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场中。
剑气澎湃,剑光四溢。
地面的山石,被剑气切割出蛛网般的裂痕,周遭林木,也在强大的剑气对撞下,被绞为齑粉。
秦沧流催动秦家秘传的沧海横流剑法,令狐笑御使着冲虚山镇派的冲虚解剑真诀。
一个是精纯的水系剑法。
一个是水月异变的解剑真诀。
同为上乘道法,一个浩瀚如沧海,一个清湛如水月,两种迥异但唯美的水蓝色交织,蕴含着令筑基修士,见之色变的可怕杀伐之力。
两大天才交锋的威势实在太强。
剑气流转之下,周遭的太虚门和癸水门的其他弟子,也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另寻场地战斗。
墨画想了一下,也就没用火球术,往秦沧流身上招呼,而是给了他们单打独斗的空间。
天骄间的争锋,对笑笑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
笑笑天资极好,悟性极高,但毕竟年轻,斗法经验不多,所以目前来说,还只是一柄好的宝剑“胚胎”。
墨画想以论剑大会,给令狐笑以磨砺,让他这柄宝剑,一点点“开锋”,变得更强。
宝剑锋从磨砺出。
这样,他们才能在论剑大会,走得更远。
笑笑本人在剑道上,也才能一往无前。
墨画避开秦沧流,开始用火球术,支援程默等人。
而令狐笑和秦沧流,两个顶尖的剑道天才,也开始心无旁骛地开始战斗。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对天才来说,越是同等级的天才,越能激发彼此的战意。
一旦击败天骄,确定道心,确定了自己所有的道,他们也就能更进一步。
这不仅是为了论剑,也是为了他们彼此的剑道。
因此两人,全都开始不遗余力,针锋相对,殊死杀伐。
精妙的剑招,宛如羚羊挂角,层出不穷,强大的剑气,如莲花绽放,璀璨夺目。
这一场赛事,瞬间成为方天画影上的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全被这场璀璨明亮,而杀机四溢的天骄论剑所吸引。
众人心中无不惊叹:
“这才是真正的论剑!”
“这才是真正的天骄!”
“如此精妙绝伦的上乘剑法,星火碰撞的天骄杀伐,才配得上这最顶级的论剑盛事。”
“火球术是什么东西……”
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乾学州界,看的就是这种场面。
而不是看有人猫在树林里,用火球术射人。
战局越来越激烈。
剑气的厮杀,趋近白热化。
所有观战的修士,无不全神贯注,心神紧张。
一个悬念,也在众人心中升起:
谁会赢?
秦沧流,虽然名声不显,但从适才的交手中能看出,他的剑道造诣,精湛无比,只是碍于出身和家世渊源,这才拜入了十二流的癸水门。
单论天赋,哪怕不入四大宗,拜入八大门的剑道宗门,也是绰绰有余的。
假以时日,也必然是不得了的大剑修。
而令狐笑,就更不必说了。
冲虚门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悟性惊人,天赋肉眼可见,虽然现在还稍显稚嫩,但恰如剑胎守拙,一经淬炼,必会绽出惊人的锋芒。
这种尖峰对决,放在玄字局里,也少之又少。
谁都可能赢,但同样,谁都有可能输。
众人目不转睛,看着这场酣畅淋漓的对决,见证着这场天骄论剑的结局。
而论剑场内,时间一点点过去。
剑气厮杀不止,战况还在一点点加剧。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所有人,都拼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们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
但秦沧流眼中的战意,却越发充盈。
他性情沉稳,偏显阴冷,几乎很少会显露出情绪,但与令狐笑交战至今,也不由露出兴奋嗜血的神色。
这才是真正的对手!
这才是真正的杀伐!
