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褚健行事颇具章法,宋硕在驿馆不幸被烧死,这是明面上的信息,而关于宋硕到底是不是被烧死的,他要听仵作的验尸结果。
“是。”
杨飞点头转身出去,不大一会便带来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男子。
他的面容有些阴冷,黝黑的左脸有一块不小的红色胎,眼睛很小,滴溜溜的眼珠子乱转,显得甚是狡诈。
褚健见过不少仵作,虽说干这份职业的人长得都一言难尽,可是像这么丑陋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小人清平县仵作赵朴见过巡使大人。”
褚健“嗯”了一声,又面带威严的问道,“宋巡使的尸身可是你检验的?”
“回大人,是小人验的。”
赵朴不着痕迹的暼了一眼杨飞,同时毕恭毕敬的回道。
整个清平县只有他一个仵作,验尸这事自然是要落在他头上的。
“结果如何,与我细细说来。”
褚健死死的盯着赵朴,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和神色变化,只要赵朴说谎,他就能察觉到一二。
这是他做巡察使数年来练就的本领,察言观色,有时对方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让他有所发现。
“当日我随刑令杨大人赶到出事的驿馆,大火已经将宋巡使及其一干人等烧得面目全非。”
“一开始我们也分不清到底谁是宋巡使,人烧成那个样子,个个身形蜷缩着,高矮胖瘦都难以分辨,最后还是根据他随身佩戴的玉坠确定一具焦尸为宋巡使。”
赵朴一脸回忆之色,“在现场小人进行了初步检验,宋巡使的尸身有大面积的水疱,且水疱四周有散布的红斑。”
“全身均有烧伤的痕迹,鼻孔、鼻道、咽喉、气管皆有烟灰,有灼伤,且气管肿大,完全符合生前被烧死的特征。”
褚健对验尸这一块不甚了解,赵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听得是满头雾水。
好在他自己带来了仵作。
而此举摆明了是不信任赵朴,哦不,不单单是赵朴这个仵作,应该说是清平县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一例外。
“他说得对不对?”
褚健对着自己身后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中年男子问道。
此人不是很高,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木盒,看样子是吃饭的家伙什。
“单从描述来看,确实符合生前被烧死的特征。”
一个人是被活着烧死的,还是死后被焚尸,仵作一验便知。
活着被烧死,人会疯狂挣扎,因而全身都有烧伤,且呼吸的时候,炙热的烟尘会进入鼻道、喉咙、气管,导致这些部位有烟尘和灼伤的水肿。
而死后焚尸,尸体与地的接触面不会有太大的烧伤,且因死人气道闭合的缘故,鼻道、喉咙、气管这些部分不会有烟尘和灼伤以及灼伤的水肿。
之所以要甄别宋硕是不是被活着烧死的,是判断他的死是否为意外的重要依据。
倘若宋硕是被活着烧死的,这件事就有可能是意外。
反之,如果宋硕是死后被焚尸,那就一定是他杀,这件事的性质立马就变了。
“宋巡使的尸身现在何处?”
褚健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他一听自己带来的仵作说“只听描述”,就知道他话中的深意。
无非是别人说的不可信,要亲自验尸才行。
如果眼前的这个赵朴就是帮凶或者受到胁迫给他们报假的验尸结果呢?
重新验尸是非常有必要的,来之前褚健就想好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专门带个仵作来。
此次清平县之行,褚健吸取宋硕的教训,做足了准备,不光带了仵作,还带了郎中。
以后吃饭喝水都得验过之后才能用,要不然,他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宋硕。
性命攸关,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在县衙停尸房。”
赵朴不假思索的回道。
宋硕乃鉴廉司巡察使,他们可没有资格擅自处理宋硕的尸身。
若是有个闪失,恐怕立刻便有人阴谋论。
因而,他们一直派人严加看管宋硕的尸身,绝对不容有失。
“吕知县,杨刑令。”
褚健突然转过头对着吕文瑞和杨飞说道,“此次我来清平,特意带来的一位仵作,他乃阳州有名的验尸高手,很多别人看不出来的问题,他能看出来,所以我想让他重新检验一遍宋巡使的尸身,不知可否?”
