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玉去李天骄那里报到不久后发现李天骄早就住在了办公室里,她的家三口人走了两个,她也不愿意待在那个空掉的家里了。小玉把从家里煮的粥带来给李天骄吃,李天骄吃着粥眼泪直往粥里掉,最后说了一句:“都走了。”
张小玉说:“你搬我那儿住,咱俩做个伴。”
李天骄摇头。
张小玉问:“你嫌弃我是资本家小姐的身份?”
李天骄说:“是你不嫌弃我才好,我怎么嫌弃你。我太失败了,大半辈子了什么都没留住,就剩我自己了。”
张小玉安慰李天骄:“孩子当兵是好事,咱们俩明天去送送,一起去啊。”
李天骄回答张小玉:“他不想见我。”
“哪有当儿子不想见娘的,想见!”张小玉给李天骄信心。
李天骄无奈地说:“你去帮我多看两眼,我就不去给他添堵了。”
在欢送的锣鼓声中,李天骄躲得远远的看着麦卫青,麦卫青抬头看见人群里的李天骄,李天骄转身就藏躲起来,张小玉顺着麦卫青的眼神看过去也发现了李天骄。
“你们俩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也别担心我们,我们俩会互相照应的。”张小玉攥着麦卫青和秦建设的手说:“照顾好自己,走吧!上车吧!”
秦建设拉着张小玉的手不愿松开,“妈,你照顾好自己!妈,有事就找李阿姨,我跟她说好了让她多照顾你,你有事千万要去找她!”
“知道了。”张小玉对麦卫青说:“我会去找她,也会和她互相照顾,卫青也放心走吧!”
张小玉在人群里找到李天骄后冲车上的麦卫青和秦建设挥手,她一边挥手一边对李天骄说:“你个高挥手他们能看见!快点!把手抬起来!”李天骄也伸手挥了起来,麦卫青和秦建设冲着人群里的张小玉和李天骄挥手后敬了个礼。
李天骄和张小玉一起往回走,李天骄告诉张小玉:“办公室招贼了,我东西都丢了,也不值钱,怎么还有人看上?我得好好查查!”
张小玉回答:“别查了,我认罪是我干的。在我家里,你直接去家里住,咱们做个伴。是我求你去,我怕建设走了家里遇到上次抄家的情况,我应付不来。”
李天骄问:“你想拿我当挡箭牌?”
张小玉解释:“最近记性不好了,老忘记手头上的事情,灶上煮着饭转眼就忘,常常站在屋里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事情,难道这就老了?天骄,留下吧,我真是怕自己哪天……”
“小玉,咱们还是得划清界限,虽然近两年环境好一些,但还是怕被人盯上。我是为了躲清静才住的办公室,把铺盖还给我吧。”李天骄根本没听进去张小玉的那翻话,她不想给张小玉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张小玉坐在空荡荡的家里,人都走没了,家里的摆设也都收起来了,住了十年的地方突然陌生的像是从没见过一样。她想起五年前秦家棋下班特别早,她从学校回来时,秦家棋已经把饭做好了,但那天秦家棋很反常,话没几句,饭吃得也少。
小玉问:“是不是单位里有案子没破?”
“没什么,吃饭吧!”秦家棋脸上却不是没有事情的表情。
晚上张小玉回到卧室看见秦家棋已经打包好的东西,张小玉才明白秦家棋也要走了。秦家棋的身份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是张小玉的身世连累了他。
张小玉按住秦家棋的行李说:“你别走,是我拖累了你,我去找你们领导,我走!”
秦家棋问:“你去哪儿?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也别再节外生枝,而且你现在处境已经够不容易了!别再做出头鸟啦!要是前几年你家里人带你去了香港,你要是走了,也不会有着这么些麻烦,到底也是我拖累了你!”
张小玉:“你别乱说,是我自己不想走和你无关,我答应过你的只要和你结了婚就不会走的。你留下,我去支援边远地区,你的成分好能护住孩子,我留下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求你了!”
