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大雪如幕。
天地之间一片萧然。
绵延不知多少里的云山山脉之中,冻结的无定河河道蜿蜒而下,在下游逐渐汇聚多段水流,化为浩荡长河,直入汪洋。
上游灵州连江县人迹罕至之处,一座破败的庙宇坐落在冻结的河岸边。
庙宇一看便知道颇有历史,但年久失修,只剩下书写“无定河河神”的匾额还算完整。各处殿宇八面漏风,就连大殿前的香炉,也布满铜锈,不知多少年没人上香了。
侧面的偏殿之中,搭建的简陋的炕上铺满了茅草,一个面容清秀俊逸的少年穿着单薄的道袍,缩在角落的草堆中,和一头足有五尺多高膘肥体壮的驴子大眼对小眼。
“烧柴一点没剩?”
“昂……”
“粮食都没了?”
“昂……”
“缸里养的鱼,也吃完了?”
“昂……”
少年道士瞪大了眼睛:“准备了大半年的粮食和烧柴,这几天就用完了?是不是你平日偷奸耍滑,根本没好好干活?
“还是说……”少年面带几分不善的看向驴子:
“粮食都被你偷偷吃了?”
满脸憨态的驴子一个激灵,当即跪倒,驴头抢地,竟张口说出人话来:“冤枉啊老爷,小驴虽然平日里奸懒馋滑,但老爷您的命令,小驴哪敢不遵?”
“只是神庙周围这几十里土地太过贫瘠,长不出几棵树,也种不出多少粮食。
“河里的鱼虾更是几乎绝迹,小驴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几条小鱼养起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攒下粮食了。
“小驴胆子虽大,但偷吃粮食,违背老爷命令这种事可万万不敢的!”
驴子说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从两个蹄子的缝隙偷瞄小道士的脸色。
少年道士听罢一时无言,他知道神庙周围条件差,但没想到会这么差,竟然连口粮烧柴都凑不出来。
这样他还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呼……
一阵寒风吹过,少年紧了紧身上的道袍。看了看修补后依旧漏风的房屋,不由吸了口冷气,心道:“也不知道天书点没点亮寒暑不侵,辟谷服食的法术,先扛过这个冬天才是真的。”
他念头闪过,意识深处,一卷散发着清气的书卷浮现出来。
翻开第一页,只见漫天白雪之下,一条残缺的浩荡长河向远方奔流,一座残破的庙宇坐落其上。那庙宇大殿正中的神像眼睑垂落,全身遍布蛛网般裂纹,似乎随时都会崩解。
而在这幅画卷之上,书写着几行简单文字:
江水寒
神位:正九品无定河河神(神体沉睡,神权残缺)
神通:点化、身外化身
信徒:无
看着这熟悉惨淡的文字,少年淡定的翻开下一页,顿时大片的文字映入眼中:
袖里乾坤、五色神光、颠倒阴阳、法天象地、移星换斗、紫绶天衣……种种神话传说中的法宝神通、阵法秘术的名字尽在眼前展露。
可惜,除了上方的点化和身外化身散发着圆满的清光,其余文字都是灰暗的,代表这些术法神通、阵法炼器全都没有开启。
他所期待能够寒暑不侵,辟谷服食同样没有点亮。
感受着周围的寒意,少年向草垛中缩了缩,暗自嘀咕:“这样下去,我怕不是要成为第一个冻死的神仙?
“这穿越是倒霉还是走运?”
他叫江水寒,是个穿越者。
两年多前,他因救人而死。临死之前,天书带着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刚一穿越天书便显化神通,给他凝聚无定河河神之位。
天地业位降临,无穷伟力加身。
刹那之间九品符箓让他踏入仙神之路。
但还没等他高兴,清醒的意识便因为神位权柄不全,直接陷入了沉睡。
这两年多中,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沉睡,之前清醒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足一个时辰!
