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会持续的时间不长，两个小时刚过就结束了，比王守武原本预计的时间，缩短了很多。

主要是自从赵平泼了冷水之后，内地参会人员的提问的积极性就直接降到了最低点，甚至一度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逼得王守武不得不点了几个名来发言，以支撑场面，才勉强拖过了两个小时。

电子半导体的行业讨论会，其实内地开过的次数，是很多人最喜欢的说空话套话，秀存在感的场合。原本不少内地参会人，是提前准备了发言内容的。

但这次讨论会明显不同，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行业会议，而是英豪寻找合作伙伴的会议，他们原本准备的内容，就根本不适合再提，很多人也就只能勉强应付几句，就草草结束了发言。

整个讨论会的进程，就是纯纯的高开低走，虎头蛇尾，在冷清中结束。

前半部分的时候，其实讨论会的气氛还是很热烈的，尤其是讨论Z80芯片合作的时候，参会的人都看出了其中的利益所在，提问非常积极。

到了赵平提出用美元进行采购结算的时候，气氛更是达到了真正的高潮，转折其实就出现在，赵平对合作要求严格把控，要求合作企业承担对应风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热情都冷却了下来。

赵平讲的第一个合作，其实就是要发展Z80的经销商体系，其中风险可控，收益可观，诸人自然是积极的。

至于第二个、第三个合作，其实就是要建立内地的零部件和技术供应商，而且是用美元进行结算，诸人参与的意愿其实也是有的，只是对于英豪的供应商要求的严格，非常的不适应，才纷纷闭嘴。

后世的人，对所谓供应商认证、供应商管理的一套规则，都能够安然的接受，甚至很多人为了获得认证机会，都要付出很大的先期成本。

但现在是1983年，内地还处于严格的计划经济之下，这套供应商管理的要求，其实与内地企业的过往经验，恰好是背道而驰的。

市场经济是在用货币来调配物资的，拥有货币使用权的需求方，往往在市场中占据着极大的话语权，即使是资金和技术实力雄厚的厂商，也要假模假式的宣城“顾客就是上帝。”

但内地此时物资短缺，加上严格的按计划进行生产和调配物资，使得需求方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需要坐上火车汽车四处出差的，往往是采购员，而销售人员却几乎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买主上门，卖不卖还要看心情。

这种长期形成的习惯模式，几乎已经深入了很多单位的人心之中。

如果赵平不是港商，没有提出用美元结算，显示出了合作的诚意，恐怕下面的人听到英豪要求那么多，就不止是闭嘴冷场那么简单，甚至都有可能直接站起来，问赵平“有没有睡醒”。

这种冷场的背后，其实就是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的完全不相容。市场经济之下，需求方是甲方，是“金主爸爸”，但计划经济下，生产商才是皇帝，买货的是“孙子”。

说得难听一点，内地的很多企业已经被惯坏了，越是有技术能力的企业，被惯的越厉害。根本不愿意接受需求方的任何约束，也不愿意承担任何市场风险。

内地改开的过程中，为什么很多的企业经营困难倒闭了？原因肯定很错综复杂，但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调配资源的机制已经改了，很多企业还习惯于老的思维，自然就被淘汰了。

赵平北上之前，与陈兵曾经深入讨论过，对内地的现状已经有了充分的心里准备，对于讨论会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其实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脸上完全波澜不惊。

在内地要建立起英豪的供应链，是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的，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

陈兵和赵平从来没想过能够通过一次讨论会，扔出美元订单，就能让内地的企业蜂拥而至，纳头便拜。

陈兵与赵平早就达成了共识，内地的供应链可以慢慢的搭建，但每一个被纳入供应链的供应商，都需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对供应链的严格管控，才是英豪的第一原则。

赵平这次北上是带着六个工厂，3亿美元的投资规划来的，此前的投资谈判，也都是一直在与官方进行洽谈，而且洽谈的也是十分的愉快。

英豪如果只是想与内地的潜在供应商，建立起合作的渠道，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与官方进行洽谈，然后由官方来指定与英豪进行合作的机构。这一定是内地最欢迎，也是表面效率最高的路径。

但如此一来，与英豪进行合作的责任方，就变成了官方，那些具体的合作机构，也只是为完成官方不止的任务，是根本不可能真正受英豪管控的。

也正是因此，在产业合作方面，英豪才采用“讨论会”的方式，直接与潜在合作机构直接进行面对面，而将官方只放在旁观和协调的位置，就是为了掌控合作中的主导权。

赵平在北上之前，在陈兵那里已经接受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在“讨论会”结束离开之时，一脸的云淡风轻，毫无受到挫折之感。

