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站起来。”
朱祁钰端着酒杯,走过来,和漠北王并排站着,面向诸王:“有人造谣,说朕不是先帝亲子!”
“诸王,你们看看,朕和漠北王,像不像?”
嘶!
一直没说话的吴太后,捂住了嘴。
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种事怎么能当面说出来?
万一被实锤了,怎么收场?
孙太后也被朱祁钰的骚操作惊到了。
皇帝玩命捆绑胡濙,不就为了证明,他是先帝亲子吗?
如今把这个话题公之于众,这是捆绑诸王?
强逼诸王站位他,证实他是先帝亲子!
那她手里的把柄……岂不失效了?
诸王则瞪大眼睛,这也能造谣?
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会搞错?
先帝又不傻子……
“大谬也!”
郑王高声道:“微臣乃宣宗皇帝亲弟,亲眼看着陛下长大的,又有内宫归档佐证,完全可以证明,陛下乃宣宗皇帝亲子,绝对做不得假!”
多好的跪腆机会呀,郑王怎么可能放过?
“微臣来京朝觐多次,也可证明陛下乃先帝亲子!”鲁王忍着剧痛为皇帝鸣冤。
诸王立刻跟进,抓住机会谄媚皇帝。
乾清宫内全是为皇帝证明的声音。
“诸王,先回答朕的问题。”
但朱祁钰并不领情:“看看朕和漠北王像不像?”
诸王一滞,皇帝似乎不止要为他正名,还要什么?
“陛下和漠北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王抓住机会吹捧。
“睁眼睛说瞎话!”
朱祁钰陡然厉喝:“朕和漠北王并不像,所以才会有流言蜚语。”
“你信口胡说,为了哄骗朕?吹捧朕!”
“可外面衮衮诸公,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再说一遍,朕和漠北王像不像?”
“谁都不许敷衍!”
“赵王,你先说!”
朱祁钰目光凌厉。
赵王抬头,小心细致地比较下兄弟俩。
“陛下眼睛比漠北王大些,颧骨略高,嘴角下沉,和漠北王,确实没有十分像。”
“但是,陛下和漠北王的脸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微臣一打眼,就知道陛下和漠北王是亲兄弟。”
看看赵王,嘴跟抹了蜜一样,胡说八道。
明明是漠北王眼睛大,眼大有神,反倒是朱祁钰,眼睛细长,颧骨高,嘴角下沉,一副暴君的模样。
“庆王,伱看呢?”
庆王辈分高,说话更有公信力。
“回禀陛下,要论长相,陛下和漠北王有四成像,但论气质,陛下和漠北王全然一致,皆充满贵气。”
庆王像模像样的端详一番,得出结论。
朱祁钰目光看向沈王。
“这人呐,儿时和老年,会和同宗兄弟很像,反倒青壮年时期,面貌长相有所偏差,没那么像。”沈王是想方设法给皇帝找补。
没等皇帝看过来,鲁王立刻道:“黑灯瞎火时,微臣看陛下和漠北王,恍如一个人。”
蜀王、肃王等辈分大的诸王赶紧附和。
郑王恭恭敬敬磕头:“陛下,微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确实和漠北王长得不像,但陛下却和先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诸王,你们记得先帝的龙相吗?”
“是不是和现在的陛下,一般无二?”
肃王痛心疾首,活该郑王待遇好,看人家的脑子。
“朕和先帝很像?”
朱祁钰看向孙太后:“皇太后,您怎么看?”
诸王有点明白了,皇帝不但要诸王给他作证,还要皇太后盖棺论定。
孙太后却跟吃屎了一样。
她能稳如泰山,靠的就是这个把柄!
皇帝却要求她公开表态。
难怪皇帝之前,苦心造诣和她和解,原来在这等着呢!
不过!
你有张良计,哀家有过墙梯。
你削了镇儿的正统性,把法统争到自己这边嘛,又把诸王捆绑在你的身上。
可你考虑过没有,哀家能把你的疑心病放出来,也能让那疑心病无限放大!
逼着你,亲手杀光诸王!
