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窝。
你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家里还有何人?
李昕看着眼前这老头。
只见老头娓娓道来:
“小老儿姓李,名长文,半月前变卖了家产,自京都而来,欲前往逸州西河县城。小老儿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京都!
李昕心里疑惑,既然能叫京都,那自然是皇帝居住的地方,自然该是繁华无比。
可眼前这老头怎么会变卖家产,从繁华之地来到西河这千里饿殍、流民遍地的地方?
李昕心存疑惑,喝问道:
“哼!你这老头好不老实。
“自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怎会变卖了京都的家产,从繁华之地千里迢迢跑来逸州这片灾难之土?
“莫不是看老子好欺骗?”
说着,李昕右手抽起杵在地上的朴刀,作势欲要砍去。
老头见状更是骇然失色,连忙在空中哆嗦着摇晃双手:
“不是啊,请好汉明察,小老儿绝无半点虚言。
“只因在京都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这才出此下策。”
他急忙解释,眼中含着无尽的辛酸和悔恨,似对自己糟糕的一生无比惆怅:
“我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背诗,十岁便能对对子。我之才华,在我们那个村里,无人能出我右。
“然,自我十五岁参加科考起,便屡试不第。我如今已五十有三了,平白蹉跎岁月半辈子,却只混了个秀才之身……”
李长文伤心欲绝,泫然欲泣,对自身糟糕的命运感到绝望。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
“由于我连年科考,连年不中,耗尽了本就不富的家底。在半月前我终于痛下决心,变卖了家里仅剩的破屋子和一亩地,得碎银十三两。
“购得一辆马车,收拾好书和行李,欲前来投奔曹大人,做其府上一幕僚,便心愿足矣。
“一路行来,如今只剩下碎银四两二十三文,愿全部孝敬好汉,只求放我过去。”
李长文双手抱拳,向李昕拱了拱手,眼里满是乞求之色。
真惨啊!
李昕听完后也是心有触动,考了这么多年都不中,啧啧。
就跟前世那些连年考公考编考研,却一直上不了岸的苦命人一样,惨。
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科举!
但李昕还是要狠下心,不能放他过去。
因为李长文刚刚提到了要给“曹大人”做幕僚,李昕现在身为洛龙山寨的一员,而官府最近正打算围剿寨子,他不能把李长文放回去与山寨为敌。
平白给敌人增加一个助力,不智!
那么。
就只能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贯彻到底了——
把这个读书人带回寨子去!
他刚才猜测这老头是个读书人,便产生了这个想法。
大嫂曾说过,寨子需要读书人协助管理,做做参谋什么的,自己虽然也算是个读书人,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
虽然自己也能胜任,但若有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做助理,那是极好的。
不会出谋划策?打打下手管管账总可以的吧。
这样也能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不至于像诸葛丞相那样累死。嗯,主要是可以把不想做的杂活累活通通甩给助理。
而他刚才已经问清楚李长文的家里情况了。
他家没人了!
就他一个。
如此穷困潦倒又孑然一身的读书人,不正是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劳动力吗。
所以不能放他过去。
要把他带回山寨,并说服他为山寨做事。
况且,洛龙寨与其他山贼土匪不同,洛龙寨在大当家的领导下,有着明确的行为准则:
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不滥杀无辜,并且从不欺凌弱小……
相信李长文到了山寨后会认可我们的,说不定还会由衷的感谢我呢。
李昕想着,然后语气不善,对苦苦哀求的李长文冷声道:
“这样,我也不抢你的银子,更不杀你,但我不会放你。
“跟我走一趟吧!”
李长文:“?”
他愣愣出神,不明觉厉,这是什么情况,眼前这土匪既不劫财,又不害命,而是要自己跟对方走。
而且刚刚不经意间瞥见这汉子盯着自己,眼里放光?还眼前一亮?
难道……咦,恶心。
李长文要哭了,自己五十有三了,难道要晚节不保?
李长文:“好汉见谅,小老儿不好男风。”
李昕:“???”
一头黑线。
他恨不得立刻上去给这个老头俩大比逗,这人思想一直这么开放的么。
李昕没好气道:“放心,老子也不好男风,你的缸处可保无虞。”
李长文疑惑了,那难道是绑票?
把自己绑上山,然后逼自己写信给家人,交赎金才能放人?
可自己刚刚已经说过没有家人呀,孑然一身,又穷又挫,全部家当已经在这里了。
他到底图什么?
不管李长文的疑惑,李昕转身对着不远处长满杂草的土坡,大声招呼道:
“狗蛋、铁柱、二牛,都出来吧,干活了。”
随即三人齐刷刷的跳了出来,肩扛着朴刀,迈着螃蟹步,脸上噙着微笑,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
李长文得知眼前这虬髯白脸大汉要带他上山,心情本就苦涩,眼下竟见到这土匪还有三个同伙,就更是绝望了。
早知道便不来逸州了。
“唉……”李长文发出绝望的叹息。
……
李昕一伙四人。
裹挟着老儒生李长文走在返回山寨的路上。
李昕走在前头,张狗蛋和王铁柱分别在李长文的左右两侧,后面跟着的田二牛则拉着马车紧紧的缀着。
李长文想跑都跑不掉!
张狗蛋三人面色轻松,偶尔互相搭一两句话,垂头丧气的李长文则面如死灰。
而最前头的李昕则脸色有些古怪。
他刚才粗略的翻看了马车里的那箱子书,都是线装书,有些是破旧发黄的,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还有一些相对较新。
粗略一看,《经》、《史》、《礼》、《诗》、《人物传记》各类都有,甚至还有某些佚名的小说、怪谈、风月杂篇等。
但这些都不值得李昕奇怪。
他感到古怪的是,箱子里竟有一本《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这是一本印着科举试题的习题册,有历来的科举试题实例,也有一些所谓的“名儒”对未来试题的预测押题。
《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这名字让李昕不禁身体打了个寒颤。
那段特殊时光的恐怖记忆,犹如噩梦般向他袭来。
都到了这个世界了,还能有这么深的怨念。
真.恐怖如斯!
李昕甩了甩脑袋,把脑中的不好记忆暂时压下,没有回头,对身后的李长文问道:
“李先生,你方才说‘欲前往投奔曹大人’,这个曹大人是什么情况?”
“曹大人呀,他叫曹汝贞,是京都有名的才子,顺安元年中了状元,后来在翰林院修史。
“这次,是他在听闻逸州遭遇天灾后,主动请缨到逸州的。
“此人雷厉风行,早已于半月前便抵达了逸州,各处巡查灾情,听说再过两日就会巡查到西河县。”
李长文的回答虽有气无力,但语气中的羡慕和佩服却是藏不住的。
羡慕那个人中了状元,那是李长文做梦都够不着的荣誉,也佩服那个人的果决,好好的京官不当,竟然自愿跑来这饿殍遍地的逸州。
这样的人,注定非池中之物。
所以在京都的李长文听说此事后,便决心来到逸州向曹大人自荐,以期望能抱住这个大腿,说不定将来能混个一官半职。
在李长文看来,这是一种投资,更是一场赌博。
投下自己的余生作为赌注,至于将来能收获什么,大抵是可以预见的。
然而。
时也,命也,运也,不想竟栽在了土匪手里。
呸!可恶的土匪。
想到这里,绝望的李长文心里更加苦涩了,也不知道这群土匪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只要能放自己下山投奔曹大人,哪怕是缺胳膊少腿都行。
再不济……用晚节……
嗯,不行,这个得好好考虑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