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建州老奴
贾琮率军出了神京城,一路往北,飞熊卫新任指挥同知冯大阚、三千营指挥王朗,及锦衣府千户袁永康等各自率麾下军校在距北门十里处列队等候。
这一次带往辽东的粮草辎重随后,交由宪宁统筹,宪宁女扮男装,骑在一匹白色的贵州马上,其旁是同样一身装扮的探春,看得出来,探春非常兴奋,一双充满英气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在她有限的生命里,这是难得的几次出二门的机会,但这一次,天高水长,将任她遨游飞翔。
看到贾琮过来,探春催动了一下马儿,朝前几步,眨眼间,贾琮已经飞驰而至,先朝宪宁看了一眼,这才问探春,“三妹妹,感觉如何?若是骑马跟不上,就坐车。这一路甚远,不要逞强!”
探春有些傲然地道,“二哥哥这是瞧不起我?”
“你如今是我的亲兵,不要给我丢脸。”
探春自是不爱听这些话,宪宁在一旁笑起来了,“好了,你们俩不要一见面就开始顶嘴。师弟,你领大军在前,我和探春押粮草在后,我们肯定是跟不上伱的。”
“我只领三千营在前,袁永康的人,他自领去辽东,飞熊卫由冯大阚随行在后,我已经等不及了。”贾琮道。
他神色有些凄悲,这让宪宁也想到了夏进,师父的尸首还被悬挂在抚顺的城墙上,她只要想到这一点,心中固然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也难免会对泰启帝有些怨恨。
既然决定了派贾琮前往御敌,为何不早一些下圣旨,既是当上了皇帝,却又不能一言九鼎,岂不是祸国殃民?
“你既先去,领的人少,就一定不能莽撞行事,千万要小心建州人,一定要先保住自己的安全。”宪宁无比担忧。
贾琮点点头,眼睛看着宪宁,马背上英姿飒爽,一双含情秋水令人心动,只可惜眼下并非儿女情长之时,道,“我先去了,你们路上保重!”
贾琮拍马向前,眨眼功夫,便已经在前方的大道上消失了。
探春不由得愕然,“二哥哥不与我们一块儿走?”
宪宁为她解释,“辽东那边,局势如火,抚顺城一失,周围的堡也难保,建奴们这一次得了大便宜,肯定还会盯上其他的城池,师弟早一日到抚顺,那边早一日稳定下来。
这是在我大顺的境内,大军可以不必一起行动。“
后面一句话,探春并没有听明白,但她牢记着少说多看多学的精神,随在宪宁身边,看她如何掌控大局,筹谋事务,便看出,宪宁的确颇有本事,也不由得感叹,同样是女儿家,她不如宪宁多了。
八月初的抚顺,是个极好的季节,此时离霜降还早,却也处处都能看出入了秋的景象,三面环绕的大山上,层林尽染,淡淡的云雾缭绕其中,苏子河水流淙淙,如同一条玉带,秋日的阳光洒落点点金光在河面上,粼粼波光将不时从石头缝里渗出的血水遮掩住。
抚顺城的城墙上,努尔哈赤一身戎装,年过花甲的他,并不显老态,朝南望去,入目乃是大顺繁华的江山,而此时,努尔哈赤的目光并没有越过山海关,而是下辽河平原,那里是他早就相中的牧马之地。
“李副将,你说,这时候,抚顺有失的消息应当已经传回了你们的朝廷吧?泰启小儿应当已经知道了吧?”努尔哈赤说完,哈哈大笑,笑声中透出无比的畅快。
他身边的贝勒大臣们也附和着笑起来,攻破抚顺城后,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抚顺离赫图阿拉最近,是扼守下辽河平原的门户,抚顺一除,周边其余的堡垒也就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昔日的抚顺守将李永芳已经换上了建州人的服装,战战兢兢地拱手低头,卑微无比地道,“臣乃是大汗的臣子,是大金国的子民,大金国的朝廷才是臣的朝廷。
大汗说得极是,抚顺的战况,大汗的战绩此时应当已经到了大顺朝廷,想必接替夏进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努尔哈赤难免有些紧张,问道,“依你所见,接替夏进的人会是谁?”
