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之后,谢文也不敢再直身而立,和百官一样躬着身子,向南偏着脸,从人缝之中,观察着道路上的情形。
只见迎面走来两队威严的骑兵卫队,然后是两队鼓吹紧随其后,鼓吹之后,又是两队持戟卫兵,然后才是两辆四驾安车并排着从朱雀门外缓缓驶来,安车之后,又是步骑卫队。
桓温既是驸马都尉,封爵南郡公,太和三年朝廷又加殊礼,位在诸王之上,乘坐四驾安车,倒也理所应当。
但那也只该是一辆,现在两辆四驾安车并驾齐驱,着实让谢文十分纳闷。
他不禁好奇的略微抬起头,试图看看这两辆四驾安车之上究竟坐的是什么人。
这一望,使得他瞬间猛然愣住。
“那不是会稽王司马昱吗?”
“他怎么在这里?还一脸从容的样子?”
“难道……”
“叔父,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下意识的认为,司马昱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因为谢安采取了行动。
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的缘由。
想到历史可能从这一刻就会发生巨变,他的内心不禁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感。
一种即将坠入深渊却无力改变现状的恐惧感。
这股突然袭来的恐惧感,让他整个人的都陷入了恍惚之中,以致于百官队伍纳入桓温的车队之中行进的时候,他竟没有反应过来。
“兄长,快走!”
还是谢琰拉扯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匆匆跟上了队伍。
“唉……现在只有走一步再看一步了!只希望历史不要走形得太夸张。”
“我还有一身本事,就算没有正确历史走向的帮助,一样可以取得非凡的成就!”
“反正谢安已经不怀疑我的身份,历史改变了,也不用这么担心……”
他在心里不停安慰着自己,但紧锁的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这与他所设想的一切,差的实在太TM远了!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穿越回去,给向谢安透露桓温废立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可是,那只能是奢望。
……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会稽王司马昱虽然特地组织百官前来迎接桓温回朝,但却意外地碰了桓温的冷脸。
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桓温的实力,已经不是司马昱所能抗衡的了。
要想再一次通过权力平衡这一手段吓退桓温,已经变成了痴人说梦。
而此次两人会面,桓温似乎怕动摇了信念,竟一改往常与司马昱会面同坐一车的习惯,没有接受司马昱的邀请。
两人各乘一辆四驾安车,虽然是并列而行,却根本没有给司马昱与桓温交流的机会。
作为当朝丞相,宗室大臣,司马昱也自诩是当代风流人物,自然是不肯腆着脸隔着一丈远用喊话的方式来和桓温进行交谈。
那不仅有损他的形象,更是对皇室的一种自贬身价。
而且如果桓温不答,那将会产生更大的尴尬。
尴尬得让百官和百姓都只会笑话他一个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他特地召集百官迎候这一场戏,在桓温独自乘车入城的那一刻,在谢安的眼中,他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手段拙劣,愚蠢无能的形象,已经在谢安的心中渐渐生成。
谢安现在纵然后悔,却也和谢文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事态就此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
当两辆安车同时驶入司马门后,整个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桓温和司马昱终于再次见面。
司马昱抢先道:“得知大司马回朝,陛下喜不自胜,已在朝堂等候多时了,明公请。”
他还不忘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让谢安的谋划不至落空。
但桓温却冷冷地道:“此番入朝,非为面圣,方才已然说明,相王何必再言!”
说罢,桓温朝着身后抬着轿子的卫士微一招手,又朝着司马昱拱手一礼道:“再会。”
话音一落,不待司马昱说话,就径直坐了进去,直往太后宫中而去。
司马昱见状,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望着桓温乘坐之轿,在心头痛骂:“老贼欺人太甚,真恨煞我也!”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刘惔。
想起了当初桓温任荆州刺史掌军之前,刘惔向他所进的谏言。
可纵然他悔不当初,又能如何?
如今桓温势力已成,他早就无法掌控了。
他只有眼睁睁看着桓温肆无忌惮,发出一声声哀叹。
“传令下去,让百官各回衙署理事。”
“去禀告圣上,大司马今日不面圣。”
“回府,请谢尚书到府一叙。”
他一连发出三个指令,然后便再次上了安车,缓缓驶出了司马门。
……
另一边,桓温的轿子已经在崇德宫外落下,他缓缓走出,朝一旁的侍从道:“去通传一声。”
那侍从闻言,连忙躬身道一声“是”,便快步来到了宫门之前,朝守在宫门外的太监拱手施礼道:“烦请公公通禀一声,大司马臣温觐见太后。”
那太监闻言,虽然稍稍一愣,但却也知道桓温是如今朝堂最有权势之人,不敢怠慢,连忙还礼道:“请大司马稍后,奴婢这就前去通禀。”
说罢,那太监便转过身,一路小跑着进入了崇德宫中。
来到正在佛堂念经祈福的太后褚蒜子身边,见太后正在专心念经,他连忙到一旁侍奉的婢女身边,轻轻将那婢女拉过来说道:“大司马来求见太后,烦请妹妹通禀一声,我好去回话。”
“你明知道太后念经之时不喜人打搅,还偏叫我去!我才不去,你自己不愿去就算了!大不了让那大司马多等一会儿,做臣子的,等太后,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那婢女噘嘴道。
“哎哟,我的好妹妹!大司马可不是寻常臣子,你就发发善心,去通禀一声,等会儿我就将那块玉送给你,总行了吧!”那太监焦急道。
“你说话可要算数!”那婢女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道。
“算数!算数!谁不算数是王八变的!快去吧,好妹妹!”那太监连忙道。
“哼……”
那婢女计谋得逞,便轻挪脚步,来到褚蒜子身旁,俯身附耳道:“太后,听闻大司马来了,不知太后见是不见?”
“……”
听到大司马三字,褚蒜子捻着佛珠的手忽然停下,怅然叹息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苍天何以如此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