靠在赵庆与红柠身边,静静打量着两人的神情,等待着这场夺舍的结果。
忽然之前,她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逝。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这位张师姐手中,好像有很多血玉制作的奇怪灵宝!?
便如同……
哒哒。
一双朱红玉雕的高跟鞋散落在地。
这同样是一件血玉制作的灵宝,而且是赵庆自紫珠丹塔带出来的。
按照以往的推测,应是由那位紫珠第五行走所赠。
可……这双鞋。
小姨心里咯噔一声。
紫珠行走必然是与张师姐相识,可这么亲密的物件……如若他们是道侣,那紫珠行走必不可能拿出来送给赵庆。
可如若他们不是道侣,那位紫珠行走又是如何得到的这双闺中玉鞋?
正当此刻。
小姨耳边响起了女子的轻柔传音:“谁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