孙太后站起来,郑重道:“陛下乃亲子,哀家可以证明!”
“陛下和先帝,长得极像。”
“漠北王是哀家亲子,当今陛下乃哀家庶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哀家乃正统太后,先帝册封的皇后!无可指摘!”
“哀家的话,是正大光明的懿旨!”
“哀家可为天子证明,哀家更不许任何人质疑当今皇帝朱祁钰的正统性!”
“他是先帝亲子,更是正统皇帝!”
“哀家作证!”
孙太后这番话,得到满堂喝彩。
可是,这番话经不起推敲,皇太后给证明,若有一天她不给证明了,会是什么结果?
孙太后暗藏心机,想让手里的把柄依旧有效。
“圣母圣明!”诸王山呼万岁。
朱祁钰躬身下拜:“谢皇太后为朕正名!”
“陛下请起。”
孙太后极有太后风范,轻笑道:“陛下说起此事,哀家反倒想起永乐朝的趣事。”
“太宗皇帝在时,偏爱汉王,原因是汉王最类太宗皇帝。”
“无论长相、性格,都和太宗皇帝是极像的。”
“诸王想必是记得的。”
“而太宗皇帝也最爱太孙,原因是太孙更类汉王,是以太宗皇帝爱屋及乌,对太孙千依百顺。”
“如今想来,不禁唏嘘呀。”
“哀家历经五朝,仍然记得太宗皇帝的风采。”
孙太后神情追忆过往。
看似是说了一件趣事,但是吴太后是什么身份,怎么被养在宫外的?老一辈诸王都有所耳闻。
尤其是郑王,那是亲身经历过的呀!
他太知道吴太后是什么身份了!
孙太后却说宣宗皇帝最像汉王,什么意思?
秃头虱子,明摆的事。
皇帝说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这不呼之欲出了嘛!
诸王趴伏在地,谁也不敢说话。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朕不许你作妖,你非不听劝,给朕作出个大妖来!
“朕年幼时,先帝便去了。”
“朕不记得先帝的容貌了。”
“郑王,你还记得吗?”
朱祁钰幽幽开口,想让郑王去反驳孙太后。
郑王打了个激灵:“先帝顾盼神飞,风流倜傥,微臣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先帝的风采。”
“微臣虽是先帝亲弟弟,但和先帝比起来。”
“微臣可就相形见绌了。”
他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不往正题上说。
也不愿意为皇帝冲锋陷阵。
朱祁钰面容阴鸷:“可惜了,汉王一脉已经灭绝了,不然朕真想和他们比一比,看朕和他们像不像?”
“侄子像叔叔,情有可原。”
“若侄孙再像叔祖的话,可就说不过去了!”
“对了,汉王是先帝的亲叔叔,赵简王朱高燧也是先帝的亲叔叔。”
“赵王。”
“过来,和朕比一比,看看朕和你像不像?”
赵王直接吓软了。
他哪敢和皇帝像啊!
要是真像的话,就出事了!
“过来!”
朱祁钰招手。
赵王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猫着腰站在皇帝面前。
朱祁钰两只手抓住赵王的脑袋,详细端详一番,再捏着他的下巴,让诸王看看他俩像不像?
“陛下,一点都不像。”郑王哆哆嗦嗦回答。
这时候显你了?
朱祁钰却端详着赵王的脸:“啧,你和朕确实不像,怎么看都不像。但朕看着,你怎么跟漠北王有几分相似呢?”
咣当!
孙太后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皇帝的报复来得就这么快。
“诸王看看,他俩像不像?”朱祁钰把赵王的脸,和朱祁镇的脸,放在一起比较。
完了,皇家算完了!
之前骂辽藩、宁藩、楚藩黩坏人伦,这回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皇家也黩坏人伦了!
皇帝好似不是先帝亲子,连带着漠北王也不是了!
敢情先帝生了个寂寞……
朱祁镇都傻了,你臭了,就想拖着整个皇族一起臭?
