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1章 愚昧不堪(1 / 1)星月长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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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嬷嬷是贾母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就贴身服侍的丫鬟。

身份如紫鹃之于黛玉,侍书之于探春,相伴数十年,朝夕相处,感情之深,不亚于一母同胞的姐妹。

贾母来到贾家之后,做孙子媳妇,儿媳妇的时候,是赖嬷嬷一家在帮她处处维护;等她自己开始掌家,又是赖嬷嬷一家为她冲锋陷阵,抢班夺权;等她年老了,又是赖嬷嬷一家为她固守江山,让她能够高枕无忧。

贾母呆愣了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赖嬷嬷家被锦衣卫抄了!”来报信的媳妇趴在地上,如同抄的是她家一样,惊恐不已,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贾母眼睛也不知道望向何处,就那么呆呆地,唬得王夫人和熙凤脸都白了,生怕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一面派人去叫大夫,一面上前抚着老太太的前胸后背,泪水也滚珠儿般地落。

锦衣卫都抄家了,这天难道不是塌下来了吗?

“他有这个能耐吗?”

半晌,贾母说了这么一句话,可谁也没有听懂,却又见贾母腾地站起身来,“我要去见见他,这個该死的小畜生,他到底想怎样?他要为他那早死的娘报仇,让他冲着我来!”

说着,就往外走!

王夫人和熙凤对视一眼,均是在想,老太太难不成是魔怔了?这是要去找谁?

贾母已经快步朝前走了,两人不得不跟上,这种时候,谁也不敢多说话刺激贾母。

而王夫人的心里,又是一番心思,赖家被抄,对于贾母来说是被斩断了左膀右臂,但对王夫人来说,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贾母要去见的人是贾琮,虽然没有证据,但她一心认定,这件事就是贾琮在背后捣鬼。

贾母的车朝宁国府前来,贾琮披麻戴孝地迎了出去,也没有说迎贾母进来,而是噗通跪在了大街上。

“琮恭迎老太太!”

贾琮基本上是把贾母拦在了外面,没打算让她进门的意思。

而贾母此时也是气糊涂了,什么也顾不上,从车里出来,骂道,“混账东西,没了良心的黑心肠,赖家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贾琮非常理解贾母如今气急败坏,更加欢喜她这样老糊涂了的口不择言,猛地抬头,眼中已经含着了泪水,一副不敢置信又伤心欲绝的样子,“老太太何出此言?抄赖家的是锦衣卫,锦衣卫乃是皇上亲卫,老太太还请慎言!”

那锦衣卫可不是贾琮自己开的,开什么玩笑?

贾母此时冷静了下来,心里也觉着,自己是气糊涂了,她环视一圈,见宁国股来来往往还有人来吊唁,她这车拦在门口也不像个样子。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要进去给贾珍父子上一炷香,起身上了车,冷声道,“回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落在世人的眼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说以前,贾琮在荣国府受的冷落,苛待,只是贾赦夫妇不慈,那今日,世人似乎找到了一个标准答案,贾琮之所以如此不受待见,其来源还是贾母。

荣国夫人的陪房被锦衣卫带走,这位老封君居然能把这样大的事赖到贾琮的身上,正如贾琮所说,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难不成,贾琮一个孩子,还有这样的能耐,调动锦衣卫把赖家给抄了?

如此欺负一个才死了娘亲的孩子,还是亲祖母,可想而知,荣国府里头都烂成了什么样子?

贾政从保龄侯府出来,得知抄赖升的家,乃是锦衣卫奉了皇上的旨意,大冷的天,他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在回宁荣街的路上,贾政遇到了熊弼臣的车,他这样一个仰慕大儒之人,岂有不上前恭敬的份?

熊弼臣竟然难得地邀请贾政坐他的车,贾政受宠若惊。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面对面坐着,熊弼臣似乎知道贾政从何而来,索性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他,“赖升自己在牢里什么都供出来了,赖家一家的手上就有七八条人命,现银自是不必说了,黄金三千多两,白银近二十万两之多,贾政啊,这只是你荣国府的一个奴才呢!”

贾政两腿一软,瘫在了马车上,半晌都如痴呆一样,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皇上如何不震怒?”熊弼臣语重心长地道,“如今朝廷艰难到了这等地步,边境接连生事,内里又是民不聊生,广西河南等地动乱尚无暇顾及,眼看到了节上,朝廷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你荣国府的一个奴才,都成了巨富,你以为,皇上会怎么想?”

“政愚昧不堪,并不知道这些事,至酿出今日之祸来,实愧对先祖啊!”贾政两行泪水长流。

熊弼臣是相信他这番话的,只是,皇上却未必会信啊!