努尔哈赤朝城墙下看了一眼,夏进依旧被吊在城墙上,这个昔年令蒙古人闻风丧胆,这几年令他难有寸步的人,此时正死不瞑目地看大顺南面的江山,似乎在期待,接替他前来的那个人?
“据臣分析,此人应当是宁国侯。”李永芳补充了一句道,“夏进的徒弟,也是抓了阿济格王子的那个人。”
旁边,代善道,“父汗,此人不过一少年尔,天纵奇才又有何惧,他若是敢到抚顺来,儿子生撕了他!”
努尔哈赤缓缓点头,对李永芳道,“大顺的朝廷已经无人可用了吗?派一个三尺小儿前来羞辱我!传我的命令,准备攻打清河堡,我们就用清河堡的胜利,来迎接宁国侯!”
阿济格有失,老奴费了不少劲儿,想要将儿子救出来,无奈,儿子被关在诏狱,劫狱不成;有了柳芳、水溶等人的前车之鉴,朝中已是无人敢帮建州这边说话。
令他平白失去了一个儿子,努尔哈赤对贾琮早已同样是满腔仇恨,此小儿不除,他心头之恨难消。
就在此时,城中突然跑出了两匹快马,不多时,其身后便追出了一队约有百人的建州兵丁,人人手中挥舞着大刀,口中吆喝着,显然是去追前面那两人。
努尔哈赤不解问道,“此二人是谁?”
一人匆匆上楼来,正是皇太极,向努尔哈赤解释道,“父汗,此人乃是大顺守备王命印之子,他爹是死在儿子的刀下,这小子潜伏在城中,竟然想要给他爹报仇,适才事败,竟想逃命而去。”
一旁,努尔哈赤嫡长子褚英大笑嘲讽道,“皇太极,你真是没用,你不会差点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杀了吧?”
皇太极想到适才的凶险,低下了头,他承认自己是大意了,但这并不是褚英可以笑话他的理由,他只是一时不慎而已。
经历过战乱的抚顺城已经空了,三十多万人口和牛马已经被老奴命人全部抢劫一空,民居已经在战火中毁坏,烧成了一片灰烬,一些府邸衙门也被砸毁,烧尽,四处可见残垣废墟,再也难从中找出曾经这里乃是辽东重镇,经济繁华的痕迹。
几处青烟被风卷了上来,战火的气息,令这些在白山黑水中极尽穷苦的建奴们感到了兴奋,不由得精神一震。
努尔哈赤不说话,贝勒臣子们也就都不说,眼见那二人要逃出众人的视线中了,努尔哈赤皱着眉头,伸手道,“拿弓箭来!”
旁边的侍卫捧上了弓箭,李永芳极为殷勤地帮忙转递,双手捧弓箭,极为恭卑地行奴才状,努尔哈赤接过弓箭时,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道轻蔑。
此人率领守军五百人投降,将抚顺城献给了他,乃是投降大金的第一人。
凡是占了一个“一”的,都不简单,而李永芳在努尔哈赤的眼中,具备一定的象征意义,除此之外,努尔哈赤还真不知道此人有何别的用处了。
眼下,他似乎看到了李永芳的价值。
努尔哈赤拉弓搭箭,瞄准了那少年的后背,开始蓄力。
而冲在最前面的少年,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扭头看过来,唇瓣翕动,似乎在朝努尔哈赤大喊什么,一瞬间,努尔哈赤脑中闪过王命印拒不投降的惨死时的最后的画面,手微微一抖,箭飞出去时,已是失去了准头。
少年及其随从终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入夜,贾琮一行到达了广宁卫,辽东总兵府设在此处,李浩蒲死后,总兵府被腾了出来,因夏进一直驻守第一线,总兵府一直空置着。
广宁卫守将乔一琦提前命人将总兵府收拾出来,准备贾琮入住,谁知,贾琮却是将行营驻扎在了城外,并没有进城的打算。
乔一琦只得亲往其行营拜见,进去的时候,贾琮正与几名将领吃饭,桌上几样小菜极为简单,一人一碗杂粮米饭,令乔一琦震惊。
谁能想到,簪缨世族出身的宁国侯,竟果真做到了与兵士一体,食宿相同。
“安生,我有件差事,要派你去办,办好了有赏,你可肯前往?”宁国侯边吃的时候,偏头和坐在下首的一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说话。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乔一琦猜不出此人的身份,但想来,应也是不简单的人物。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福建那边,有一种食物,生在地里,拳头这么大,蒸着吃,煮着吃,生吃都很好吃,还可以当主食,听说叫地薯还是红薯,还是地瓜?要紧的是,这种食物大江南北都能种,不挑土地贫瘠富饶与否,是个好东西,我想你去把它寻了来,将来咱们在北地种着试试。”
若果真有这样食物,将来岂不是没有饥荒了?
