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英豪在家电市场发动的价格战,几乎就是单方面的进攻,收获了足够的胜利果实之后,就主动停了下来,而霓虹的厂商,就根本没有作出什么反击,而是听之任之。
八零年代的国际商战,与后世的商战有很大的区别,虽然此时全球化的进程已经开始了,但由于交通、通讯等原因,大部分公司对本土之外的市场,还没有太强的控制力,许多时候所谓的商战,不过是在隔空过招。
商战不是那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而是在争夺商业利益,因此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商战也很少会打到眼睛发红、不管不顾的境地。
当一方发现继续打下去,损失的可能会更大的时候,往往就会主动的停战。
霓虹厂商主动避战,没有进行任何的反击,固然有衡量之下,觉得与英豪战下去没有胜算的因素,同时也是因为更大事情,吸引走了霓虹厂商的注意。
这也是陈兵选择在这个时点,去突袭霓虹家电的原因,外围会有更大的事件,牵扯住霓虹厂商的注意力,使得他们一时无暇顾及内地这点小生意。
霓虹与灯塔在半导体领域的摩擦这几年愈演愈烈,灯塔在去年就启动了301调查,并与霓虹展开了多轮的谈判,以求解决他们的半导体产业争端。
经过一年多的较量,霓虹的通产省终于与灯塔签订了那个历史上著名的美日半导体协议。
这个协议的目的,就是限制霓虹半导体产业的发展,遏制霓虹对灯塔半导体产业的冲击。但从协议内容来说,其实约定并不算复杂,而对于条款的描述,也颇为模糊。
根据这项协议,灯塔暂时停止对日本企业的反倾销诉讼,作为交换条件,要求霓虹政府促进企业购买灯塔生产的半导体,加强政府对价格的监督以防止倾销。
霓虹同意设置6个品种的半导体产品对灯塔及第三国的出口价格下限,不再低价倾销芯片。霓虹还同意开放半导体市场,目标是到1991年,外国公司在霓虹市场的份额达到20%。
如果仅仅从这个协议的内容来解读,虽然协议中带有着非常明显的不公平性。但其实早在这个协议之前,灯塔和霓虹在纺织、家电、汽车等领域都有过贸易争端,最终也大多以签订一些类似的协议来收场。
如果说,因为这样一个措辞含糊的协议,就能够让霓虹如日中天的半导体产业,就此不断衰落,却明显有些夸大其辞了。
美日半导体协议本身,其实更多的是一个标志。代表着灯塔对霓虹的经济政策,从全面扶持开始转向全面打压,而自此之后,灯塔开始向霓虹套上了重重的枷锁。
可以说,过去三十年霓虹经济的快速崛起,是灯塔大力扶持的结果,而霓虹进入“失去的三十年”,正是因为受到了灯塔的全面经济打压。
就在这个协议签订仅仅半年之后,灯塔就以霓虹没有遵守这个半导体协定为由,对霓虹的芯片、计算机等一系列电子产品,征收100%的惩罚性关税,并否决了霓虹富士通对灯塔仙童公司的收购案。
与惩罚性关税同时到来的,还有对霓虹领导企业的定点打击,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东芝机床事件”。东芝机床事件的详细过程这里就不多费笔墨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查查看。
表面上看,东芝机床事件是机床行业的案子,与电子半导体没有直接关系,但东芝可是霓虹半导体产业真正的龙头企业之一。
灯塔不仅借着这次机床事件,逼迫霓虹逮捕了数个东芝的相关高管人员,迫使时任的东芝集团董事长和总经理辞职,而且逼迫霓虹的时任掌舵人,亲自前往灯塔道歉。
而对于东芝的直接制裁,也具有很明显的恐吓性,不仅取消了原本灯塔与东芝的大量贸易合同,而且对东芝的多种产品,实施了禁止向灯塔出口2-5年的惩罚。
后世东芝逐渐衰落,并最终被整体并购,有不少的评论都把东芝衰落的起点,定位在这次机床事件上。
历史上,80年代后期开始,东芝的家电产品是进入内地最为积极的公司之一,那句“TOSHIBA,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的广告词,能够成为内地经典记忆的背后,是东芝失去灯塔市场之后,不得不寻找新的倾销地。