他今日之所以会亲自前来宁国公府,为的就是他那个徒儿,一来吊唁他的母亲,二来,便是为了这桩事。

眼看进了宁荣街了,贾政与熊弼臣长揖道谢,熊弼臣摆摆手,“吾与你说这些,是听说,令堂为了这件事去寻吾那可怜的徒儿的不是,以为是琮儿从中做了手脚,竟是当众责难他!“

贾政愕然,他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冲动到了这种份上,一时间无话。

“你回去后,当与国夫人说清楚,这事儿与琮儿并没有半点关系。唉,听说,那赖升是国夫人的陪房,一个奴才,把家业置到这种份上,当年老国公的一世英名,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贾政羞得无地自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腿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都不知道是如何进了荣庆堂的,听到赖嬷嬷在老太太跟前的哭嚎声,他顿时生出些想法来,为何锦衣卫没把赖嬷嬷抓进去呢?

赖嬷嬷当时正在荣庆堂,是以,避过了一劫。

“老太太,奴婢听说,琮哥儿的师父和锦衣卫是袍泽,若这事真与琮哥儿无关,可到底是家里的事啊,琮哥儿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家里的事?这事,与贾家又有何关系?”贾政正人君子一个,此时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风凉话来,“赖家三千多两黄金,近二十万两白银,赖嬷嬷怎地不说把这些银钱拿来给老太太使?到了这个时候了,赖嬷嬷也知道当奴才的本分了?”

赖嬷嬷的哭嚎声戛然而止,惊恐不已地跪在地上。

贾母也听出不对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贾政道,“母亲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说是琮儿从中间作梗,还上前去问琮儿的不是。儿子听说了,赖家被抄,竟是皇上下的旨意,赖升自己在牢里供出来,赖家这些年,仗着我贾家的势,在外头为非作歹,仗势敛财,竟然积攒巨富财产,锦衣卫岂有不插手的份?”

“老太太,冤枉啊!”赖嬷嬷哭倒在地,“这是万没有的事!奴婢一家,对老太太忠心耿耿,对家里的主子爷们,哪一个不是孝敬奉上,若有半点私心,遭天打雷劈。若说钱财,跟着主子这样的人家,自是比寻常的平头老百姓好些,可要说巨富,这是万万不敢有的事。”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贾母也觉着,三千两黄金,近二十万两白银,未免太过耸人听闻了一些,也有些不信。

贾政也是有些心寒,到了这节骨眼上了,母亲居然还向着这恶奴,连亲生儿子的话都不信。

“母亲,赖升的供词已呈御览,皇上看了震怒,区区一个奴才的家产,已经赶得上如今国库了。还不知道这事会如何牵连国公府,哪怕依旧要撕下这些皮毛,不定还要带上一块血肉。”

贾政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匆匆而来的贾琏正好听到了这段话,顿时也懵了,王夫人再也顾不上欢喜,阵阵恐慌涌上心头,已是摇摇欲坠。

熙凤此时也知道怕了,牙齿都在打颤,“不是说,琮兄弟的师父和锦衣卫指挥使是袍泽吗?要不,让他帮帮忙,总是一家子骨肉,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被拉下水吧?”

说着,熙凤朝赖嬷嬷看了一眼,她素日里就很厌恶这个老婆子,仗着老太太的势,总是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若不是要牵连上荣国公府,她真是要拍手称快了!

贾政却明白,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不是区区一个京卫指挥使能够干预的了。

宁国府里,贾琮再次迎到了门外,恭敬地将熊弼臣迎了进来。

熊弼臣给钟氏上了香后,便被贾琮迎到了书房,他跪在地上给熊弼臣上了茶,“学生原说要去给先生行拜师礼,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熊弼臣接过了他的茶,受了他三个头,亲手扶他起来,“你我师徒之间,就不必见外,计较这些了。发生这样的事,你如此小的年纪,真是难为你了。为师早该来,只这两日,朝中也是离不开,听说你夏师父来过,你这里又一切顺当,为师就没有着急过来。”

熊弼臣虽不曾来,可贾琮这里的事,他一直留了一只眼睛,如若不然,怎地这么快就知道,贾母来过,并当众斥责了贾琮呢?

“劳先生费心了,学生除了想念母亲外,并无为难之处。”贾琮说起钟氏,眼中又是挂了泪,“分明母亲早就存了这样的志愿,每思及,若是学生能够稍微留心,便能察觉,倘知晓,也不会如此,便悔恨不已。”

熊弼臣哀叹一声,抬手抚了抚贾琮瘦弱的肩,“你母亲怕是生不如死,当年若非有了你,怕是早就做出一番事来,追随你外祖去了。她如今心愿得偿,你又何必自责呢?”

单看钟氏一天都不愿意等,贾琮嗣子身份一定,便行了此事,可知,她报仇求死之心有多么急迫了。

也难为了她一颗为人子女之心,为人慈母之心。

“不说这些了,打起精神来。为师今日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熊弼臣将方才与贾政的一番话说了,“赖升虽交代了,但家中的家产,应当绝不止这些。”

贾琮却是半点都不震惊,贾家修建大观园,除了掏空了自己的家底,还把祖上积攒下来的三二百万两银子也掏了个底朝天。

而赖升家修建的花园,“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用了“惊人骇目”四个字,足见那园子有多好,所费也不会少。

是以,贾琮觉着,赖升虽交代了“黄米三千两,白米一十八万三千多两”,应只是动产,再加上不动产,当远远不止这个数。

贾琮略一思忖,“先生今日不来,学生也打算寻人去请了先生来!”