“像不像啊?”朱祁钰声音阴沉。
“确实有几分相似。”
宁王趁机跪腆皇帝:“诸王看看这眉眼,越看越相似,之前二王没有对比,微臣也没细看,如今这一看,真的很像,不愧是同宗兄弟。”
论颠倒黑白的能力,还得看你。
“微臣也觉得像!”新荆王原都梁王上任,投桃报李,送给皇帝一个大惊喜。
近支诸王都说话了,远支诸王只能跟着附和。
他们每说一句话,朱祁镇的脸就黑一分。
本来背上就有伤,闻听他和朱高燧的孙子朱祁鎡长相相似,他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感情本王又是野种呗?
“多亏陛下提醒,微臣竟也觉得和漠北王有几分相似。”
赵王扑倒在地。
也开始颠倒黑白了,狂腆皇帝。
他皮肤发黑,而朱祁镇皮肤白皙,他有点斗鸡眼,朱祁镇面容端正,朱祁镇是个帅哥,赵王最多算个普通人,哪来的像?求求你别碰瓷我家哥哥了。
“朕没说错吧!”
“赵王和漠北王有几分相似。”
“朕和汉王系长得像,漠北王却和赵王系长得像,皇太后,你怎么看?”
朱祁钰看向坐立不安的孙太后。
孙太后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就差直说了,哀家和赵王苟且,才生出朱祁镇这个孽子!
你亏不亏心啊!
哀家和先帝青梅竹马,相敬如宾,岂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你就是要把哀家变成臭屎坑!
“哀家头疼!”孙太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宣太医进来,给皇太后诊治头疾!”
朱祁钰目光森然:“郑王,先帝和赵简王朱高燧长得像吗?”
等等!
朱祁镇想着,我若成了赵王的私生子,那该把朱祁鎡踢出去,让本王继承赵王王位啊!这是好事啊!
就是母后的名声……
孙太后脸色煞白,头也不疼了。
郑王更浑身瘫软:“赵简王长相凶悍,和太宗皇帝并不像。”
言下之意,是宣宗皇帝和朱高燧不像。
那长得和赵王像的朱祁镇是哪来的?
噗通!
朱祁镇竟吓得跪倒在地上,恰逢其会。
好似秘密被揭开了一般。
时机完美,内容实锤。
“漠北王,你跪下干嘛?朕也没说你非先帝亲子。”朱祁钰直接一刀,捅死漠北王。
顺着这口风,先帝够冤的。
俩儿子,都不是自己努力出来的,都是别人帮着播种的。
孙太后差点气绝过去。
“陛下!”
孙太后佯怒:“先帝崩逝二十余年,如何还能开此等玩笑?子不言父之过,你堂堂天下人的君父,岂能口无遮拦?”
“朕喝多了,信口胡说。”
“大家别传出去,当个乐子一听,就算了。”
朱祁钰笑道:“皇太后莫怒。”
“您有头疾,这位王太医乃江南名医,最擅长针灸。”
“不如请他为皇太后治疗一番,也好缓解皇太后疼痛。”
针灸?
你要公然杀了哀家?
孙太后赶紧拒绝:“哀家好些了,不必让太医诊治了。”
“太后这头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朱祁钰讥讽道:“既然大家都是亲戚,把话说开了也好,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是不是啊漠北王?”
朱祁镇有点明白了,母后手里的把柄,是质疑皇帝是否是先帝亲子。
结果呢,皇帝直接把他拖下水。
若他也不是先帝子嗣,就只能便宜宗室了……
等等!
母后的意思,是放大皇帝的疑心病,把皇帝的怀疑,转移到宗室上去,让皇帝沾满宗室的鲜血!
这才是母后的深意!
没错,朱祁钰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孙太后无限放大他的疑心病,就是想让他把刀对准宗室。
进而放松对漠北王的掌控,给漠北王一息喘息之机。
母后爱他之深,天可怜见。
“微臣以为,此事倒可以听诸王的意见。”朱祁镇也不否认,也不解释,反而祸水东引,继续放大皇帝的疑心病。
朱祁钰微微皱眉。
诸王胆寒。
皇帝家族杀疯了。
遭殃的是他们啊。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出去后不可再议。”朱祁钰知道,问下去,也是和稀泥,没有意义。
本想一劳永逸,彻底解决。
可孙太后使幺蛾子。
干脆送她走吧。
也一劳永逸。
“诸卿,举起酒杯,陪朕喝一杯。”
朱祁钰笑道:“朕之前骂你们家,狗屁倒灶,现在看来天家也差不多,狗屁倒灶的事也不少。”
你怎么还说呢?
