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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大老爷……他没了!

高霭是为着贾赦来的,顾铭臣不可能听不懂泰启帝的言外之意。

若换了贾琮听见这些话,他必定会想起,前世的那个历史上,一代才子解缙的下场。

解缙原本在诏狱里头待得好好的,永乐皇帝一句话,“缙犹在耶?”纪纲便不得不让其死去了。

今泰启帝一番发飙,贾赦活着又影响到了辽东的时局,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顾铭臣也不怕会因此与贾琮结下杀父之仇,贾赦活不活着跟他有什么关系,这是皇上的意思,而最重要的一点,别人不知道东西二府的矛盾,他又不是不知道。

贾琮应是比任何人都盼着贾赦死去,这个人若不是其生父,估摸着早死了,坟头的草都枯荣了几茬了。

刘青峰满头满脸都是汗,他跪在地上喊冤枉,高霭斜睨了他一眼,“冤枉,本御史如何冤枉你了?苦主正在外头,要不要将他喊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农夫汉子,跪在了刘青峰的后面,神情激昂地道,“求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小民的女儿今年十五岁,前不久就进城了一次,被人瞧中,要花十两银子将小民的女儿买了去。

小民哪里舍得卖女儿,再说了,那一户人家,小民打听过了,是流放在这里的罪人,小民如何肯让女儿跟了这样的人去。

谁知,就有人给小民设局,让小民与他赌,小民不知,上了当,竟然要赔五百两银子,小民这一身骨头卖了也没这么多银两,那户人家就把小民的女儿抢了去,说是抵债,可怜小民的女儿啊,竟是被小民害了!”

高霭朝刘青峰看了一眼,刘青峰也是傻愣了,这一会儿,他是想起来了,这强买了民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贾赦。

“你说的那一户人家,是流放在这里的罪人,他姓甚名谁?”

“小民句句属实,那一户人家姓贾,是从神京城来的,说是犯了滔天大罪,流放到这里来的贵人。”

平民百姓,不懂如何说话,竟是对贾赦用了“贵人”二字,高霭呵斥道,“既是犯了滔天大罪流放而来,哪里称得上是贵人?”

他又盯着刘青峰,问道,“刘大人,从神京城流放至此的,本御史记得,只有一个人,便是昔日一等将军贾赦,本官记得,他已是被皇上夺爵了,莫非刘大人还不曾知道这个消息?”

“下官不敢,下官知道,早就知道了!”

高霭又问这百姓,“你可曾前来衙门状告过?”

“小民来过,可是,刘大人一听是告那姓贾的,就说小民是诬告,还打了小民二十板子,小民的这条腿,就是被打瘸了的。”

刘青峰已是吓得魂飞魄散了,这才意识到,这高御史怕是针对贾赦前来的。

大顺的言官虽品阶低,可因是代天子巡行,有纠劾百司,辨明冤枉之职,便是一省巡抚,看到了御史都恨不得要下跪,只因一纸奏疏就有可能让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大人,求大人饶恕,下官是瞎了眼了,还请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必定将功赎罪!”

高霭并无得罪同僚的意思,他确实是为了贾赦前来,但也不想自己动手,便道,“可不止这一桩案子,还有,既然罪民贾赦是来伱这隆化县服刑役,你岂能营私舞弊,令宁国侯背上罔顾法纪的恶名?

此番,本官也是奉旨前来核查,宁国侯乃国之干城,由不得尔等污蔑!”

“下官不敢,下官着实不敢!”

随后,高霭便派了捕快衙役前往贾府执行公务,命人将贾赦带往采石场劳作。

贾赦正与邢夫人一起在侍妾的服侍下,用完了午膳,打算小憩一会儿,听管事慌慌张张地来汇报,说是县衙来人了,才接待完了没走多久,这又来,贾赦很不耐烦,骂道,“去说,就说老爷我没空儿,一趟趟地来,老爷我闲得没事的吗?”

一会儿听曲的时候来,一会儿赶上他困了,又来!

只可惜贾赦拿这刘青峰也没有法子,要不然,他真想换个听话懂事的人来当。

管事却是抹了一脑门的汗,“老爷,来的不是县令,是衙门里的捕快等人,说,说,说……说……”

“说什么?快说,说不出来就别说了!”贾赦做梦都不会想到,还会有人敢将他视作罪人,他在神京城,皇帝和朝臣们的眼里尚且是个罪人,可到了这边陲之地,怎么可能会有人将他视作罪人呢?

贾赦以为,又是什么有眼无珠的人前来状告他强抢民女。

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初在盛京城的时候,他若是看上了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少说也要七八百两银子,哪里知道,这隆化县里头,小老百姓不曾见过世面,一个黄花大闺女,上十两银子就能得手,当初孙绍祖给的五百两银子,可以买五十个。

“老爷,是,衙门的捕快说,奉了县令之命,请老爷去采石场劳作,说,说这宅子当封了!”

