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旻给许辰讲起了前因后果。
前段时间正值隆冬春寒,不宜外出游玩,许德衡和他那些朋友成日留恋于青楼妓坊之内。
对于内心空虚寂寞冷的中年男人来说,年轻女孩儿的胸怀才是最温暖的的地方。
本来这并不稀奇,许旻也没有在意。
然而上月下旬,随着许辰科场高中,事情陡然发生了变化。
都说人以群分,许德衡的朋友和他身份差不多,要么是靠纳捐出身的秀才,亦或者屡试不第的举人,比平民地位高得多,却又一辈子与功名无缘。
这些人不需要辛苦劳作,也没机会报效君王,只能以文人墨客自居,吟风弄月,押妓饮酒,附庸风雅,自诩风流。
许德衡在圈子里地位原本并不出众,但是许辰年纪轻轻突然就高中解元,未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作为解元公的父亲,许德衡一跃跻身圈子核心。
身边无数人艳羡嫉妒的吹捧祝贺,众星拱月,就连越州宵香阁的花魁香铃儿,也突然间对许德衡另眼相看,青睐有加。
许德衡一时之间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不似高中,胜似高中。
“自你高中以后,大哥为了庆贺,从我这儿支取了不少银两,在宵香阁连续设宴款待宾客,期间那个铃儿曾说要给大哥当妾室,大哥当场答应了下来。”
许旻愁眉苦脸,表情极为无奈,“我本以为这只是大哥酒后戏言,哪知大哥真动了纳妾的心思,竟然去找你商量此事。”
听完事情原委,许辰追问道:“那个香铃儿是什么来头?”
许旻回答道:“普通贫家出身,父母养活不起,将她卖进了教坊司,后来被宵香阁相中后调教了几年出阁迎客,起了个艺名叫做香铃儿,没过两年才十七岁就成了宵香阁的头牌,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虽说还占着花魁名头,但是已经慢慢比不上那些更年轻的妓女受欢迎了。”
许辰又问道:“我听过她的名头,但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这只是我道听途说,十五叔清楚吗?”
许旻冷笑一声,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香铃儿虽说有几分姿色,但是能在十七岁就成为宵香阁的花魁,没有过人的心机手段是不行的。”
“成为花魁前,她就会看人下菜碟,懂得男人心思,让男人为他争锋吃错,借机抬高身价,上位花魁后,为了巩固自己的花魁地位,更是不停打压别的姐妹,也就这两年她年长色衰,争斗的手段才淡了些,动了从良的念头。”
“香铃儿原先对待大哥可是高冷的很,在大哥之前,她跟朱家的大少爷整日黏在一起,谁都能看出来她想嫁进朱家,奈何朱家大少的夫人是个母老虎,去宵香阁闹了几次,闹得全城皆知,朱大少再也没脸来宵香阁。”
“后来你高中解元,大哥又出手阔绰接连请客,这香铃儿知道咱们许家起势了,才开始对大哥热切起来,但我没想到这香铃儿手段着实不凡,能把大哥这种片叶不沾身之人给迷得神魂颠倒,还要纳她进门。”
听许旻说完,许辰总算对香铃儿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了解,他坐到交椅上,手指敲了几下椅子扶手,心里有了决断。
“十五叔,你从账上支取一万两银子。”
许旻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道:“天......天星,你不会真的同意大哥纳妾吧,假若真的让这个女人进了我们许家的门,以她的心机手段,大嫂肯定是要吃亏的,未来她要是再给大哥生个孩子,无论对你还是对许家,都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啊!”