要不要脸啊?那是你亲爹!
孙太后整张脸涨得通红。
你直接就说哀家出轨了不就完了?
至于指桑骂槐吗?
你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太后淡然,哀家本就是妾室,以瑟娱人,有什么不对的?哀家娱得还是自己的丈夫,又不像某些人,以瑟娱叔……
孙太后快被气疯了。
“大家喝得开心,却没有舞乐!”
“郑王,你来给大家舞一曲!”
“漠北王,你擅长吹拉弹唱,你来弹唱。”
朱祁钰笑眯眯道。
报复来了!
郑王不是两面讨好吗?
那就就当个伶人伎子,给亲戚们舞一曲。
朱祁镇却习惯了,反正都是传统手艺,给瓦剌人弹了,给自家人弹了就弹了吧。
“皇帝说的对,郑王,你来舞一曲。”
孙太后也把矛头指向郑王:“淮王,你擅长音律,你来弹琴,漠北王受了伤,不便弹唱。”
朱祁钰看向她。
孙太后也瞪着他,你要干什么?把漠北王当伎子般糟践吗?哀家不同意!
哀家手里的法宝,还能用呢!
“那淮王弹,漠北王唱。”
见孙太后还有话说,朱祁钰幽幽道:“王太医,跪在一旁候着,万一皇太后头又疼了,你要及时诊治啊!”
言下之意,就是你再说话,就扎死你!
当着天下诸王的面,杀了你!
朕之前就说过,你敢乱说话,朕就杀光所有人!
看这大明听谁的?
淮王却哭了,你们母子俩龙争虎斗,带着我干什么啊?我无辜不无辜啊!
“微臣伤势无碍,可弹唱娱乐。”朱祁镇算豁出去了,反正我脸皮厚,扎不透。
“淮王跟着漠北王弹。”
朱祁钰嘴角翘起:“郑王,跳起来!”
淮王发现,自己就是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没人问他的意见。
郑王也想哭,皇帝的报复也太恶心了吧,我堂堂郑王,竟在宴会上跳舞,取悦诸王,我多大岁数了还遭这罪?
音律响起,郑王“翩翩起舞”。
肥肉般的舞姿,简直恶心死人。
多大岁数了,胡子都长到胸口了,却还跳媚人的舞蹈,一看就知道平时爱看这种,没少祸害小姑娘。
着实倒胃口。
但朱祁钰看得津津有味。
跳了半刻钟,郑王满头是汗,扶着膝盖喘息个不停。
“不许停,接着跳。”
朱祁钰饶有兴致:“郑王虽老,但跳得颇有韵味,朕喜欢看。”
郑王看了眼已经死透了的荆王。
咬牙接着跳。
诸王哪有心思看郑王跳舞啊,反而在琢磨着,如何讨皇帝欢心,难道也下场跳一舞?
荆王死了,郑王跳舞,漠北王、淮王弹唱。
这几位可是皇帝血缘最近的兄弟了。
都被折磨成这样。
他们会是什么下场呢?
“好!”朱祁钰鼓掌。
诸王跟着鼓掌,一个个却神游天外。
郑王累得实在不行了,血压上涌,血糖爆炸,停歇下来,坐在地上喘粗气。
“接着跳。”
朱祁钰表达不满:“朕看着正入迷呢,怎么能停呢?”
“陛下,微臣年老体衰,体力不支,请陛下恕罪!”郑王趴在地上求饶。
“郑王,朕的心情重要?还是你的体力重要?”
朱祁钰问他。
郑王知道,皇帝这是报复他。
可他实在跳不动了。
您就看在我是第一个入京的份上,饶了我吧!
“陛下,微臣实在跳不动了!”