贾赦掏了掏耳朵,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管事只好道,“老爷,这话不是小的说的,是衙门的捕头说的,小的哪敢说这样的话!”

贾赦气得几乎昏厥,“他们这是反了天了,知道老爷我是谁吗?竟然敢这样与我说话,你去将他喊进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刘青峰这县令是当到头了吗?”

很快,那捕头来了,也不朝贾赦行礼,大剌剌地站着,手按在刀柄上,“贾赦,你听好了,朝廷里来了御史,现在在核查这件事,再说了,皇上也有了旨意下来,责问这刑部是大顺的刑部还是荣国府的刑部?”

贾赦这一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待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采石场上,头顶是昏黄的没有一点热量的太阳,呼啸的朔风越过了长城,从塞外吹进来,刮在身上如同刀割一样。

贾赦忙抚了抚自己的双臂,竟然只穿着一身破羊皮袄子,他从神京城里带来的裘衣不知去向,腿上是一条青色的单裤,赤裸着双脚,稍微一动就是铁链声声。

贾赦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起身四下里望去,见周围都是劳作的人,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般,只知道机械地搬运石头,脸上毫无表情。

不多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了,不由分说地朝贾赦挥舞了一鞭子,“还不干活去,挺尸挺了两个时辰了怎地还没把你冻死?晚上不许吃饭!”

“你,你,你敢这样待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这是我的地盘,既然你来了我这里,你就得听我的!”

说完,这人再次朝贾赦狠狠地抽了几鞭子,破羊皮袄上出现了几道裂痕,鞭子抽在了他的腿上,火辣辣地疼,这刺痛之下,贾赦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冰凉的空气也令肺部刺痛,一口气上不来,贾赦一头朝着石头上栽了下去。

一块尖锐的石头正好刺入了他的前额,血蔓延了出来,很快就凝结成块。

那管事看了那血迹一眼,将鞭子往身后一背,转而朝别的地方巡视去,而担着石头从此经过的那些人,因要绕开这一块地儿,而显得非常不耐烦,其中一人,还出气般地朝贾赦的身上踢了一脚,叫了一声“晦气”。

入夜时分,高霭便听说贾赦已经死了。

而在城外逗留了两日的孔安,听说贾赦死了之后,一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样子赶过来,悲戚不已,围着贾赦的尸体转着圈儿,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怎地向侯爷交代呢?”

孔安早两日就到了,听闻高霭前来,便没有即刻就进城,也是想着看看朝廷的动向,没想到,这一次,顾铭臣竟是帮了大忙了。

刘青峰吓得半死,在县衙的后署间,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屋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他就这么坐着看着那白绫,想把自己挂上去又不敢。

身边跟了良久的管事在门外劝着,“老爷,这会子也没人逼着您去死,您又何苦这么赶着呢,待高大人或是宁国侯有了什么消息传来,您再寻短见也不迟啊!”

刘青峰一听,是这个道理,暂时也没人搭理自己,自己也没做错啥,不过是巴结了该巴结的人,办了当办的差事而已,凭什么自己要去死?

刘青峰没有死成,邢夫人却是抢了先,她依附贾赦而活,当初跟着贾赦流放,贾府的态度她就已经十分明了了,眼下贾赦都没有了活路,她一个贾赦的未亡人,就算贾母不想要她的命,贾琮又如何肯让她活着?

邢夫人的尸体挂在屋梁上三天,才有人发现,幸好这北地的入了冬之后,天气很冷,如同一个天然冰柜,尚能保存。

一共两具棺材,装着贾赦和邢夫人,由孔安押运着,往神京城里去,至于那些跟着贾赦前来的姬妾,孔安将这些人全部都放了自由。

河北这边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来,越是往南走,气温要稍微高一些,但因下了雨,道路泥泞不堪,两口棺材不轻,一路上行走不快,再加上,路上竟然遇到了要劫尸体的,越发耽误了行程。

等回到京城的时候,路上走了将近两个月了,神京城里的年味儿开始浓起来。

孔安进城的那一日,从辽东的捷报也传来了,赫图阿拉城被宁国侯攻破,奴儿哈赤率领一部分建州女真朝北逃逸,因大山重重,山路崎岖,竟让那老奴给逃脱了。

孔安心说,逃脱了好,为了防止奴儿哈赤卷土重来,朝廷也必然不得不派武将镇守辽东,正好侯爷也可待在辽东而不用调回京城。

此时的神京城中,在老百姓看不到的深海之底,随着泰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夺嫡之战已是如火如荼。

孔安是知道,侯爷不可能站队哪一方的,也不管是谁将来坐上那个位置,都少不了要侯爷这样的人。

荣国府里,宝玉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正坐在廊檐下看雪,冷风袭来,他握紧拳头,凑到嘴边,不时地咳嗽上两声。

袭人听闻声音,忙赶过来将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盖在他的身上,“二爷好不容易好了,也不爱惜身体,在这冷风底下坐着,再吹出些好歹来,我们怎么办?”