许辰面色微冷,抬头盯了许旻一眼,许旻心头一颤,慌忙解释道:“天星,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是为了许家好。”
许辰这才继续说道:“我今天从邸报上看到一则奇闻,北疆大营打了个胜仗,本来这是大好事,但是军营里反而发生了哗变。”
“原来是因为北疆缺少妇女,士卒们领了赏金之后争相去逛窑子,结果女人不够分,彼此之间起了争执,导致两个营地之间大打出手,死伤近百人。”
到这儿,许旻已经全然明白了许辰的意思,虽然脸上强装镇定,但是心尖再次一颤,背后冷汗涔涔。
只听许辰最后说道:“北疆不是缺少女人么,你去给那个香铃儿赎身,将她送到北疆,以她的才貌技艺,一定会很受北疆士卒们的欢迎。”
许旻深吸口气,慌忙点头:“我现在就去支取银两。”
“记得把事情跟老鸨说清楚。”许辰嘱咐道。
许旻一愣,旋即明白了许辰的意思,这是要让其他人都知道香铃儿的下场,以儆效尤,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典当行后院有两进,除了用来谈事的后堂,还有仓库、账房、卧房、厨房等屋子。
许旻匆匆出了后堂赶去账房支取银两,许辰则回到了前面的店铺。
典当行里还是没有一个客人,伙计们装模作样的忙碌着,王十力则在门外的摊位上转悠。
掌柜吕献连忙凑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少爷,您要不要看一下铺里的东西?”
看看也无妨,许旻轻轻点了点头,走到摆放兵器的货架处浏览起来,扫了一眼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柄横摆着的长剑上。
典当行其实就是当铺,一些死当或者过了当期的货品会被重新摆上货架往外售卖,以前许辰每次来到典当行都会扫一下货架,如果看到顺眼的东西或者什么稀罕玩意儿,便会直接带回家里。
吕献顺着许辰的目光,殷勤的介绍道:“少爷,这是蜀州名剑楼打造的宝剑,名曰青云,意为青云直上,剑长二尺八寸,柄长七寸,我们花了三百两银子收过来的,对外标价五百两。”
吕献白白胖胖,极具富态,今年才三十五岁,本来只是典当行的伙计,许辰掌权后发现吕献业务能力极佳,对每样东西的来历都极为熟稔,讲起来滔滔不绝,为人也极为机灵,便破格将吕献提拔成了典当行掌柜。
“青云剑,名字倒是不错。”
许辰赞了一声,伸手取下宝剑仔细观摩。
宝剑不沉,剑鞘是皮质,上面鎏了青色云纹,正好对应青云之意。
右手握住剑柄拔出宝剑,剑身划过剑柄时,清脆的颤鸣声响了起来,剑刃则打磨的异常明亮光滑,没有镌刻什么花里胡哨的纹路。
许辰转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刃翻飞,潇洒帅气。
这柄宝剑的重心靠近剑柄处,耍起来十分轻盈顺手,并不是什么样子货。
将剑刃归鞘,许辰满意的说道:“吕掌柜,这柄剑我带走了。”
吕掌柜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我给少爷包好。”
“不用麻烦,我自己拿着就行。”
许辰拒绝了吕献的好意,他虽然武道不入品,但是却特别喜欢收集兵器,尤其是剑这样看起来就特别帅气的兵刃。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差生文具多吧。
不过许辰这样的癖好也并不算另类,反而极为普遍。
作为一个武道世界,大周的书生们也需要掌握一些御射之术,出门在外仗剑而行亦是再寻常不过,既能防身,又能装逼,何乐而不为。
手中拿着宝剑,许辰从兵器类货架走到了文玩类继续浏览,吕献则顺着许辰的目光继续介绍。
“少爷,这是宣州产的清溪兔毫笔,取兔背脊和尾部一小撮紫毫制成,所以又叫清溪紫毫,上百支兔子才能炼出一钱紫毫,弥为珍贵......”
紫毫笔虽好,许辰却不稀罕。
真正的学霸不需要那么多文具。
他再次移步,走向旁边的玉石货架,随意的浏览上面的物品。
然而当许辰的目光扫过一样东西时,骤然之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心脏如同被一张大手狠狠揪住,思维像是宕机一样停滞,直入骨髓的疼痛袭遍全身,使得许辰面目极度狰狞,身子也摇摇欲坠。
幸好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事,很快,许辰眼前光明再现,脑子恢复清明,心脏也挣脱了束缚。
他大口大口的急促呼吸着,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眼中满是恐惧。
“少......少爷,您怎么了?”