并且在那沉睡之中,无数的画面信息灌注,无数的痛苦诱惑,无数繁杂的情绪不断的冲击着他的意识,锤炼着他的意志,那种难以言表的滋味让他倍感煎熬。
虽然如此,但清醒的时间也让他对自身状况有所了解。
这河神神位的权柄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破碎,天书凝聚的权柄也只是其中残缺部分。
以此凝聚的正九品神躯残缺,不但大部分能力缺失,影响的范围更是只有神庙周围十五里,还几乎每时每刻都沉睡。连带着他的意识也跟着沉眠,并在沉睡中接受那些信息痛苦的锤炼。
而想让神躯完全恢复,摆脱现在的状况,只有三个办法:
一、是靠着九品神位本身聚拢演化权柄的能力逐步恢复,日积月累,至少要花费十余年的功夫。
二、便是找到其余残缺的权柄,让权柄神位相匹配,神躯自然恢复。
三、就是凭借香火之力,汇集众生信念化为神力,来补全甚至延伸壮大权柄。
但神庙周围太过偏僻贫瘠,周围几十里连棵树木野兽都难找到,更别说能够形成信仰的人烟了。江水寒就是想要在清醒的时候来展露神迹,招揽信徒都做不到。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穿越这两年半来,天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点亮一门神通,如今已经有点化和身外化身两大神通。
其中点化能为万物开启灵智,提升悟性。
一些特殊的存在被点化后,还能以河神权柄封敕为护法神将,获得神力加持,来守护庙宇。
那驴子便是江水寒点化封敕的两个护法神将之一,另一个则是神庙中的一口钟。因为是神力敕封,带有江水寒和无定河神印记,这两个护法神将完全被他掌控,却也只能在神庙或江水寒身周十五里活动。
想让它们去搜寻权柄,根本做不到。
而身外化身则是破局的关键。
以神力塑造神躯之外的血肉之躯,意识融入其中。这样即便神体沉睡也不会再影响到江水寒的意识,完全能够凭借肉身离开神庙自由行动。
敕封的护法神将也可以跟他一起在外行走,去搜寻权柄。
两年多的不断沉睡磨砺,江水寒早就受够了,是以在神力足够,意识清醒的第一时间,他就迫不及待的重塑肉身。
只是这寒冷的天气给了他当头一棒。
隆冬大雪之下,他这只有一套道袍的单薄身躯,出去非冻死不可。
只得留在庙里,静待春天到来。
但现在……
“咕……”
肚子中的声音翻滚,饥饿的感觉上涌,江水寒虽然是河神位格,但这具身体还是肉体凡胎,没食物果腹的情况下,根本撑不了。
到时候饿死了,意识又要重回神躯之中,等待神力积攒,在沉睡之中锤炼意志。
那滋味……
江水寒紧了紧身上衣服,正看到偷偷瞄他的驴子,眼睛顿时一亮。他离开草垛,来到驴子身旁,伸出手摸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舔了舔嘴唇:“驴子啊……老爷对你好不好?”
驴子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道:“没有老爷点化小驴还浑浑噩噩,和那普通的禽兽一样,哪里知道什么叫生活,什么叫活着?
“老爷对小驴恩同再造,没有老爷哪有小驴啊!”
“夸张了夸张了……”江水寒嘴角上扬,连连摆摆手,随后摸着驴子的脑袋道,“那,老爷现在需要你帮个小忙,你帮不帮?”
驴子身子一颤,两个前蹄在地上滑动两下,小心翼翼的道:“能……能帮老爷是小驴的福气。”
江水寒满意的拍了拍驴头:“你看啊,这天寒地冻,庙里柴尽粮绝,你的草料剩下的也不多……”
江水寒眼神话语微顿,飘忽的看了眼周围的茅草继续道:“与其到时候都冻死饿死,不如死你一个,你说是吧?
“能为老爷出一份力,想必你也很开心吧?”
驴子感受着江水寒手掌的抚摸,眼眶含泪的点点头:“老爷说的是,小驴开心的很,这是小驴八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江水寒满意的拍了拍它的脑袋,张口画饼:
“你也不用担心害怕,你是我第一个点化的生灵,还被敕封为护法神将,死了没的也只是肉身,魂魄还能在神庙里游荡,不怕冷也不怕饿。
“等老爷我再积攒些法力神通,就能给你重塑肉身,让你复活过来。
“就凭这份功绩,到时候老爷我敕封你为帝君星君,一步登天,寿与天齐!
“这好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他们非抢着干不可!老爷却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你说老爷对你好不好啊?”
驴子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小驴就知道老爷心善,只是……小驴不过是个几百斤的孩子,都割了这一身肉也未必能撑过这个冬天。要不老爷咱再等等?说不定这几天就有转机。
“而且您晚宰小驴几天,就能多撑几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的好有道理!
江水寒摸了摸下巴,看着驴子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老爷我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过几天怕是没力气做肉干,到时候你岂不是白死了?
“那该多浪费啊……”
“老爷,老爷你忘了!还有小的呢。”驴子匆忙人立而起,驴蹄拍着胸脯道:“老爷您放心,到时候小驴自己切肉腌肉,保证浪费不了,让老爷您好好地度过这个冬天。”
这么忠诚的言论,听的江水寒都是一愣。
看着驴子那驴蹄放在胸口,驴脸仿佛刻上了忠诚二字的模样,他缓缓点头:“好,不愧是最忠诚的驴护法,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好嘞!”驴子的声音都上扬了八度,一抬蹄子蹿出了大殿:“小驴这就去河里好好找找,看看有没有新来的鱼虾给老爷您炖个汤什么的。”
江水寒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驴子摇了摇头:“我这个人啊,就是心软……”
他话音刚落,门口一片风雪倒转,只见那刚窜出去的驴子又嗖的蹿了回来,长长的驴耳兴奋的打着旋,口中急促的叫道:
“老爷老爷!有人!有人啊!
“二十里外,正有人往神庙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