郑王哭着求饶:“回去后,微臣苦练,等下一次,一定会让陛下尽兴!”
他头发、胡须上全是汗珠。
但是,朱祁钰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下一次,你们下一次入京,就是给朕奔丧了。”
“难道去了地下,朕再看你跳舞吗?”
皇帝说话不忌讳。
但诸王不行啊,跪下求皇帝收回此话。
“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一次相聚,下一次就没机会了。”
“你们都回了封地,到京中路途遥远,如何来回奔波?”
“后日,你们就要启程,返回封地了。”
“朕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朱祁钰语气阴寒:“哪来的下一次?”
诸王是又惊又喜,再熬一天,就回家了?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微臣就藩怀庆,怀庆离京中甚近,微臣练好了舞蹈,便入京由陛下观赏。”郑王真的跳不动了。
他要是能再坚持坚持,也不会这般得罪皇帝的。
当了这么久的老好人,终于装不住了,人设崩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可你下次来,就没有这天下诸王了,就朕一个欣赏,有什么意思?”
朱祁钰不听那些:“站起来,接着跳。”
“弹唱!”朱祁钰幽幽地看向淮王。
淮王打了个激灵,弹就弹呗,反正我一个小透明,没人在乎我。
白给皇帝捐献家业了,皇帝不值得投靠。
郑王只能爬起来,但做了一个动作,就摔倒在地上,酒气上涌,胃部翻腾,要吐了……
“拖出去!别脏了乾清宫!”朱祁钰见状挥手。
整张脸阴沉似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这般短暂。”
“今日这场家宴,就要落下帷幕了。”
“明日朕就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也不能再和诸王团聚了。”
听到这话,诸王心里都在欢呼。
这辈子都不来了,发誓!
“朕这心里舍不得啊。”
“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在地下了。”
“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了。”
“来吧,再满饮此杯。”
朱祁钰端起酒杯:“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杯酒,喝完了,你们也要准备回封地了。”
诸王万分庆幸,终于熬过来了。
脑袋还在,太幸福了。
“相见终究短暂。”
“快乐也只是一瞬。”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都站起来。”
“陪朕喝完这最后一杯酒。”
朱祁钰眼角含泪:“都在酒里了。”
一饮而尽。
诸王欢欣雀跃,终于要回家了,以前从来没发现,家竟然这么美好。
这时,郑王被太监扶了进来。
“吐完了,舒服了吧?”
“朕折腾王叔,是因为太想念王叔了,担心以后就见不到了。”
朱祁钰终于说句人话:“郑王叔,把酒喝了,这场宴会就进入尾声了。”
郑王也是个戏精,泪如雨下:“微臣舍不得陛下啊!”
就等你这句话呢!
朱祁钰擦了擦眼角的泪:“朕也舍不得你们啊。”
“朕罚你们,不要怪朕。”
“朕也是为了你们好。”
“你们都是朕的血脉兄弟,是朕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啊。”
朱祁钰动情流泪。
“微臣等舍不得陛下啊!”
诸王更都是戏精,嚎啕大哭。
一副不依不舍的模样。
反正就要走了,做做样子,让皇帝痛快些,说不定皇帝一开心,多多赏赐些金银财宝。
“朕也舍不得诸王啊。”朱祁钰眼泪流了下来。
“微臣也舍不得陛下啊!”诸王的哭声此起彼伏,从殿内哭到殿外。
坐在上首的孙太后有点看懂了。
皇帝诏诸王入京,就没打算放出去。
又用科举,把封地诸王家的各级将军诏入京中考春闱,等于说,把诸王全都禁锢在京师。
唉,五代积累,长达五十多年的苦心造诣,终于瓜熟蒂落。
本来这个瓜,应该是镇儿亲自摘下来的。
谁知道,竟便宜了景泰帝!
未来彪炳史册,必然有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朱祁钰怕是能因此捞个好谥号。
“不如再留几天吧。”朱祁钰借坡下驴。
什么?
哭声戛然而止。
前一瞬还哭得死去活来,下一瞬,哭声没了。
都张大嘴巴,还能这么玩?
