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许素在应下处置两个女鬼的委托后,便在这旧宅里住了几日。
商队的人马在王掌柜的安排下,补充采买,也着实忙碌了一阵。
而许素也没有闲着,他拜托王掌柜派了一个伙计带着,在旁边的县城里四处游荡。
按惯例,今年各省该组织进行院试了。虽然此时距离时间尚早,却也能见到路上三三两两的读书人谈天说地。
明年的秋闱不一定和他们有关系,但是一定要摆出读书人的身段来。
许素缓步而过,已将一些书生之间的对话纳入耳中。
“听说今年,那个孟公子也要下场考试了。”
“哪个孟公子?”
“还有哪个,就是孟浩天,孟公子啊。”
“切,他呀。他不过就是仗着学政大人是自己的……”
“嘘!慎言!”
许素闻言心中一动,暗暗记下,以待来日。
这孟浩天孟二代,有个当知县的爹,还有个当学政的亲戚。而官场向来是盘根错节,这怕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按理来说,他们在京城必定也是有门路的。
收拾了孟浩天,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是不能草率行动,以免不好收场。
游荡一圈,许素已经打听寻清了县衙和孟府的位置,便和伙计简单用了餐食,准备出城回到鬼宅。
从鬼宅到县城,途中必然路过城外一处农庄。这农庄不大,只有六七户人家。几天以来,许素经过这里已经有三五次,从来不见多少人口。
然而今天,在前方狭窄的村路上,却拥着一群年轻力壮的男子,吵吵嚷嚷,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的挣扎尖叫。
许素本不想正面接触,依他的性子,更喜欢让自己处在暗地。但这乡间小路两边全是水塘,实在是无路可避。
“小娘子,你跟了我们这位孟公子,那是去享福的!”
“对啊对啊,你看,你哥哥也与我们一起来接你,这是你亲哥哥,还能害你不成!”
双方越来越接近,对面的对话也逐渐传进许素耳中。
孟公子?
许素抓住了关键词。
听上去似乎是那女子的哥哥要把妹妹嫁给这个孟公子。
只见那群人中,有作书生模样的,也有作青皮打扮的,前呼后拥,如众星捧月般把一男一女围在中央。
那男的一身锦绣绸缎,头戴束发嵌珠金冠,腰系双衡比目玫瑰佩,正在人群中放肆大笑。唯独其人肥头大耳,腰大十围,又朝着身边那个畏缩害怕的女子轻薄欺辱,实在是再好的衣装也救不了他的猥琐。
偏那女子不屈不从,却被人围住不得脱身,只好拼命向另一侧的哥哥身边挤去。
而她的哥哥,满脸苦笑,却什么也没有做,反而用自己的身体把她牢牢挡住。
以许素目前的眼力之敏锐,扫了两遍,便已经将全部的微妙之处尽收眼底,同时记住了所有面孔,特别是那个“孟公子”。
整个县城应该也找不出第二个姓孟的色中饿鬼了吧?
游荡几天都没找到他,今天倒在这里碰上了。
许素心生一计,于是脸上挂笑,跟伙计嘀咕几声,便向众人迎了上去。
“孟公子快看,前边来了个道士。”有狗腿子指着许素向孟浩天说道。
“呦,这哪里来的野道士,敢挡孟公子的路?”不等孟浩天发言,另一个狗腿子先窜了出来,指着许素二人大声说道。
这条路虽然狭窄,却也不是夸张到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
说许素挡路,不过是他表忠心的一种方式罢了。
许素不以为忤,这等人他在穿越前就已经见过,多的是逢年过节来陪老板进观上香的职场精英,一样的做派。
许素也不急着搭话,自有身边的伙计上前一步,双手叉腰,仰着头,貌似不屑:“这位是我家老爷请来办事的高道,你们是什么草芥一般的东西,小心莫要冲撞了贵人!”
对面闻言顿时炸锅,他们仗孟浩天的势,在县里从来都是蛮横惯了的人,向来只有他们欺压别人,哪里有别人竟敢来反呛?
更何况是当着孟浩天的面,大家自认都是体面人,面子往哪里搁?
于是渐渐开始出言不逊。
“哪里的乡巴佬,在爷爷面前拿大!”
“识相的快报上你家老爷的名号,不上门撒尿的不是你好老子!”
伙计虽只是个伙计,却在知府门下东奔西走过的,见识也算不凡,面对一群泼皮,竟也面不改色。
他回头看了看许素的脸色,见许素也颜色不改,于是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都听好了,莫要说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乃是济南府刘知府的心腹家里人,我家知府老爷请这位许道长回家办事,哪个要得罪了许道长,就让哪个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自腰间取下了自己的洁白牙牌,举在手里向对面展示,却正是济南府知府家的制式。
对面一群泼皮无赖并不认得知府家的牙牌,却也一时被镇住,众人推搡间,纷纷向身后退群,却把孟浩天和那个被裹挟的不知名女子让到了最前排。
孟浩天毕竟是知县的公子,无法无天惯了的,虽然忌惮知府,但也不会被一个小卒子给吓到。
他上下打量着伙计身后的许素,见此人虽只是一身朴素道袍,其布料却似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样貌白净,气度非常,也不像是干体力活的。
莫不会真的刘知府是从哪个名山大观里请来的?
有名的宫观一般又与官宦人家常有往来,有些走动也实属平常。
“既然如此,就请过去吧。”孟浩天盯着二人半天,抬手示意众人让开半条道路,心头还在琢磨许素看上去有些过于年轻了,想必是有什么高明的道法,才得了刘知府的青眼?
许素与伙计镇定自若,无视泼皮们的各色目光,从他们身旁通过。
不过,行至孟浩天身侧,许素突然停了下来,瞅了瞅孟浩天,又瞅了瞅那女子,深深地皱了皱眉。
“这位许道长,有何见教?”孟浩天身子一横,把女子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许素状似可惜地摇了摇头:“可叹,可叹,此女竟是如此的惨淡命运。”
孟浩天不明所以。刘知府派心腹请来的道士,必定不是个等闲之辈,这话听着可不是什么好话。于是问道:“许道长,这是什么意思?请你直说!”
许素伸手点了点他身后的女子,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孟浩天答道:“这是我未婚妻!”
许素摇了摇头,叹道:“唉!此女宿业缠身,命灯晦暗,恐怕是命不久矣。”
孟浩天吓了一跳:“什么?什么是宿业缠身?”
他竟对“命不久矣”四字完全没有什么反应。
许素也不多言,言多必失,只是拍了拍孟浩天的肩膀,再次摇摇头,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伙计走了。
“许道长,这样能行么?”
两人走得不远,便躲在一道篱笆后边悄悄瞅着那群人。
许素成竹在胸,自己营造了高人形象,又故意说话说一半留下悬念,就是为了让孟浩天把那掳来的女子给放回去。
片刻之后,只见那群人呜呜泱泱的走了,却留下了一道越瘦柔弱的身影。
许素微微一笑。凡是二代,多属于惜命的。孟浩天这厮,不怕别人出人命,却怕的是所谓的“宿业”缠到他自己身上。
而正当二人准备离去,却发现,那女子直循着两人的足迹,向篱笆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