秦家棋:“已经下来调令了,不能改了。我是工作调动能带孩子去,我把玉清带走,云南地方好水土养人,玉清还小跟我去吧,蛋蛋你带着也方便些,我们俩一人养一个孩子。原谅我带走玉清,他长得像你,我得天天看着他才安心,要不我还真怕自己一个人真是怕熬不住。”
张小玉抱住秦家棋,“熬不住你也要熬住,我等你回来!”
秦家棋哼着:“咚哒哒…咚哒哒……”,抱住张小玉跳起来舞来。
秦家棋说:“和你在一起像是重新活过一次一样,真的,小玉。虽然我是个粗人,但我不喜欢现在这样每天憋着劲要跟谁干一架的环境,我喜欢和你一起做以前没见过的事情。我爹从小就说我蔫儿拧,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算你是个南墙,我也不回头。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我会重新走进这个家门,抱着你再跳一次舞。”
秦家棋的工作单位在云南和越南交界的凉山,说是工作的调配其是军队编外的援助人员,是因为他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要不是宇文秋水捐献文物秦家棋应该提前五年就上了真正的战场。秦家棋因为张小玉的问题和政治部的人据理力争,因为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他的公作调动一调就调了最危险的地方去了,他以为只是正常调的工作调动就带着秦玉清去了云南。秦家棋上了战场却让张小玉因祸得福避免了很多的激烈的斗争的麻烦,但也让张小玉因此得祸,这个祸事是她人生的一道裂缝,这道裂缝带着细小的末梢让张小玉和她的人生断篇了。秦家棋写信告诉张小玉秦玉清被寄养在土著民的家里,远离战场,他也不能常去见玉清,但云南民风淳朴和内陆激烈躁动的氛围完全不同,小玉可以不用担心玉清成长环境。
张小玉看着秦家棋寄回来的照片,她似乎认不得照片里的玉清了,他长成了一副张小玉从没见过的模样,照片里的秦家棋那张脸也黑得糙得不像个样子,他们走了四年像走了一生似的,让张小玉越看越像不认识他们一样。
张小玉拿着照片给李天骄看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怎么会越长越变了样呢?以前长得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要是走到街上玉清叫我妈,我可真是不认识了!张小玉告诉李天骄这张照片是战地的记者给这对父子拍的,也多亏了这位记者她才能看看那对远行的父子现在的模样。
张小玉问李天骄:“你说我还要等多久,等多久他们才会回来?以前敢等,现在等不及了,越来越等不及了。”
李天骄问:“你等不及了要去哪儿?”
张小玉说:“还能去哪儿,不就那一个去处了。”
李天骄见张小玉的精神头似乎越来越显老态了,脸还是那张脸但总是冒出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东西来,那种东西时而让她荣光焕发,时而让她生出一个老态龙钟样的自己来。“小玉,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们等的起,我们得等老麦和老秦回来不是吗?是,你是比我大几岁可也不老,别乱想听见没!你看玉清不是越长越像你了,怎么也得等他们爷俩回来好好的团圆!”
“团圆?”张小玉的团圆梦早就圆不了了,团圆二字越来越碎,碾碎了一地的渣滓就算能捡起来来也粘连不上了。“子弹是不是不长眼啊?”张小玉像是在问李天骄更像是在自问:“为什么掉着工作就上了战场上去了,为什么?还是因为我,到底是因为我。”张小玉一直自责是因为自己成分的原因才让秦家棋再次上了战场,但她不知道秦家棋在部队的后方其实没有那么危险,但不长眼的子弹确是让她彻夜难寐。
一大早张小玉就拎着扫帚在校园里扫起地来,广播上又开始叫师生去主席台集合,张小玉摸摸自己的口袋,她的写着资本家大小姐的帽子怎么没了,没了帽子的张小玉急得团团转,这下她可惹出大事来了。她心急忙慌得往主席台那儿跑,她得赶紧去坦白赶在大会开始之前去坦白,要不一会儿更得遭殃。
赵讳拽住张小玉问:“你怎么来了?”