唯有如此锋芒的对手,才能成为自己的“磨刀石”,让自己经受磨炼,于剑道上更进一步,攀登向更高的山峰。
这一瞬间,他彻底忘我,眼中只有剑。
一道金芒,笼罩全身。
秦沧流激发金身符,借符力护持,长剑横握,目光激荡,眼眸如蕴江河。
灵力也如江河奔涌,剑气散发着绚烂的光芒,惊人的威力,汇于长剑之中。
沧海横流剑式。
沧海横流剑诀的最终式。
上乘剑法的大杀招。
秦沧流想以这融入了自己毕生心血的剑诀杀招,一决胜负。
这是一场天骄对决的邀约。
令狐笑没有避让,也开启了金身符。
金光笼罩间,他目光通明,长剑之上,仿佛亮起了一道冰蓝色的月光,整个人的气机,也仿佛与剑,融为了一体。
人如剑,亦如月。
冰冷的月光,亦如剑光,透着空灵的杀机。
剑法大杀招对决。
这是论剑决胜的关键点,同样也意味着,是巨大的破绽。
欧阳轩一剑荡开敌人,首当其冲,长剑如峰,向着秦沧流刺去。
程默和司徒剑,也当即明白了过来,同样立马抛下敌人,不顾一切,向秦沧流杀去。
癸水门的弟子们,也醒悟了过来,反手向令狐笑杀去。
这等上乘杀招碰撞,卷进去几乎必死无疑,若是在寻常,他们避之不及。
但这是在论剑,有大阵护持。
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他们唯一的目的,只有“赢”!
因此,双方弟子,都不顾一切,阻拦对方剑道天才的杀招。
欧阳轩的剑光,程默的大斧,司徒剑的离火剑,全都杀在了秦沧流身上,一点点削减着他身上的金身符力,阻止他放出沧海横流剑。
四道冰冷的癸水剑气,同样刺在了令狐笑身上,侵蚀着他的金身,阻碍着他的冲虚剑招。
双方弟子,全都绞杀到了一起。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秦沧流目光陡睁,猛喝一声,几乎是拼尽全力,在金身符破碎之前,劈出了沧海横流剑。
令狐笑目光凝重,默默咬死牙关,顶着癸水门四人的夹击,也几乎是竭尽全力,释放出了冲虚解剑真气。
一时间,一边剑光如水,如沧海横流,铺天盖地。
一边剑气如月,如白昼月华,清冷凌厉。
剑招碰撞在了一起,爆发出了璀璨的光华,和极强的波动。
无数道细碎的剑气,宛如江河逆流,沧海月明,绞杀纠缠在一起,而后向四周席卷开来,撕山裂石,草木灰飞,将所有人吞没。
单单只是在方天画影上观看,都令人震惊。
这由上乘剑法,顶尖剑气交织而成的,唯美而凶险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众人心间。
所有人屏气凝神,一时都忘了呼吸。
不唯筑基境弟子心中震撼。
便是一些金丹,乃至羽化修士,都神情怔然。
此时他们境界高,实力自然比这些弟子要强。
但当年,他们还是筑基的时候,实力可远没有这个水准。
这些乾学天骄,在筑基境界,就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杀伤力,一旦将来入了金丹,乃至破入羽化,实力会强到什么地步,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这就是……乾学论剑啊……”
这句感慨,几乎同时浮在场间绝大多数修士心头。
无论低阶,还是高阶修士,都为此震撼。
方天画影上,剑气还在绞杀,爆炸还在弥漫,卷起烟尘漫山。
随着剑气消弭,爆炸渐止,烟尘渐散。
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一丝紧张的悬念。
到底……谁赢了?
适才的剑道杀招碰撞,几乎将两宗所有参战弟子,全部卷了进去。
这是真正的,决胜的一招。
既分生死,也分输赢。
胜者留下,败者退场。
那这场天骄对决,秦家的秦沧流,太虚门的令狐笑,到底谁的剑气更强?
谁才是真正的胜者?