灯塔对异己的打压,是有一套很成熟的系列手法的,对一些冒头的企业或个人,进行杀鸡儆猴,是灯塔很熟练的操作,这次东芝机床事件,东芝恰好撞在了灯塔的枪口之上,成为了那只被杀的鸡。
更加重要的是,霓虹的当家人在灯塔的一系列打击之下,确实是被吓住了。
霓虹半导体产业的快速崛起,背后与通产省一系列的支持政策是分不开的,而在此之后,霓虹的通产省在半导体方面,再也不敢主动引导霓虹半导体企业去与灯塔竞争。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霓虹的半导体产业彻底丧失与灯塔进行对抗的勇气,开始走向缓慢的死亡。
历史上,霓虹在半导体领域,最后一个有影响力的发明就是闪存,从此之后几乎再没有听到过霓虹在半导体领域有过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创新。
至于1992年那个蓝光LED,其实很大程度是一个意外,当时发明这个产品的日亚化学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发明人中村修二更是根本不受重视的最低级的研究人员。而最终这个中村修二也放弃了霓虹国籍,去了灯塔。
宏观一点看,这次霓虹与灯塔的贸易冲突,其实是霓虹想要摆脱对灯塔的依赖,而做出的一次尝试。只不过结果是霓虹被劈头盖脸的胖揍了一顿,并彻底失去了带头大哥的信任。
几年之后,霓虹出现了一本很著名畅销书,叫《霓虹可以说不》,其实就是这种思潮的反应。这本畅销书的主要内容,就是呼吁霓虹在经济、产业等各个方面,都应该敢于去对灯塔说不,更加的独立自主。
而这本书的作者之一,就是索尼的创始人,盛田昭夫,只不过在这本书的官方译本上,从来没有敢署上盛田昭夫的名字罢了。
广场协议之后,日元大幅升值,带来了短期巨大的财富效应,不仅霓虹本土的地产等一系列有金融属性的资产在大涨,而且霓虹的不少资本也跑到了灯塔去收购了大量标志性的资产。
80年代,霓虹的经济实力是相当强大的,这就给不少霓虹人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霓虹能够摆脱对灯塔的依赖,真正的实现崛起。
只不过这种建立在金融领域上的繁荣是没有根基的,随着霓虹地产泡沫的刺破,失去的三十年就此正式到来,此后霓虹讨论的话题,再不是什么摆脱对灯塔的依赖,而是如何让霓虹的经济应付衰退,恢复增长。
霓虹经济以美日半导体协定为标志,出现了急剧的转向,这里固然有灯塔极力打压的因素,但霓虹本身经济体系的弊端,同样是不能忽视的因素。
霓虹经济最大的特点,就是财团体制。
这种财团体制在霓虹前三十年的增长中,可以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在霓虹经济下滑的过程中,同样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
霓虹的财团体制,可以使得霓虹的资本得到非常有效的集中,在霓虹建设工业基础的时候,这种资本的集中运用是极为高效的。
尤其是在60、70年代,灯塔在有意扶持霓虹,向霓虹输出了大量的先进技术,这些引进的先进技术与霓虹高效的资本结合起来,实现了霓虹经济规模的飞跃式增长。
霓虹的科研能力很强,这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但霓虹的科研特点,是擅长于渐进式的创新,可以将许多的工艺细节做到极致。
这当中最经常被媒体提到的,就是霓虹的所谓“工匠精神。”然而这种夹杂着“工匠精神”的科研模式,其实是在沿着既有的技术路线,在进行不断深入。
在颠覆式创新、或开创式的创新方面,却没有任何的优势,甚至可能会成为禁锢创新的力量。
霓虹的所谓“工匠精神”,其实与霓虹的财团体制,有非常紧密的联系。
霓虹的大财团,几乎把控了霓虹经济的方方面面,而那些小的公司,只需要去对这些大财团进行配合,成为整个经济结构中的一个小小螺丝钉。
当那些小的公司,没有什么真正的自主权,只能凭借“工匠精神”,成为大财团的赚钱机器时,其实整个社会的创新能力就受到了极大的束缚。
而在东芝机床事件之后,东芝成了被宰杀的鸡,其余的几乎所有的霓虹财团都成了被吓到的猴子。