吕献发现了许辰的异常,连忙搀扶住许辰,胖脸吓得惨白。
“我没事,不必担心。”
许辰挣脱了吕献的搀扶,右手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前段时日为了科考,熬得有些狠了,心力透支,大夫说休养月余便可恢复。”
刚才那种情况他并不陌生,前世他当程序员熬夜加班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一次,差一点猝死,吓得许辰立刻申请了调岗。
所谓心力透支只是许辰的借口,吕献却当真了,心里感慨万分。
许家少爷读书刻苦努力的事情人尽皆知,若非这一番熬尽心力的苦读,又如何能高中解元?
他真心实意的关心道:“少爷,整个家族都仰仗着您,您以后可得好好照顾身体。”
“多谢吕掌柜关心。”
许辰的呼吸已经平稳,目光锁定在了货架上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璧上,问道,“吕掌柜,这块玉璧什么来历。”
刚才他的身体突然出现异常反应,罪魁祸首就是这块玉璧,虽然现在身体恢复了,但许辰却能感觉到他的心神和玉璧之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吕献再次介绍道:“这块玉璧是一个月前我花了一千两银子死当收来的,死当的人一身土味儿,很可能是地下摸出来的东西,虽然看不出是哪朝哪代的东西,也无法判断具体价值几何,但是这玉璧质地温润通透,而且还是最上乘的青玉,纹饰也极其精美,我就斗胆做主一千两收了回来,对外标价两千两出售。”
许辰点头附和:“这玉璧样式精美,玉质上乘,价值肯定不菲,吕掌柜你眼光不错,我书房还缺些摆件,这块玉璧倒是正好合适。”
“我给少爷包起来。”吕献赶紧上前捧起玉璧,从柜台取了个盒子亲自装好。
随后许辰又装模作样的沿着货架走了一圈,随意的指了三件东西也准备带走。
趁着吕献亲自包装的功夫,许辰不动声色的问道:“吕掌柜,当玉璧的人你认识么?”
吕献摇头道:“不认识,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少爷是想知道那人手里还有没有类似的好物件吗?”
是个懂事之人!
许辰心里默默给吕掌柜点了个赞,脸上十分配合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惋惜道:“是啊,如果玉璧真是他从地下摸出来的,肯定不止这一样好东西,如果你再见着此人,记得及时告诉我。”
吕献连忙应道:“少爷放心,他要再来的话,我一定通知少爷。”
许辰一共挑了五样东西,除了宝剑被许辰拿在手上之外,另外四件都被吕献包装好了,许辰另一只手拿起包玉璧的盒子,又将王十力喊进店里,让他抱着另外三样,两人一起离开了典当行。
许辰一走,典当行的伙计们都松了口气,一名伙计好奇的问吕献。
“掌柜的,刚才少爷咋了?”
吕献用许辰读书劳累的说辞解释了一遍,伙计听完后啧啧叹道:“少爷出身富贵,读书却比我们平民子弟还要用功刻苦,难怪能考中解元。”
这名伙计的话引发了其他伙计的共鸣。
“听说少爷每日寅时便起床读书,夜里直到子时过后才休息,我以前在私塾的时候如果能有少爷这般用功,现在高低也得是个秀才吧!”
“呵!就你那榆木脑袋,也敢跟少爷比?”
“少爷可不光读书用功,这经商的本事也是无人能比,两年前典当行差点都开不下去了,多亏了少爷,我们才能继续干这份活计,月钱也翻了好几倍。”
“咱们少爷万般都好,一点也不像咱们老爷,如果不是少爷的样貌跟老爷颇为相肖,我都怀疑......”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伙计们越说越离谱,吕献怒目而视,“都很闲是不是?货架上的灰尘看不见吗?赶紧给老子擦了,还有这地面,再清扫一遍。”
-----------------
又花了小半个时辰,许辰两人回到了蝶梦园。
书房内,王十力将东西放下,转身准备离开,许辰吩咐道:“把小院的门带上,我要休息会儿,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让人打扰我。”
蝶梦园的大门被轻轻关上,屋内,许辰抱着装有玉璧的盒子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取出青色玉璧捧在手上仔细摩挲。
玉璧晶莹温润,手感如同少女的皮肤一样光滑细腻,上面镌刻着精细的云纹。
许辰沉下心,仔细的感受着他与玉璧之间的那股联系。
就在这时,玉璧突然开始规律的抖动,上面的云纹竟然流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