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张羽登时神色大变,举目朝四周张望了起来,见没有第三人的踪影,才附耳对谢文道:“谢兄慎言!”
“所以现在张兄还想看这些书吗?”谢文微笑道。
“既是如此,为全孙公一片苦心,还是不看为好!不看为好!”张羽笑道。
“那咱们争取早些整理好,也好去接着看书。”
说话间,谢文已经从木箱里拿了一摞书,走到书架旁,按着书名和目录,开始寻找它该去的地方。
“怪不得休之说谢文度见识非常人所及,今日看来,果然比我想事周到得多!”
张羽脑海里忽然冒出此前顾敷对他说的话,朝着谢文看了两眼,也拿起木箱里的书籍,来到书架旁边一本一本的分类存放。
起初,他们从木箱里拿出来的,都是些古本经典,一看便知是经史子集里的哪一类。
可是随着木箱里的书籍逐渐见底,孙盛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浮出了水面。
一部外封无字,足有数十册的大部头书籍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俩看到这一部装订整齐,却没有书名的书籍,不禁对视一眼,一人一册,翻看了起来。
只见每一册的目录前都用毛笔板正的写着三个字“晋阳秋”。
看到这三个字,谢文不禁暗叹:“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不知道这部书到底能不能保住。”
他只看了目录,便合上了书页,朝张羽道:“此书属于史部,咱们放过去吧。”
“……”
张羽却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回应谢文的话。
过了片刻,都没有听到声响,谢文暗觉不对,连忙凑到张羽的身旁,只见张羽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本里的内容,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心中好奇,凑过去一看,只见书页上赫然写着:“太和四年,四月,大司马桓温帅步骑五万伐燕……七月,伪燕大将慕容垂帅军八万来抗,是时数战不利,军中夺气,又军粮耗竭,运道不通,伪秦援军且至,难以持久,九月丙申,大司马桓温乃焚毁战船,弃辎重、铠仗,自陆道奔还……伪燕蹑其后,追及襄邑,与战,王师大败,死者以数万计,从征之士,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
看完,谢文心中一震,暗道:“这不是找死吗!”
思绪闪过,他再看向张羽,只见他整个人都愣了神,拿书的双手不住的在颤抖。
“唉……”他叹息一声,拍着张羽的肩膀道:“本来说好不看,现在可好了,你我二人都已经看过了,张兄以为,此书该如何处置?”
“啊……我……我……”
张羽连忙将手上的书合上,望着谢文,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方才谢文的话,对他来说,非但没有起到事前提醒的作用,反而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现在看到孙盛亲笔所著的史书,他哪里忍得住好奇心,不自觉的就打开翻看了起来。
而且他还特地找到了离现在最近的最后一册书,浏览着每一页记载的内容。
由于很多都是时事,再加上他看书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到了大司马桓温第三次北伐之事。
这一看,他才恍然明白谢文此前为何会有那一番提醒,可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显然已经晚了。
他已经看过了原文,那些大胆地文字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心底。
此时,他既十分钦佩孙盛敢于秉笔直书的史家风骨,但他的内心却也惧怕桓温的雷霆手段。
他的一时冲动,使得他不得不面临抉择。
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帮孙盛将此书藏在秘书省,还是将这部书退回给孙盛,劝他稍作修改,亦或是直接将此书毁掉!
若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无论选哪一个,他都可以自己做主,而且立马实施。
可是现在却还有一个谢文在场,偏偏刚才又亲眼见证了他看到了书中所写的一切。
这一事实,无疑让他变得犹豫了起来。
这两个月里,他和谢文虽然相处得很和谐,彼此互相帮助,时常谈心。
但那只是没有利益牵扯时的表面关系,并不能说明什么。
在朝堂之中,同僚之间,他永远记得出仕之时,父辈们告诉他的四个字:“人心叵测”!
没有深厚的情谊做基础的同僚,绝不可能会肝胆相照。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依谢兄之见,该如何处置?”
“要不……咱们将这部书悄悄带出去,烧了?”谢文试探性地问道。
他也不知道张羽现在心中所想,不敢妄加揣测。
只能求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毁尸灭迹”!只要消灭了证据,那就绝没有人可以将他看过这部书的事情当做把柄!
而就算孙盛后面想起来找书,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谢兄真这么想?”张羽一脸吃惊道。
对谢文,他始终有一个先入为主的看法,那就是作为谢安的侄子,自然一切以维护谢安和谢家的利益为先。
谢安作为朝野知名的桓温曾经的幕僚,有如今的朝廷地位,可以说完全离不开桓温的赏识和提携。
因此,在他看来,谢安自然应当是桓温忠实的拥趸。
在得知孙盛写了一部如此有损桓温威名的史书之后,自然应该向桓温禀报,然后勒令孙盛将所有的副本都进行修改或者索性毁掉。
但谢文现在要悄悄毁掉这一部书,显然和他心中所想有些背离。
“难道张兄想以此书为礼,献给大司马,以博取前程吗?若张兄做出此等小人行径,谢某自当与你断交,从此分道扬镳,再不联系!”谢文正色道。
这一次,他依旧还是试探。
他也同样看不透张羽的心,不敢把话说满。
听到这句话,张羽眼睛登时一亮,义正辞严地道:“谢兄误会了,张某虽非圣人,但也绝非小人,若以此求得富贵,恐怕一生难以安眠!”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一下,来到谢文耳边轻声道:“此书直言不讳,不媚执政,实可称之为良史,我们不妨将其藏在秘书省中不显眼的角落里,以待后人取用,也算是功德一件!”
“张兄所言,正和我意,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藏书!”
谢文略显激动地附和一声,连忙和张羽一起将这部晋阳秋藏在了史部书架紧靠角落的夹缝之中。
藏完之后,张羽还略显紧张地道:“也不知大司马此次入朝,会不会到咱们这秘书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