这些财团掌控下的霓虹的半导体产业,已经不敢去与灯塔进行对抗了,甚至可以说他们在主动放弃半导体领域,转而在半导体更上游的设备、材料领域,去寻求生存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霓虹财团的决策是相当“聪明”的,放弃了半导体制造这一领域,避开了与灯塔的巨大冲突,而在更上游的领域,他们却保住了相当一部分的利润。
只不过,没有了完整的产业链,霓虹的这些半导体设备、材料业务,就只能依附在了灯塔的主导的全球产业链之上,再没有了独立自主的可能。
这一次灯塔与霓虹的半导体争端,是全球经济的一次重大事件,影响极为深远和广泛,当然不会只是以霓虹半导体的自宫来进行收尾,而是一直在影响着未来几十年的全球经济格局,尤其是全球半导体产业的格局。
在灯塔的内部,这次半导体产业争端过程中,一个后世影响力巨大的组织开始粉墨登场了,那就是灯塔半导体工业协会SIA(Semiductor Industry Association)。
灯塔的半导体产业在50年代就开始发端了,到了70年代就已经是规模巨大的新兴产业了,但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灯塔一直都没有什么专业的半导体行业协调组织。
直到1977年,在INTEL的极力倡导之下,灯塔半导体工业协会SIA才得到成立。而INTEL的创始人诺伊斯则成为了灯塔半导体工业协会SIA的主席。
1984年,在SIA的推动下,灯塔出台了《半导体芯片保护法》,之后更是由ISA在1985年,直接发起了对霓虹半导体产业的反倾销诉讼。
甚至可以说,SIA一手推动了灯塔对霓虹半导体产业的制裁,而自此之后,这个半导体工业协会SIA,就成为了灯塔诸多半导体相关政策法案的背后推手。
到了1987年,半导体产业协会SIA与灯塔国防科学委员会共同牵头成立的灯塔“半导体制造技术研究联合体”( SEMATECH),更是代表灯塔的半导体产业发展方向,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客观的说,灯塔的一套制度,在鼓励创业创新方面,确实是有很独到之处的,灯塔半导体产业的早期发展史,几乎就是一系列创新企业的成长发展史。
从灯塔半导体产业的摇篮--仙童开始,到INTEL逐步兴起,创新公司才是灯塔早期半导体产业发展,最核心的推动力量。
而在这段半导体行业的起步期,不少公司其实也是靠着仿制、逆向工程、专利抄袭而起家的,例如本书里已经多次提到的Z80和6502两枚影响深远的芯片,都是逆向工程的产物。
而INTEL凭借第一个推出商业DRAM,一度坐上了第一存储器厂商的宝座,而它的竞争对手们,就是靠着技术抄袭,追赶上来的。
灯塔早就建立了一套所谓的专利保护制度,但其实在80年代之前,这种专利保护的执行并不算太严厉。
原因也很简单,过度严密的专利保护会遏制“自由竞争”,在80年代之前,灯塔的经济发展主要是在进行内部的协调,因此才会有很严厉的反托拉斯法,有对专利保护的放松。
但灯塔与霓虹的半导体产业冲突,是一次真正的国际化冲突,是灯塔以外的势力,在试图对灯塔的核心产业,发起全面的冲击。
从此之后灯塔各种经济法规的核心,就不再是仅仅以协调内部为主了,而是逐步转向应对外部的挑战。
正是这种转变之下,原本几十年都没有的行业协会成立了,开始协调灯塔内部的各个半导体相关企业,共同对抗外来的压力。
而原本并不严格的专利保护,也开始日渐严格起来,并开始借此帮助灯塔的科技企业,建立起更高的技术保护壁垒。
而对于大企业的反垄断调查,却明显开始了放松,在1984年强行分割了灯塔电报电话公司(AT&T)之后,灯塔对那些电子科技的巨头,就很少再有类似的案例了。
同时,为了更加有效的打压霓虹半导体产业,夺回产业王座,灯塔也开始了主动的全球化产业布局,而从中受益最为明显的,就是霓虹的两个邻居,宇宙半岛和对岸。
灯塔在半导体领域的核心优势在于设计端,而相对于霓虹的劣势,就是在制造端,因此灯塔对外扶持的重点,就是DRAM制造和代工。
在宇宙半岛,灯塔主要扶持的是DRAM制造,也因此成功扶持起了一个电子科技的怪兽,就是三星集团。
在这个时候,三星集团已经是宇宙半岛排名前列的大财团之一了,但还远没有达到后世的高度,在宇宙半岛能够与三星比肩的财团数量还不少,而三星集团在电子产业中地位也并不突出。