“我帽子丢了,赵大爷!我,我得去坦白!”张小玉急着走,但被赵讳拽住走不动。
“找什么帽子!找李天骄去!她不是让你每天去报到接受组织的调查?快走吧,别在这儿添乱了”,赵讳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赵讳拿着自己的帽子对张小玉说:“赶紧走,我帽子还在,我也得走了!”
“李天骄?报到?啊~!报到!我这迟到了!我,这!哎!”张小玉扔掉自己手里的扫帚就跑,她这才想起来李天骄要每天去她报到的事情。
李天骄带着红袖章站在门口左右看一直不见张小玉的身影,她害怕是不是反动小组又去抄张小玉的家了,她急得直跺脚。张小玉在路口拐着跑了进来,李天骄相迎上去,“张小玉你怎么回事?”
“我去扫了会儿院子?”张小玉大喘气着说。
“扫什么院子?”李天骄问。
张小玉回答:“学校!”她还是上气不接下气。
李天骄狐疑:“谁让你去的?”
张小玉稍微缓了口气,直了直身子道:“我自己,我忘了你让我来报到的事儿啦!忘了。”
“怎么能忘了!天天来还能忘了,你这记性还真是不好了!进去吧,不过我一会儿得批评你,你别说话听着就行。”李天骄嘱咐着张小玉进了办公室。
下午从李天骄的办公室里出来,张小玉又回了学校站在那座假山前看着深秋里的池塘开始干渴而漏出河床。她想起从前大玉和秋水常在假山后卿卿我我,她一出现秋水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斗起嘴来他却常是张小玉的手下败将。张小玉对着淤泥堆满的河床发笑,笑曾经年少可爱日子无限绵长,温柔了时光。
“那是谁啊?”张小玉回头看见一束强光刺进双眸,“是张老师啊!”光束离开了双眼,天瞬间漆黑,轰的两声巨响在炸裂在脑海里,张小玉对着漆黑的夜大喊:“爹!”传达室的门卫老大爷被张小玉的突然呐喊吓得后退,他用手电筒又指向张小玉问:“是张老师吗?”
张小玉手挡着光点点头,“是我!”
老大爷问:“你怎么了?想你爹了?”他知道这里是张家的老宅子,“快回家吧张老师,我也要关大门了。你没事儿吧?”
“没事,麻烦您了。”
张小玉围着从前她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大圈,从前都要绕着走的地方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都想一一看一眼,看一眼心里才能踏实。张月娥打开门看见张小玉站在门口吓得叫娘:“亲娘哎!小玉,你吓我一跳!干什么呢?大半夜站在这儿,找俺有事?”
“路过。嫂子,我走了,回家了。”张小玉消失在夜色里。
韩忠听到张月娥的声音从屋里出来,“谁来了?”
张月娥指了指小玉消失的夜色说:“小玉!走了。”
韩忠问:“她来有事?”
张月娥关上门说:“没事,路过。”
韩忠又问:“你不是去倒垃圾吗?怎么又拎回来了?”
“我这被她吓得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张月娥重新打开门出来倒垃圾,“真是老了,一转身就忘自己要干什么!”
秦素素时隔多年,上一次她留下孩子后就逃跑了,这一次她不知道为了什么又找了回来,找到的还是李天骄。张小玉进了办公室看见秦素素像看见陌生人一样,都是年过半百的女人,韶华不再,只匆匆见过一次面再见肯定不能相识。
李天骄问张小玉:“还认识吗?”
张小玉看着几乎满头白发的秦素素摇头,“这位是……”
“秦素素。”李天骄回答。
“秦素素。”张小玉并没有想起秦素素到底是谁,“秦素素……秦素素!你真的是……”张小玉不能相信还能再见到秦素,她看着李天骄问:“她真是秦素素?”
“家棋媳妇!我真的是秦素素,我来找…不,是来看看孩子,这!我啊想着再来看看,我听说这里闹的凶,不知道孩子跟着你们是不是遭罪了?我听说过你是资本家大小姐,要是蛋蛋跟着你们遭罪,你们就说我是他亲娘,我成分好!”秦素素一口就把那些难言语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天骄把杯子摔在桌子上,“你来的还真是时候!你想看他,他不在了!”