他胸前的那一块玉,光彩比之从前要更加盛一些。

当初,贾府连棺材都给他准备好了,谁知,却来了一僧一道,说是昔年青埂峰下的旧识,能治好宝玉的病,说个话疯疯癫癫,贾政要将这怪诞不经的二人打将出去,被贾母拦着了,将宝玉死马当作活马医,那二人将宝玉的这块玉拿着奉诵了几句经文,原本变得黯淡无光,如一块石头样的玉,重新焕发了光彩。

三日后,宝玉便清醒了过来,这将养了近两个月光景,到底是身体大亏了,还不曾复原过来。

“我今日已是好多了!”病中之事,宝玉已是忘得一干二净,活像是喝过了孟婆汤般。

鸳鸯过来了,责怪袭人,道,“你怎地让他一大早的坐在这风口上?”

袭人忙道,“我才说什么?二爷只不听我的,回头又是我们吃了挂落。”

鸳鸯也不管这些,拉着宝玉道,“二爷快去,老太太正念叨你呢,说是一大早的,也不知你如何了,比昨日是不是又好了些?”

宝玉咳嗽两声,一张依旧如满月般的脸上,哪里还有昔日的神采,带着些青灰苍白,唇瓣上起了一层死皮,看神色,倒有些像是个久经风霜的老头了。

也着实是叫人看着心疼。

宝玉两腿依旧虚浮,鸳鸯放慢了脚步,二人一齐到了荣庆堂,见王夫人、熙凤、李纨、薛姨妈母女也都来了,难得今日元春也从闺房里走出来了,正坐着与薛宝钗说话。

她的亲事到底还是定给了孙家,待过了年就出阁,将来去了山西,好就近照顾大老爷,这是贾母的一点私心。

“这也是大丫头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不知说到了什么,王夫人笑着道,她这些日子为元春准备嫁妆,有点儿忙,好在宝玉活过来了,只须好生将养着身子,旁的烦心事也没有了。

看到宝玉进来,王夫人的目光便黏在了儿子的身上,牵了他的手摸了摸,见手是温热,也就放了心。

不及宝玉行礼,贾母忙笑眯眯地道,“快过来坐着,听说你昨日夜里还读书了,身子骨儿又没养好,读什么书?趁早将那书别读了,将来有的是功夫读书呢。”

宝玉笑了笑,应声下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朝宝钗看去,宝钗却是并没有看他,而是目光投向别处。

二人的婚事,如今在府中有人在传着,说是金玉良缘的话,宝玉以为宝姐姐是害羞,也没在意,目光只在她雪腻般的脸蛋儿上流连片刻,便收了回来。

不多时,贾政也来了,兴高采烈,“琮哥儿又立了大功,竟然将赫图阿拉城给攻下了,这可是灭国之功,天大的功劳呢!”

贾母的脸沉了下来,“他立再大的功劳,也落不到我们的头上,说这些做什么?倒是你大兄,不知道在北边怎样,今年的年货给他那边也送一份过去,还有衣物,我叫鸳鸯打理好,回头一并送过去。”

贾政忙道,“大兄那边,我让琏儿再从公中支一千两银子送过去。不过,琮哥儿那边,立下了功劳,皇上这次,说不得要晋爵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晋爵也是晋东府那一支的,与他们这边何干呢?

这个二儿子,一天到晚,操别人家的心!

王夫人见贾政进来后,看都不往宝玉身上看一眼,宝玉快要死了的时候,贾政倒是还会难过地掉两滴泪,宝玉活过来了,贾政活像是一副宝玉没有死的遗憾样儿。

王夫人倒是不会想到,这是因了宝玉不争气丢人现眼之故,只以为是赵姨娘母子俩挑唆的,自家老爷喜欢读书人,王夫人也是深知这一点,便试探地道,“老爷,宝玉过了年,身体该养好了,春上不如请个先生在家教宝玉读书?”

宝玉慢半拍地愣了一下,他要去读书吗?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果然,贾政的眼睛一亮,朝宝玉看去,见他面色发白,和往日神光玉秀比起来,精气神像是没了,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心疼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若是能用功,那也是他的造化。”

谁知,贾政话音还未落下,贾母便道,“待他好全了再说,这一次,若不是你们成日里挑唆得他读书,他会这样?”

贾政的眉头一锁,低下头便不再言语,只当不曾养过这个儿子。

外头,贾琏急匆匆地进来了,熙凤正要拦着,却被贾琏一下子扒开,他上前两步,几乎冲到了贾母的跟前,道,“老太太,大老爷……他没了!”

整个荣庆堂里,一时间,就好似被上天之手,按住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惊成了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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