他说着,起身走到了书柜上,打开一个抽屉,从里头拿了一个账本子出来,递给熊弼臣,“这是如今学生手上掌的宁国府现有的所有钱财,总共也就一十三万两之多,学生打算全部捐出去,用于辽东战备。”

这是贾琮自己做的一份账本,实则,捐献出去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自然不会傻到把全副家当都捐出去。

横竖,宁国府到底有多少银子,贾珍父子横死,贾敬又是个不管事的,赖升又在牢里,基本上是一笔糊涂账了。

他只有八岁,能够把自己保全都不错了,至于保全银钱,正常的孩子都没有这个能力。

熊弼臣震惊不已,虽说今日,他前来,本就有教贾琮如何做的目的。

但,也只是让他做个姿态,毕竟年纪又小,缩减府上开支,将一些奴仆或打发,或卖掉,做出一番节俭的样子出来,便足够堵住悠悠众口。

谁能想到,贾琮却是如此大手笔,竟然一下子将才继承的宁国府的家底捐出去,那他身上这个爵位,岂不是成了个虚的?

“你怎地做了如此打算?”熊弼臣问道。

“学生这一身,全系皇上所赐。若没有皇上,琮今日怕是还缩在那黑油大门的后面,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惶惶度日。”

“可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赖升是荣国府的人,皇上也深知这一点,你年纪小,才执掌这宁国府,只需戒掉以前那些铺张奢华,又有谁会注意到你呢?”

贾琮却另有想法,他道,“赖升出了这样的事,顺藤摸瓜是免不了的,据学生所知,荣国府里与赖升一般的奴才,不止一两个。学生也知道,不管是大老爷还是二老爷,都没有这个本事这般敛财,但外头的人不会相信。这一次,荣国府怕是免不了要出一次血。”

熊弼臣点头,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些,不过是要借这件事,看看贾琮的天资到底如何。

这孩子,越是让他惊艳,也越是让他心疼。

“学生虽然成了宁国府的嗣子,可那边都是学生的长辈,若是长辈们缺银子使,学生怕是倾家荡产也不得不理会。”

贾琮未尽之言,熊弼臣自然听了出来。

小小年纪,心境如此高远,懂得取舍,有着多少成年人未有的坚定心志,熊弼臣心头也升起了从未有过的自豪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灵慧的孩子,如今这孩子成了自己的徒儿。

他坚信,假以时日,这孩子必定将大放异彩,成为这个时代的风骚人物。

“况,丧事过后,学生当结庐而居,守孝三年。偌大的家产,留在府上也是祸害。还不如一次性散尽,横竖,这家里以后也只有学生和嫂嫂二人,除了一些家将和少量奴仆,余者,学生没打算保留。”

世家大族,除了到万不得已,少有会遣散奴仆的。

一来,这些奴仆们对主家的事知之甚多,一旦出去,少不得嘴里胡言乱语,一些阴私之事,便会被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二来,一个不慎,做下的一些违法乱纪之事,就被他人知晓,惹出祸端来。

但对贾琮来说,这些都不是事儿,贾珍父子都死了,曾经做下的什么,与他又有何干?

趁此机会,去芜存菁才是正途。

熊弼臣也极为赞同,问道,“你母亲怕是不会入贾家的祖坟,你是如何打算的?”

“学生打算这一趟将珍大哥哥和蓉儿落葬之后,扶灵南下,让母亲和外祖三人能够魂归故里,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你打算回江宁府结庐守孝?”熊弼臣心中也生出了回归故里的心思,他惦记起了玄武湖的旖旎,紫金山的秀美。

“是的,学生想往南走一趟。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南乃文盛之地,钟灵毓秀之所,锦绣华章竞出,学生素来向往,却从未见过。对学生来说,这也是一个机会,学生想去母亲的故里看看。”

这般孝心,也着实打动了熊弼臣,他不住地点头,“为师会提前修书一封回去,让你大师兄提前在那边帮你安置,你去了之后,一切都是便宜的。再,守孝期间,正好用功读书,三年之后可参加童生试,身上若无功名,到底如无根之浮萍。”

“学生遵命!”

熊弼臣沉吟道,“为师年岁已高,不愿在这京城久留,你过去之后,先跟着你大师兄学习,将来为师回去了,再指点你用功。“

熊弼臣一共三个儿子,长子乃是前科状元,指点贾琮一个童子,绰绰有余。

“学生谢过先生。”贾琮很是感念这个时代的师徒之情,真是太过纯粹。

他拜了熊弼臣这个先生,连束脩都未奉上,熊弼臣也仅仅只喝了他一盏茶,可熊弼臣对他却是关怀备至,怎能不令人感动。

去了江宁府,人生地不熟,若有熊家关照,自会处处顺风顺水,贾琮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熊弼臣从贾家出来,便进了宫。

临敬殿的东暖阁里,泰启帝捧着手中,贾琮做出来的账册,久久凝视,问道,“老先生,朕从未想过要宁国府的这份家当,朕若有这样的想法,朕成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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