求求您,别开玩笑了。
“怎么?诸王是喜悦懵了?”
朱祁钰也尴尬啊,反正朕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那就留到春闱之后,再回去。”
“都在京中,也能多陪陪朕。”
“万一鞑靼攻来,你们也能为大明出一份力……”
“哈哈哈,朕开玩笑的!”
“大宁破不了,蓟州镇会防御好的,九门提督府也在征兵,用不了多久,京中便有十万大军拱卫,军械武器不计其数,怎么可能被破呢?”
朱祁钰笑道。
但诸王以为皇帝说开玩笑,是不留他们呢。
结果是这事啊。
战场上让诸王顶上去,只是气话,大家心知肚明。
可让诸王留在京中,这是真话啊。
等等!
皇帝还要诏各级将军入京,是不是说,诸王以后再也无法出京了?
他们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帝。
“怎么?留在京中了,不开心吗?”朱祁钰笑问。
“开、开心……”
回应这寥寥。
什么意思,傻子都能听明白。
但是,朱祁钰的脸又阴沉下来:“看来是不开心呐,刚才说想朕、舍不得朕,是骗朕的吧?”
“微臣不敢!”
诸王吓傻了,承认了,就是欺君之罪。
“不敢?那就还是想了,原来亲戚们是骗朕的?”
“都是朕自作多情喽?”
“可笑!”
“朕才是小丑啊!”
朱祁钰忽然炸怒:“你们,你们可扪心自问,王爵是哪来的?”
“朕赐的!”
“你们吃喝用度哪来的?”
“朕赐的!”
“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朕赐给你们的!”
“跟朕耍心眼?”
“好啊!”
“鞭来!”
朱祁钰一伸手,郑有义赶紧把鞭子送上来。
“臣等愿意留在京中,臣等愿意啊!”郑王惨叫。
第一个挨抽的就是他!
接着是肃王、庆王、沈王,殿中的亲王一个都没落下,全都挨了鞭子。
“欺君之罪,该杀头的!”
“朕饶了你们,那是看在亲戚的份上!”
“赵辉,按着他们!”
朱祁钰见老驸马老神在在,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赵辉也懵了。
宴会都要结束了,难道我也要挨鞭子?
啪!
一鞭子把赵辉的思绪拉回来,痛得他浑身扭曲。
“聋了?没听见朕的话吗?”朱祁钰凶厉地看着他。
驸马?
孙太后的人?
朕直接教你做人!
“微臣遵旨!”赵辉满脸惊恐。
他只是驸马,而且宝庆公主早就仙逝了,以前他仗着资格老,连皇帝都不敢动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诸王都在京中,资格老的比比皆是,他算个屁啊?
所以,皇帝抽了他一鞭子。
赵辉忍痛按住宁王。
因为宁王最老实,被抽也不吱声,他觉着皇帝应该找惨叫的抽,不该抽宁王了。
他按着宁王,自己也安全,省着皇帝抽他身上。
结果!
啪的一声鞭响,皇帝正巧抽在宁王的身上,连带着他也挨了一鞭子。
宁王和赵辉脸对脸的惨叫。
老兄,同病相怜,抱一下吧,就不疼了。
宁王都习惯了。
赵辉不习惯啊,我这把老骨头,临到死了,还遭这么次罪,冤不冤啊!
朱祁钰发泄了一通,才冷冷道:“传旨,在安定门外建造百王府,诸王入住进去!”
“留在京中,你们可有不同的想法?”
有,但不敢说。
殿外郡王们听着亲王的哀嚎声,一个个庆幸,发现当郡王也有好处。
辽王和岷王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看到了欣喜,降格为郡王,怎么感觉捡到了便宜呢?