众人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方天画影上,烟尘缓缓散去,最终露出了一道人影。
适才的杀伐,太过惨烈,上乘道法的碰撞,让两宗所有弟子,几乎全军覆没。
只有一人,还活着,还站在原地。
众人很快,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身黑水道袍,面容苍白阴冷,气息微弱,此时衣衫褴褛,持剑孑然而立,悲壮潇洒而又令人惊叹。
“秦沧流!”
“他竟然赢了!”
“了不得……”
“当真是精彩!”
“癸水门赢了太虚门,癸水门的秦沧流,赢了太虚门的令狐笑……”
……
看台上,一众世家和宗门的长老,纷纷神情动容,心思各异。
癸水门的长老,更是捋须颔首,目露欣慰。
但下一瞬,他们却全都神情一怔,盯着方天画影,瞳孔微缩……
论剑场中。
秦沧流一人孤身站立,四周空无一人,令狐笑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他还留在场地。
“我……赢了?”
“我胜了令狐笑。”
“我的剑道,是对的……”
秦沧流心中感慨万千,拼到力竭,战胜强敌的喜悦,宛如雨后春笋,自他心底油然而生,而后蔓延全身。
他更加笃定了他的剑道。
“赢了……”
秦沧流喃喃道,而后心中松口了气,微微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只眨了这一下眼。
再睁开眼时,便猝然发现,不知何时,他面前已然站了一个人,一对白皙的手指,指着他的额头,指尖有火光凝聚,然后……
就没然后了。
这一系列变化,都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没反应。
人影出现,白皙的手指一点,火光一闪,额头灼痛,论道玉碎裂。
等秦沧流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然到了场外。
他输了。
秦沧流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复杂难言,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比他更难接受的,是场外的观众。
他们正在为秦沧流喝彩,为他击节赞叹,为天骄的表现而折服……
然后不声不响中,一道人影出现,手指轻轻一点,一发火球,就将秦沧流给送走了。
所有人,就像突然被扼住了喉咙。
场间瞬间安静。
悲壮的英雄,死于卑鄙者的偷袭。
一代剑道天骄,败于火球术之下。
一场精彩而壮烈的天骄对决,画上了一个略显荒谬的“烂尾”结局。
一众修士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一句话说不出来。
墨画这一发火球术,把在场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
但无论过程如何,输就是输,赢就是赢。
墨画心情愉悦。
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一枚小小的火球术,就能终结比赛,这再合适不过。
论剑结束了,墨画和令狐笑他们,准备离开论道山。
到了路口,又碰到了秦沧流。
秦沧流死死看着墨画,那一双眼眸中,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恨意,有敬佩,有愤怒,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怨。
所有这些情绪,积蓄在心头,秦沧流有口难言,最终只憋出了一句话:
“墨画,我记住你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墨画心态倒还好,这句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反倒是他背后的司徒剑,默默叹气。
小师兄的论剑仇人,又加一个了……
众人往太虚门走。
回去的路上,令狐笑一直沉默不言。
墨画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小声问道:“笑笑,你心里不好受么?”
令狐笑摇了摇头,但一转头,见到墨画清澈诚挚的目光,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承认道:
“我输了。”
墨画问他:“那你觉得,你会赢一辈子么?”
令狐笑一怔,摇了摇头。
他就算天赋再好,剑法再强,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一次都不输。
墨画道:“有些天才,顺风顺水,赢了一辈子,但只要输一局,就道心破碎,一蹶不振,从此成了废物,彻底泯然于众人。”
“无论他此前天赋再高,悟性再好,赢得再多,终究还是破不了心障,失去了自己的‘道’,终生再难寸进。”
“还有些人,天赋一般,但很有韧性。一辈子一直输,一直输,受尽冷言冷语,尝尽世态炎凉,但却一直不放弃,一步步向自己的道去攀登。”
“这两类人,你想做哪种?”