“不在了?怎么不在了?我的儿……”秦素素被刺激到。
“不是不在了,是去别的地方了,当兵去了。”小玉赶紧解释:“他当兵走了!”
秦素素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哎~!李主任你说话也太不负责了。”
李天骄问秦素素:“你才不负责,你还有脸回来?他们俩傻了吧唧的替你养着和野男人的孩子,你现在还有脸回来找他们!”
秦素素声音尖利:“是家棋的孩子!我不是说了他没吃过好东西长得小,可真的是家棋的孩子!你不能冤枉我!我不是那样的女人!”
“我冤枉你?!”李天骄被气坏了,拍着桌子站起来,秦素素被李天骄突来的阵仗也吓了一激灵,“你把话说清楚,是秦家棋的孩子你跑什么?你为什么跑?”
秦素素指了指小玉,“他有媳妇了!我留下算怎么回事儿!”
李天骄不依不饶,“是因为她吗?蛋蛋可都说了你给他生了个妹妹!你早就跟了别人,你就是想赖着他们给你白养孩子!现在你来找孩子了,没门。你别想见他!”
“好了,别吵了天骄,被人听见。”小玉劝天骄。
“哼!要怕也是她怕!”李天骄站起来又坐下,“真是恶人先告状!你成分好怎么不早养着你的儿子,现在来认,你也真不嫌害臊!”
秦素素嘀咕:“孩子真是家棋的,不会错。”
李天骄不耐烦地说:“行了,别没完没了,说吧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秦素素解释:“得亏来了,要不我儿不定被你们怎么不待见呢!他就是秦家棋的儿子,我是带着他嫁了人,那个死鬼整天看他不顺气,我又给他生了个丫头他更见不得我儿了,动不动就打我们娘俩!我只能来找家棋,我想瞒着我跟过别人的事情,到底也给他生了个孩子,他也不能不管我们娘俩!谁知道他娶了她,我就想把蛋蛋留下总比跟着我强!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李天骄回秦素素:“你早就该天打五雷轰了你!”
秦素素哭眼抹泪地继续说:“家里老头子死了,女儿嫁人了,蛋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来看上一眼,多少天都睡不着觉了,就想着十几年不见了看一眼也好,不看这一眼怕熬不过去。我那女婿套上驴车就带我来了!”
张小玉从外套内里的胸口布袋里拿出一个手绢打开,里面是秦家棋、秦玉清还有秦建设的一寸小照一共三张,她拿出秦建设的照片递给秦素素说着:“蛋蛋的,你看看!”
秦素素举得老远仔细看,“老花眼了,看不清。”小玉帮她拿得更远一些,“奥!看见了,嗯~!像,像家棋!”小玉拿出眼镜也拿着照片和秦家棋的照片比对了一下,越看越像,早在多少年前她就觉得爷俩越看越像,只是秦家棋不愿意旧事重提。张小玉看完递给李天骄,李天骄看了也不说话了,李天骄也明情因为她曾经还提醒过张小玉蛋蛋的真实身份。三个女人都没说明白,但其实也都明白了。
秦素素站起来道:“真是又麻烦你们了,这又折腾了一回!”
张小玉把秦建设的照片放到秦素素手里,“你留着吧,想了拿出来看看。等家棋回来我会告诉他蛋蛋是他儿子的。”
秦素素问:“家棋呢?”
张小玉回答:“在云南,调去工作了。”
秦素素握住照片走了。
李天骄对张小玉说:“你就是心善!听她瞎说!”
张小玉说:“我也觉得越看越像,越看越像,你以前不也这么说过。当年医生也只是猜测,也不能说一定是。”
李天骄不服气:“等秦家棋回来就让他们爷俩滴血认亲!秦家棋和麦思成这两个王八蛋,他们俩肯定狼狈为奸来着,跟我们俩打了十几年的哑谜!”
张小玉和李天骄两人相视无奈地笑了起来,张小玉眼里笑了出来泪说:“大半辈子了!要是我忘了告诉蛋蛋,你记得帮我提一下,什么事情都不在脑子里放一下,总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