这次“讨论会”并不是失败的结束，而仅仅是一个艰难的开始，陈兵相信，这次“讨论会”表面的失败之下，一定会引起真正有心人的注意，会后真正有意向合作的机构，一定会再来找英豪进行主动的沟通，这些才是真正的合作人选。

赵平能够云淡风清的离开，那些参会者也各怀心思的散去，最尴尬的反而是官方的几个代表。

那位超品在讨论会的前半程，还一直在面露笑容，但等到讨论会开始冷场之后，他的笑容也就全部消失了，严肃的面孔下，明显在压制着怒气和不满。

讨论会之后，赵平将零部件和技术采购意向清单，提供给王守武，就结束了这次首都之行，前往沪海进行建厂的实地考察。

赵平走了，但事情远没有结束，超品两天之后，就再次将王守武等人召集了起来，还请来了周主任，要讨论如何推进与英豪的产业合作。

这是一次小范围的内部闭门会议，参与的都是真正的行业专家和行业管理者。

一上来，超品就为这次会议定了基调，“电子产业、半导体产业，都是我们要重点发展的产业。

这次英豪的赵平董事长，带了这么多工厂投资项目前来，又明确表示了与我们国内厂商进行合作的意愿，这对于我们的电子产业、半导体产业是个难得机会。

我们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把国内的电子产业尤其是半导体产业搞上去，今天我就是要讨论一下，如何把握住这次机会，后续的工作如何展开。

工厂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相信英豪会很快按照协议推进工厂的建设，这方面就不用多说了，重点讨论如何与英豪进行产业上的合作。

守武，英豪你接触的最多，这次合作讨论会也是你在协调，你就先来说说。”

“英豪与我们内地的合作，是非常有诚意的，赵董事长这次直接带了六个工厂，真金白银要投资3亿美金，就是这种诚意最大的体现。

这些工厂建成之后，虽然是外商独资企业，但这些工厂的产品却都是国内暂时无法进行生产的，也算是填补了国内的空白，本身就能极大的提供国内的技术水平，而且还能帮国内培养出一大批技术人才。

不过，我个人更看重这次英豪提出来的产业合作计划。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赵平董事长留下的那份清单，如果这个合作计划能够真正的实施下去，我们国内的电子行业基础，就能算真正建立起来了。

赵平在合作讨论会上，一共提了三个合作的意向方案，我会后又仔细想了一想，这三个合作方向，都极有针对性，可谓是饱含深意。

第一个意向，是围绕Z80的应用开发进行合作。这个事情上个月在特区时，英豪的总经理陈兵，就向我们提出过，回来之后，我也找了几家科研院所的同事沟通交换过意见。

这个合作是非常有可行性的，那些科研院所也表现的很积极。我相信，只要我们对这个合作给予充分的肯定，不需要另外做太多的工作，英豪与这些科研院所就能很快把这个合作推进起来，落到实处。

如果这个合作能够全面展开，就会以Z80的国产化为契机，带动应用产品研发的快速提升，我们初步测算过，英豪Z80的国产化，有望带来上百亿的电子业产值增长放大。

这上百亿的产值增长，会在未来三到五年内逐步实现出来，这就是英豪对内地电子产业带动作用的最直接效果。

赵平提出的另外两个合作方向，其实是密切相关可以和二为一的，都是向更上游的合作。

只不过一个方向更偏重零部件等实物，一个方向侧重在技术等非实物的内容，这个国外叫知识产权、无形资产。

如果从英豪的角度来看，英豪提出的这些合作，其实就是要把内地的企业，发展为他们的供应商，以便降低成本和保持供应稳定。

但这种发展供应商的合作，对于我们国内同样会产生巨大的带动作用。

英豪的这份清单，覆盖的技术范围很广，从各种电子元器件、到各种设备，几乎都有所覆盖。

尤其是英豪准备在沪海要投资的芯片厂和半导体设备厂所对应的需求清单，更是包括了几乎半导体行业的全部上游产业。

从各种半导体硅片、化学材料，到各种半导体设备，再到半导体设备的各种重要零部件，几乎都包含在内。

我可以这样说，如果这些清单上的内容，我们能够全部实现了国产化，满足了英豪的需求，就相当于我们国内在半导体领域，建立起了完整的半导体产业基础。

赵平在讨论会上说过一句，能够把产品卖给英豪，也就能够把产品卖给其他的国际厂商。

我的理解是，我们国内的产品能够达到英豪的需求，就代表着我们的产品能够达到了国际的先进水平。

我这两天特意把赵平留下的那份清单与我们国内自己的重点科技目录进行了对比。

这个清单上的内容，与我们过没的重点科技目录，有非常大的重合。可以说，推进与英豪的这种合作，与我们自己的科技发展计划目标，是非常一致的。”