在1983年的时候,三星集团就开始进入半导体领域,依靠从镁光获得的专利技术,建立起了DRAM工厂。
但生不逢时,三星的DRAM工厂刚刚建起来,就恰逢全球DRAM行业的价格大跌,到了1986年,这个三星DRAM工厂已经连续亏损了三年,总亏损额已经超过了3亿美元,说是已经到了破产倒闭边缘,其实一点不为过。
而灯塔给出的全力扶持,使得三星的DRAM业务,渡过了最大的难关。灯塔在对霓虹的DRAM产品征收100%关税的同时,对宇宙半岛的DRAM产品征收的关税却不到1%。
这时三星集团掌舵人还是李秉哲,而三星的DRAM工厂,是由他的三儿子李健熙一力主导的。
到了1987年,李秉哲肺癌病逝,接掌了三星集团的正是这个三儿子李健熙,从此之后李健熙才在灯塔的全力扶持下,大举进军电子科技产业,最终打造出了后来举世闻名的电子科技怪兽。
而在对岸,其实半导体产业刚刚打下了一些基础,但对岸有一个厉害的半导体领军人物,就是张忠谋。
张忠谋此前在灯塔的TI工作了一辈子,一度做到了TI的二三把手的高位,在半导体行业内的经验和人脉积累非常的深厚。
此时的张忠谋已经从TI退休,并被邀请回到了对岸,正是他看到灯塔在极力打压霓虹的机会,才提出成立台积电,并经过半年的紧张筹备,在1987年2月创立了台积电。
台积电从创立的时候,就以专业晶圆代工为主业,算是历史上第一家专业晶圆代工厂。
但其实早在台积电之前,晶圆代工的模式就已经存在了很久,而且业务规模也已经不算小了,台积电只是第一个将这个业务,当成了主业。
在台积电成立之前,晶圆代工业务,其实很大一部分,是灯塔的企业在找霓虹的半导体工厂进行代工,以降低生产的成本。
张忠谋就是看到了灯塔在严厉打压霓虹半导体产业同时,还需要有这种代工生产的需求,才创立了台积电。
台积电创立之初,引进了荷兰的飞利浦作为主要的技术支撑,甚至飞利浦那条陷入了亏损的SRAM生产线,也整体卖给了台积电,使得台积电完成了最初的技术积累。
但台积电真正能够发展起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受到了灯塔INTEL的大力扶持。
台积电刚刚成立之初,作为一个行业新兵,其实想要承接业务非常困难,一度经营压力极大,直到1988年张忠谋成功邀请了INTEL的总裁格鲁夫去参观,并成功说服了格鲁夫给了台积电一些业务,才真正站稳了脚跟。
在这次美日半导体协议签订之前,全球半导体产业的市场格局是,霓虹第一,占据了近6成的市场份额,灯塔占据了三成左右,欧洲仅有一成,至于宇宙半岛、对岸此时还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但随着这个半导体协议的签订,全球的第一次半导体产业转移序幕就此拉开,并逐渐形成了后世的全球半导体产业格局。
灯塔对霓虹的打压持续了整整十年,在1991年,第一次半美日导体协议到期之后,灯塔觉得霓虹死的还不够彻底,又逼迫霓虹第二次续签了半导体协议,继续进行打压。
此时,霓虹的经济泡沫已经被戳破,已经无力进行对抗的霓虹很干脆的开始了自宫保命,主动放弃了在半导体产业上的挣扎,使得灯塔在几年之后,重新登上了全球第一的宝座。
而宇宙半岛和对岸,则跟在灯塔后面,吃了个满嘴流油,快速提升为全球半导体产业的重镇,可以说霓虹让出来的市场空间,基本是被灯塔、宇宙半岛、对岸进行了全面瓜分。
欧洲在这次产业转移中,参与的很少,只得到了一些边角的利益,最终只能依靠所谓的欧洲三大半导体巨头,来支撑住面子。
至于内地,在原本的历史中,内地这时候还在想办法先让老百姓能够吃的起饭,几乎是完全放弃了半导体产业,对这次全球半导体产业的转移,是完全的置身于事外了。
等到内地重新在半导体产业上进行追赶,新的全球半导体分工格局已经成熟,内地的加入,就只能去与这些既得的利益所有者,去抢市场了,这难度自然是会异常的艰难‘。
只不过,现在这个世界,有了陈兵的出现。
陈兵在过去几年里拼命的加速布局,在半导体产业中,其实等待的就是这次全球半导体产业格局重新洗牌的机会。
他要带着内地的半导体产业,在这次全球半导体转移的过程中,提前卡到足够好的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