“臣等愿意在京中陪伴陛下!真心愿意啊!”郑王哭着说。
不止身上疼,心更疼。
怕是回不去封地了。
以前皇帝只是削藩,这回是彻底关在京中,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存活了,日子难过了。
“郑王,留在京中陪伴朕是好事,怎么哭了?”朱祁钰笑眯眯问。
“微臣喜极而泣。”郑王睁眼说瞎话。
“这不正好,你回府苦练舞技,练好了,随时都可入宫,给朕表演,多方便也呀。”朱祁钰笑道。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在京中,能更好侍奉陛下。”郑王哭得更凶了。
“可王府事务冗杂繁多,微臣担心耽搁时日良多,耽搁了正事。”赵王小心翼翼道。
“无妨,七月就回去了。”朱祁钰又给他们希望。
满打满算,在京中也就待两个月。
串亲戚的门,待两个月都不多。
何况诸王看皇帝来了呢。
可皇帝有信用吗?
刚才还说后日启程回封地,一盏茶的功夫就变卦了。
鬼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承认。
“那封地的事务……”赵王充满担忧。
“赵王,你在封地,处置过什么事务啊?”
“这会儿了,反倒担心封地了?”
“怎么?”
“朕还能把封地收回去不成?”
“你家那点破事,有什么可以处置的?”
“你赵王世子不是在王府吗?”
“难道他是傻子,连点破事都处置不好?”
“那就让布政司代为处置……不,布政司不合适,就让镇守太监去处置。”
“你们是朕的亲戚,太监是朕的人,朕信得过,你们也能信得过。”
“就这么定下吧。”
诸王完全傻了。
王府的处置权,落在太监的手上?
那王府岂不名存实亡?
“传旨,都知监派太监出去,去各大王府,处置王府事务。”朱祁钰不放心地方镇守太监。
那些阉货,早就彻底腐化了,早晚杀干净,杀鸡取卵。
从宫中派新人过去,佐以厂卫,支持局面就可以。
“奴婢遵旨!”冯孝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跪在地上,走出殿外打发人去传旨。
诸王看见这对主仆表演,彻底明白了,这是把王府的所有权力,收归中枢了!
以前是把诸王当猪养,这回干脆摊牌了,当蛐蛐养了。
没用的直接淘汰。
“陛下,这……”赵王想说又不敢说。
“赵王的话可不少啊,以前没发现,你倒是会说话。”
朱祁钰幽幽地看着他:“去,对着那面墙,一直说,不许停!”
“滚出去!”
赵王看了眼皇帝指的墙壁,那是殿外的宫墙。
这天气外面都是蚊子,您想把我喂给蚊子吗?太狠了!
“微臣遵旨!”赵王像个受气包一样走出大殿。
“还有谁有废话?”
朱祁钰阴沉着脸:“你们说王府管理不善,朕派人帮着管去,结果你们还不满意?”
“怎么?干脆让你们当皇帝,好不好?”
“一个个废物,本事没有,屁事儿还特别多!”
“传旨,安定城百王府,赵王府最后一个建,让他睡大街去!”
“仗着跟漠北王长得像,就想攀附天家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的王爵是哪来的?”
“先辈的恩怨,朕不想再提!”
“但你们都该心知肚明。”
“让你们赵藩袭爵,那是天恩浩荡,别给脸不要脸!”
“郑有义!”
“抽他三十鞭子!”
朱祁钰越说越气:“朕再告诉你们一遍,这天下是朕的私产!”
“只属于朕一个人!”
“跟你们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别看你们姓朱,但也仅仅姓朱罢了!”
“在朕面前,你们什么王也不是,只是哄朕开心的玩意儿!”
“别拎不清楚自己!”
“摆这个王,那个王的架子?活腻味了!”
“朕想削了谁,就削了谁!”
“朕看谁敢反!”
“朕杀他九族!”
朱祁钰直接炸了。
摊牌了,说实话了!
“臣等有罪!”诸王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但朱祁钰却一言不发,不允许任何人起来。
乾清宫内外,落针可闻。
诸王的酒醒了,皇帝说实话了。
他们只是皇帝手中的玩物,是蛐蛐儿。
开心了就斗一会,不开心就扔在一边,若蛐蛐惹得主人不快,随时都能捏死。
真如皇帝所说的那般,除掉王府护卫,又把王府事务收归太监手,王府还剩下什么权力了?
皇帝岂不想杀谁便杀谁?
