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床上,法海裸着后背,趴在锦被堆里,任由嫣红在他那已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背上涂抹着药膏。
“嘶……,轻点啊,疼呢。”
尽管嫣红已经很小心了,可法海还是不免呲牙咧嘴。
没法子,老爹下手真就有够狠的,兄弟俩联手对抗都不行,全都被打成了一滩烂泥。
“老爷怎能这样,又不是二爷的错。”
看着法海的惨状,雪晴的眼圈都已是红了。
“二爷真的好惨耶。”
“哼,都是那老虔……”
……
边上,几名小丫鬟也都看不下去了。
“够了,你们几个闭嘴,老爷与大娘自有主张,是你们可以非议的吗?”
法海倒是没吭气,可嫣红却是听不得了,霍然回身,板着脸便训斥开了。
“……”
嫣红是通房大丫鬟,她这么一动怒,小丫鬟们自是不敢再乱说些什么。
对此,法海虽很不以为然,可也不好说嫣红的不是。
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哟,二哥,您这是开染坊呢?”
就在此时,夸岱突然冒了出来,只瞧了眼法海的后背,当即便坏笑着幸灾乐祸了一把。
“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法海气恼地拿起了个枕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哈哈……”
夸岱一点都不恼,在接住了枕头后,当即便咧着嘴大笑开了。
“不想要分红了是吧?”
笑个屁!
法海冷冷地丢出了句话。
“别啊,小弟这不是跟您闹着玩的呗,嘿,本来还想邀二哥一道去悯忠寺赏梅呢,看来是去不成了。”
笑闹归笑闹,夸岱还真就怕自家二哥会趁机赖账,赶忙便岔开了话题。
“去,为什么不?嫣红,赶紧,先把药膏抹好了。”
被自家老爹借切磋之名狠揍了一顿,法海心里头真就憋屈得个够呛,出去散散心也好……
悯忠寺,位于宣武门外教子胡同南侧,始建于大唐贞观十九年,是京城里最为古老的寺庙,香火极旺,不过,时值大雪初落,游客并不多。
法海并不信佛,也就只是按着进庙的规矩,在大雄宝殿里上了炷香,而后,哥俩个便即在空旷的寺院里随意地逛荡上了。
要说寺内的景致,其实也就只是一般,唯有一片梅花林分外吸睛,红、黄、紫三色梅花交相辉映,确实美不胜收。
夸岱手贱,见梅花开得正艳,兴冲冲地就跑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伸手便要拗下一枝。
恰巧,就在此时,有个跟夸岱差不多年岁的孩童也看中了那一枝,两人几乎同时伸出了手。
结果自然不用说,斗嘴没几句,就直接上手了。
夸岱好歹是练过几手的,打起来,那真叫一个凶悍,却不料他的对手居然也是练过的,下手比夸岱还狠,三两下就把夸岱给打成了熊猫眼。
“住手!”
眼瞅着自家弟弟吃了亏,法海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略一用力,便已将那名孩童给扒拉得趔趄倒退不止。
“仗着人多是吧?你们等着!”
这一见法海身材高出了自己大半个头不说,身后还跟着几名魁梧的健仆,那名清秀孩童明显有些慌,但却并不甘心吃亏,在丢下了句场面话之后,拔腿就逃。
“二哥,上啊,打死他,奶奶个熊的,竟敢打我,特娘的找死……”
吃了个暴亏之下,夸岱那叫一个愤怒,跳着脚地狂吼个不休。
“行了,瞧瞧你的德性,早叫你一道晨练,你不干,这回吃亏了吧?”
以大欺小,摆明了就是不妥。
更别说那孩童一身的绫罗绸缎,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就这么点小事,平白与人结仇完全没必要。
“你……,你还是我哥不?”
夸岱大怒,话都说不利索了。
废话!
法海懒得解释,转身便走,却不料入眼便见一名白袍青年正缓步而来,早先逃走的那么孩童就紧跟在侧。
竟然是他。
法海瞬间就认出了来人,那不就是名满天下的纳兰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么。
不过,认出来归认出来,他却并没迎上前去,而是静静地站着不动。
无他,佟家东府的面子可丢不得。
“纳兰性德在此有礼了。”
现如今,正是纳兰明珠最鼎盛之时,但,纳兰性德却并没丝毫的烟火之气,有的只是彬彬有礼的君子风范。
“容若(纳兰性德的字)兄客气了,在下佟家法海。”
在还礼时,法海同样是一派的温润气质。
“哈哈……,原来是法海贤弟,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舍弟揆叙无状,若有得罪处,还请多多包涵。”
纳兰性德先是一愣,而后便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弟弟们的打闹,不过寻常事,实不值一提。”
这事情说起来双方都有错,法海本来就没打算去计较那么许多。
“说得好,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贤弟若是不嫌弃,且一道坐坐可好?”
这一见法海年纪虽不大,可气度却是相当不凡,纳兰性德还真就起了结交之心思。
“固所愿不敢请尔。”
面前这位才华横溢,一手诗词冠绝大清,更是文进士武举人,法海对其可是仰慕已久了的,如今既是遇上了,那自然是得亲近一二。
“好,贤弟,请!”
纳兰性德摆手便是一让。
“容若兄,请。”
法海同样礼数周全地也摆了下手,而后方才与对方肩并肩地走向了被梅林半遮掩着的一处亭子间。
“咳咳……”
这才刚各自落了座,纳兰性德突然来了阵猛咳。
“容若兄,你这是……”
看了眼对方的狼狈状,法海突然想起纳兰性德好像就是病死在这一两年,心不由地便是一抽。
“没事,老毛病了,寒症,太医看过了,说是只能养,没法治,呵,那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在用一块白绢擦了擦嘴之后,纳兰性德这才洒脱地给出了个说明。
“……”
似这等生死看淡的洒脱,法海自认办不到,所以,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
“不谈这个了,大雪初晴,宜欢饮,来,为兄先干为敬。”
纳兰性德显然不太愿意谈论自己的病情,笑着便端起了酒杯。
“饮胜。”
法海跟着也举起了酒杯。
只是,心下里一个念头却是在不停地转悠着——救人还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