王守武的讲话，基本得到了与会诸人的一致认同，今天来参会的，都是对电子、半导体的业内人士或主管人员，对于与英豪的合作也都是持支持态度的。

但就像研讨会上的情况一样，讨论到了如何操作的层面，很多人讲话时就谨慎了起来。

行业管理不是军事管理，做不到上面一声令下，下面就要不惜代价来完成目标。

下面的各个企业、单位，不仅承担着上面要求的各项目标，也关联着无数员工的生活所需。很多时候，上面与基层单位也只能商量着来，而不可能过于强硬。

尤其是当前改开的一个重要方向，就是给下属的单位，尤其是企业更多的自主权，而不是象以前那样，完全的跟着上面的指挥棒走，这会更加加大协调的难度。

看到说起具体的操作，就有人开始闪烁其辞，超品就不想再听那些不着边际的扯皮，直接再次点名，

“老赵，前两天的讨论会你也参加了，电子、半导体也主要是归你们管理的，你来说说，下面这些单位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反映？”

老赵是二机的副巡抚，主管的就是电子产业，对于英豪也同样非常的熟悉，之前与英豪合资成立了生产打字机的英豪科技，老赵就是直接拍板的人。

被点名的老赵说话到是直接了很多，“这几天，我也找了几家单位的人聊过，他们的态度其实很相似，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又想吃肉，又怕挨打’。

英豪提出用美元结算，确实让很多单位有参与合作的愿望，对于那么大数量的美元订单，他们还是很眼红的。问题出在英豪的要求太严格了。

我聊过的几个单位，其实都有产品和技术，与英豪的需求方向能够搭上边，但他们做了技术评估，现有的产品，根本无法马上满足英豪的技术要求。

如果想要与英豪合作，他们就必须重新进行产品的研发，这需要不小的资金投入，而且这种研发的难度不小，最终能否达到英豪的要求，他们心里完全没底。

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动用自己的资金，来进行这些研发工作，他们认为风险比较大，根本就不愿意主动的站出来承担这些风险。

这些人言里言外的意思其实就是两个，一个是希望我们能够去做英豪的工作，让英豪降低合作的要求标准；另一个，就是希望由我们上面来拍板决策，并且提供研发资金，他们听令行事，需要承担的责任最小。

至于英豪提出的委托开发方式，风险虽然小了，但成果就归属于英豪了，他们基本是在国内的行业老大哥当惯了，不愿意放下架子，去配合英豪，更想掌控合作的主导权。”

借着老赵的话，一位主管科技的副巡抚转头问起了王守武，“王主任，英豪那面有没有可能做做工作，降低一些要求？

我们也仔细评估过了，英豪提出的那些技术要求，与我们现有的技术水平，确实跨越有些大了，这当中确实有很大的难度。

大家也应该知道，技术的提升是有客观规律的，并不是靠着主观意愿，就能够实现跨越性突破的。

你刚刚说的，如果能够达到英豪的要求，就代表我们的行业基础能够完整搭建起来。这点我也是很认同。

但我们现在的底子太薄了，能不能先降低点要求，先把整个架子搭起来，然后再逐步的提高技术水平？”

这位的提议，其实是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想法，说不上什么错，也没有什么坏心，更多的其实就是对现实情况的妥协，和有一些一厢情愿。

王守武直接摇了摇头，“我与赵平交流过，赵平说的很清楚，英豪的产品是要拿去参与国际竞争的，很多标准根本无法降低，否则会影响英豪的产品质量。

赵平很直接的说，他们愿意与内地进行产业合作，但这种合作的标准就是宁缺毋滥。”

老赵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议到，“既然英豪的标准降不了，能不能由我们上面出一部分支持资金，将一些精兵强将调集在一起，用以前那种技术会战的模式，先突破一部分？”