令狐笑沉思片刻,道:“我好像,都做不了。”
他天赋好,但还没到一次不输的地步。
至少今天,他就输给了秦沧流。
但正因他天赋好,所以他也不可能一直输,终究还是赢的更多。
墨画点头,“是的,大多数修士,此生都是有胜有负的。”
“胜负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件事,是大道对修士的启示,是对你修道之路的塑造。”
“胜,是坚定你的路,负,是矫正你的路。”
“胜了,你就继续走下去,输了,那就查出不足,一步步精进……”
墨画继而又道:“这是我从阵法上,悟出来的道理。”
“在别人眼里,我或许是阵法天才,是阵道魁首,在论阵大会上,大杀四方,阵法无敌手。”
“但其实我学阵法,是会一直失败的。”
“一副阵法,我学不会,画不出来,一直失败,就会一直学,一直练,一直领悟……这样,失败得多了,渐渐地也就会了。”
道碑可以突破神识量的限制,让他比寻常修士,有更多机会练习阵法。
这也意味着,他画阵法失败的次数,比寻常修士,多了数十倍,乃至百倍。
正因为他在阵法上失败的次数,比别人多了太多太多。
所以,他才会强大到同辈阵师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
“真正的强大,是由无数次失败塑造的。”
“不要在意别人的吹捧,不要觉得,所谓的‘天才’,就一定要一往无前,胜迹累累,一次不能输。”
“这都是庸人的想法。”
“真正的天才,眼里只有自己的道。”
“真正的剑修,眼里只有自己的剑。”
“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只有自己最终的追求,才是真实的。一切的输赢,都是浮云。”
令狐笑心中触动,沉思片刻后,目光毅然道:“小师兄,我记住了。”
程默和司徒剑,也若有所思。
便是一旁的欧阳轩,都目光惊异地看了墨画一眼。
墨画见令狐笑明白了,点了点头。
笑笑是太虚门的剑道天才,也是自己的小师弟。
墨画真心希望他能不受俗名纷扰,秉承自己的剑道,一点点变强,将来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剑修……
……
之后众人便回到了太虚门。
论剑结束,稍作休憩。
墨画还有一件事,十分在意,是关于“火球术”的。
他便专门找到了谢岭,问了一下别人对他火球术的评价。
论剑之时,他在场上,大阵隔绝,听不到别人的议论。
也不知道,别人对他的火球术,到底是什么看法。
墨画很想知道,他自傀老传承来的,“道法万千,各有长短,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火球术也可以很厉害”的理念,究竟有没有被人理解。
因此,他要找个人问问。
谢岭比完黄字局,赢了两场,就被淘汰了,虽然可惜,但也尽力了,至少不留遗憾。
此后他便一直在外场观赛,自然也能听到别人的议论。
墨画问的这个问题,谢岭有些迟疑,似乎不太想开口。
墨画追问再三,谢岭无奈,这才小声道:
“小师兄,别人说你阴险,无耻,用火球术‘捡人头’……”
“是一个卑鄙的,会火球术的阵师。”
墨画愣住了,而后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这么精妙的火球术,竟然无人能领会。
还说自己“捡人头”……
墨画有点心累。
谢岭见状,便适时吹捧道:
“小师兄,你的火球术,真的厉害,我当时看的时候,都震惊住了,没想到火球术还能这么用……”
这个吹捧的话术,有些稚嫩。
但墨画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丝温暖。
还是自己的小师弟们好。
既然如此,自己怎么也要努努力,让太虚门成为四大宗,让自己的小师弟们,全都变成“四大宗的天才”……
话是这么说,但太虚门论剑的形势,却渐渐严峻起来。
一天的论剑暂时告一段落,太虚门终于不出所料地,跌落到了第二。
目前的名次,天剑宗第一,乾道宗第三,龙鼎宗第四。
太虚门这个第一,还是没能守住。
而且,眼看着第二的名次,也岌岌可危。
整个宗门的气氛,多少便有些压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