悲愤之余,有王爷低低哭泣,想太祖了……
啪!啪!啪!
郑有义抽赵王的声音,在乾清宫殿外回荡。
“朕本来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
“可你们有些人脑子里装的是屎。”
“听不懂人话。”
“干脆,朕再告诉你们明白点。”
“朕不开心,就圈禁你们在京中一辈子,朕倒要看看,天下人谁敢为你们鸣冤!”
“谁敢说个不字,朕就杀谁九族!”
“一个人说,朕杀九族,十个人说,朕就杀光整个县城!”
“太祖、太宗又不是没干过!”
“杀光一个省,也不是没发生过!”
“不听话的人,留着干什么?”
“你们也是!”
“别仗着是朕的亲戚,就跟朕耍脸子、摆架子。”
“朕能封你们爵位!”
“也能送你们去死!”
“跪着!”
“跪一宿,跪明白了!”
朱祁钰踹开案几,走进内宫里。
轰隆!
乾清宫宫门关闭。
殿门关闭。
内宫宫门关闭。
宫外不知道从哪涌进来上百个太监,把乾清宫前殿内外包围。
诸王瑟瑟发抖。
孙太后站起来,幽幽一叹:“都清醒清醒吧,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天下,都由皇帝做主了。”
这话说得很酸。
却是现实。
皇帝强迁孔氏,也只是遭到骂名罢了。
换做以前,满朝文武就教皇帝做人了,让皇帝乖乖改回去。
可现在呢,满朝文武帮着皇帝强迁孔氏。
再看看皇帝强征商贾入京、强征诸王入京,谁敢说不?
无上的皇权。
宣宗皇帝是才有。
而太祖、太宗的皇权,比景泰帝的皇权,大得更多。
“臣等恭送圣母!”诸王满心悲戚,礼节不能忘。
吴太后也站起来,和孙太后一左一右,走出乾清宫。
自始至终,她都没说话。
见皇帝打人、骂人,更是心神恐惧,哪里敢干扰皇帝的决策。
正因为一言不发,反而让诸王对吴太后的观感是深不可测。
两宫太后回宫。
漠北王也站起来,嗤笑两声:“怀念本王了吧?”
真怀念了。
带着家眷回南宫。
皇帝不会允许他住在乾清宫的,万一有不开眼的,扶他坐在奉天殿龙椅上,他是坐,还是不坐呢?
无论如何,都是皇帝难做,他可不做那种傻子,他还得积蓄实力,熬死朱祁钰呢,说不定真有复辟的那一天,反正他没儿子。
只留下诸王跪在乾清宫内。
太监们撤掉了木箱空调,也没人打扇子,整个宫内闷热无比。
外面的倒是凉快,但蚊子太多了。
太监更损,院子里挂满了灯笼,蚊子翩翩起舞,饱餐一顿。
郡王们不时“啪”的一声,啪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呢。
朱祁钰进了内宫。
“皇爷,漠北王出宫了。”冯孝小心翼翼禀报。
“看紧了,绝对不能出差错。”朱祁钰不放心。
这条路早就净街,由养马军和厂卫在维持秩序,应该是安稳的。
“去承乾宫。”朱祁钰不放心住在内宫里。
万一有哪个王发疯了,冲进内宫里,惊到他,得不偿失。
“奴婢这就去安排。”冯孝也忙蒙了。
这时怀恩进殿:“皇爷,衍圣公尚在殿外候着。”
朱祁钰刚想说让他也跪一宿。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得罪了诸王,这个时候该安抚孔氏了,以后还需孔氏好好效力呢。
“宣进来。”
“皇爷,这是内宫,外臣岂能私自进入?”怀恩觉得此举坏了规矩。
“那就让他在门外跪着,朕在门内,便是。”
朱祁钰也不想让外臣进入寝殿。
他寝殿布置成了迷宫。
十几个房间,几十张床,谁也不知道他晚上会在哪个房间,哪张床.上安枕。
他不止防宫外,宫内也防着。
“奴婢遵旨!”怀恩出去宣孔弘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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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