超品斟酌着说道，“现在资金虽然紧张，需要的话还是能够挤出一部分的，关键是这种方式是不是有效？

现在英豪愿意与内地合作，是非常重要的机会，如果这种方式没有效果，浪费的资金还是小事，但耽误了时间，恐怕就未必再有同样的机会了。”

那种技术会战的模式，内地此前采用过不少次，但其实结果大家都清楚，失败的比例，远大于成功的比例，很多的技术会战，根本没有达到真正的目标，只能用一些表面上的成果，来粉饰一下。

周主任的地位比较特殊，一般参加这种会议，都是以旁听为主，很少说话，但一旦说话，就很有份量。

此时周主任就出声说话了，“英豪与内地合作的诚意是不用有任何怀疑的，但有几个问题，你们注意到没有？

赵平在谈几个工厂投资的时候，与我们的交流是十分愉快的，为什么在行业合作的事情上，没有与我们直接谈，而是弄了个行业研讨会的形势？

英豪的总经理陈兵，就是从国内出去的，与我们国内进行产业合作，其实陈兵才是更熟悉内地的人选，为什么这次陈兵却没有过来？

赵平在讨论会上，提出了用美元进行结算，说是英豪不缺美元，但我们都知道，英豪也不缺人民币，他们手中有大量的人民币可以直接在国内来进行采购，为什么还要特意提用美元进行结算？

开完研讨会之后，赵平留下清单就去了沪海，没有就这个研讨会的后续，与我们做任何的深入交流，又是为什么？”

周主任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就停了下来。

老赵与陈兵接触过几次，对英豪也很了解，被周主任一提点，很快反应过来。

“陈兵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国内的情况很了解，虽然他这次没有过来，但其实采用研讨会的形式，也应该是出自他的策划。

这么看来，他是根本不想我们高层直接介入这种行业合作，而是希望这种合作，被定位在英豪与一个个企业的层面啊。”

那位主管科技的也有些反应了过来，“英豪应该是对国内的情况很了解，才特意用美元结算的方式，来刺激那些单位的积极性。

赵平这么快就离开了，说明他们对这个合作的难度有充分的预计，是把这种合作作为长期的计划，根本没想过要马上就出成果。”

两人的话，引起了在座诸人的纷纷点头。既然英豪是把这个合作是作为长期的计划，众人的心情就一下放松了很多。

王守武对陈兵最为欣赏，也最为信任。“英豪用三年的时间，就能够白手起家，做到现在的规模，而且跨越了很多的产业领域。

陈兵对行业布局是很有一套的，几乎所有的行业布局都是有条不紊的在进行，而且还没有看到他出过差错。

他既然把与国内的产业合作当成了一个长期的计划，而且没有直接与我们来洽谈，恐怕也是有很深的考虑啊，既然如此，是不是我们也不宜更多的直接介入这些合作，就让下面的企业与英豪去直接的接洽？”

超品的表情也明显放松了下来，他之所以急着把这些人召集过来，就是看重与英豪进行产业合作的机会，担心国内的反应冷淡，会伤了英豪的心，使得这次机会白白溜走。

英豪既然是把这种合作作为长期计划，那么这个机会就不是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也就没有必要太急着来大力推动，只要适当的给予助理和支持就好。

“英豪既然想要与下面的单位直接联络，我们就不需直接插手了，但该给的政策还是可以给一些，该给的鼓励态度也需要明确的表达出来。

英豪不是准备在国内多设立几个研发中心吗，老陈，这是你们科技口该管的，你回去积极跟进一下，对于这些研发中心的设立，给予最大的支持，尽快把这个事情推进起来。

英豪设立这些研发中心，是要把那些技术研发项目，掌控在他们的手中，我们没有必要一定来争这些技术项目的主导权，反而应该多支持英豪的研发项目。

这些研发中心建起来了，英豪肯定需要招纳很多的技术人才来填充，这个陈兵对于各种技术人才一直很重视，我们就在这方面给他添加一些助力，他要人，我们就给他人。

老赵，你们下属的那些企业，如何与英豪进行洽谈，我们不直接介入，但我们可以加一把火。

你回去就放出风去，与英豪的合作谈判，完全由他们自主，我们不直接插手。

但能够成功与英豪成功建立了合作的，该奖励奖励，该给资金支持的给资金支持。我到是要看看陈兵能够把这些企业带到什么样的高度去。

与英豪的合作我们要支持，但我们的科技发展计划也不能停，英豪不希望我们直接介入产业合作，我们就两条腿走路。

他们合作他们的，我们发展我们的，总归方向是一致的，早晚能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