“这……”
吕文瑞的眼神明灭不定,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是不太愿意让褚健重验宋硕的尸身。
“怎么,吕知县有什么问题?”
褚健敏锐的察觉到吕文瑞的反应不太对劲,两个字形容,心虚。
这边不待吕文瑞开口说话,杨飞急忙接过话茬,“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巡使大人想重新验尸应该的,我们这个小地方,仵作也是半吊子水平,或许就有疏漏的地方。”
“正是如此,不知吕知县,你意下如何?”
褚健目光灼灼的盯着吕文瑞,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东西。
“好吧,杨刑令说得对,仵作水平高低有别,或许我们有疏漏的地方,宋巡使的事情非同小可,要慎重再慎重,再验一次方可保万无一失。”
吕文瑞不是傻子,褚健执意要重新检验宋硕的尸身,并且还专门从听元府带来仵作,这明显是信不过他们。
如此作态让吕文瑞很不舒服,他好歹是一县的父母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褚健公然提出要重新验尸,无疑是打他的脸。
但他又不好阻拦,不然的话,倒显得他做贼心虚了。
“那好……”
褚健刚想说话,只见一穿着青衣,体形略显瘦削的男子快步朝这边走来。
仔细打量此人,面相儒雅,温润如玉,有股士子风范。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人一看气质便知是个读书人。
及至褚健面前,他微微躬身道,“清平县县丞冯沐,见过巡使。”
冯沐不卑不亢,称呼褚健只称呼巡使,连大人二字都未带。
这就有意思了。
刚才吕文瑞还叫褚健巡使大人呢,堂堂一个知县面对褚健的气势尚不如县丞,耐人寻味。
当然。
只论官阶,不管是吕文瑞还是冯沐都比褚健高。
吕文瑞乃清平知县,正处,统管一县所有事宜,十足的土皇帝。
冯沐这个县丞乃副处,属于常务副线长,负责县里具体的工作。
而褚健顶多算正科。
吕文瑞对其毕恭毕敬,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褚健头上顶着鉴廉司这把尚方宝剑。
其实别说县丞知县,就是在听元府城,大大小小的官吏见到褚健也都战战兢兢,什么官阶,在鉴廉司这里不好使。
“冯县丞,不知现在清平县的灾情如何?”
褚健眯着眼打量着气度不凡的冯沐,此人对他的态度明显与人不同。
没有敬畏,没有讨好,甚至隐隐有股傲然之气,看来是个难缠的家伙。
“不容乐观。”
说完,冯沐又换了个词,“十分严峻。”
“主要是缺少粮食,仓库以及粥棚里的余粮顶多还能撑三天,这还是在特意减少每日赈粥供应的情况下。”
“实不相瞒,灾民偶有饿死,易子相食,城内粮价居高不下,一斛万钱,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上面拨下来的赈粮赈银呢?”
褚健眉头紧皱,没想到清平县的灾情已经严峻到如此地步。
易子相食,这还了得。
最要命的是,冯沐说余粮只够灾民三天吃食,三天啊,这旱情十天都过不去,没有官府持续赈粥,维持灾民基本生计,恐怕清平县马上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这一点褚健就想错了,不是恐怕,是已经变成人间炼狱,只不过他没有到下面体验一番罢了。
“这个需要问知县大人,我只负责城北区域的灾民,所分配到的粮食十分有限,每一担都用在了实处,绝无半分克扣贪挪。”
闻言,褚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冯沐这话说得很有深意啊。
似乎矛头直指吕文瑞,明里暗里的在说有人贪挪赈灾粮银。
再结合吕文瑞有意阻止他重新检验宋硕的尸身,恐怕这位县老爷有问题。
或许宋硕之死的幕后主使便是吕文瑞,赈灾钱粮也进了他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