乔一琦在一旁听得都有些惊讶了,那少年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侯爷真是消息灵通,我也是听老家来的人说过,是有这种食物,我愿意替侯爷跑一趟。”
贾琮道,“那你就帮我跑一趟吧!”
王朗朝赵安生看了一眼,此人乃是赵全留给独子的忠仆之一,当初他去将赵全独子追回的时候,此人拼死抵抗,几乎命陨,王朗感其忠诚,放了他一条活路,后来被侯爷收服。
说话间,贾琮已经将最后一粒饭咽下去了,他放下碗筷,接过了孔安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对乔一琦道,“可有话说?”
“末将将总兵府已经收拾出来了,谁知侯爷并不进城。”
贾琮笑了一下,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也命乔一琦坐,“我若进城,也要带不少人进去,沸沸扬扬,闹得城里人不安。乔将军驻守此处,离前方战事较远,但也不可隔岸观火,若有从抚顺那边逃过来的难民当妥善安置,最好劝其回乡,若有判将逃兵,要一力擒拿,送还与本侯。”
此乃军令了,乔一琦见贾琮年纪不大,但行事已是老练非常,不得不悚然道,“末将遵令!”
“侯爷,有两名从抚顺过来的逃兵!”四蛋进来道。
贾琮两道眉毛连在了一起,森然道,“带进来,我看看!”
有二人被押了进来,贾琮见这二人一老一小,老的约有四五十岁,小的也就十五六岁,满头草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说是乞丐不会有人相信了。
贾琮惩治逃兵判将的命令早已经传了下去,这二人逃到了这里,本来可以不用说自己是逃兵,且贾琮并未从此二人的身上看出行伍之人的影子。
这二人被五花大绑,进来便被踢翻在地,跪在了贾琮的跟前。
“你二人是逃兵?”贾琮确认道。
“不是!”年幼的那一个,抬头看了贾琮一眼,问道,“你便是皇上新派来的辽东经略贾元泽?”
“放肆!你竟敢称呼经略名号?”乔一琦呵斥一声,他实在是不愿贾琮看到辽东这边如此乱象。
贾琮抬手摆了摆,令乔一琦不要多说,“正是,你是谁家子侄?”
“我家公子乃是战死殉国的王守备命印之子,还请侯爷见谅!我二人本来潜伏在抚顺城中,打算杀死一二建奴大将,为老爷报仇,谁知功亏一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家公子还未入伍,不算逃兵。”旁边年长者乃是王家的忠仆,出言道。
贾琮心中难免触动,问道,“此言属实?”
他其实已经相信了,在说到“战死殉国”四个字的时候,这倔强少年已是眼眶通红,眼中泪珠滚动,牙关紧咬,一看便知胸口有满腔仇恨汹涌澎湃,不能自已。
“我王家人从无一字虚言。”王盈道。
贾琮朝孔安示意,当即就有两名亲兵上前,为二人解开绳索,贾琮道,“先带下去梳洗一番,用饭,稍后我有话要说。”
二人拜谢而去,王盈离开营帐前,还朝贾琮看了一眼。
不好意思,周末要带娃,码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