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来的突然,早上天还晴着,过了一个时辰陡然间风云变幻,先是起了一阵狂风,继而黑色晕染了青空,大片厚重的乌云聚集了起来,暗淡的天光下,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很快形成了丝丝雨帘。
数百名大汉带着斗笠,穿着粗布衣衫,有人脱了上衣露着古铜色的肌肤,两两一组抬着木箱,冒着雨水踩上跳板,在吱吱呀呀声中下了船,走上已被春雨打湿的金沙滩。
“慢慢的下,小心板子湿滑。”
“用点力,你没吃饭啊。”
“前面快点,后面还有人呢。”
嘈杂地声音在雨中传来,一队队汉子或是笑着,或是懊恼着,来到这片承载着他们希望的地方。
“快点儿,快点儿,把架子支起来盖上雨布,别让东西淋湿了。”费珍伸手抹了一把脸,甩掉手上的雨水,随即更多的雨点砸到他脸上,让他做了无用功。
数个喽啰用正手脚麻利的用木头与遮雨布搭建遮雨的棚子,有些东西淋不得雨,需要赶快给他遮起来。
吕布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站在山崖上,同一旁充当护卫的薛灿以及做为客人上山的池方一同望着下方忙碌的众人。
感受着春雨的清凉,吕布的眼神有些深邃,这里就是今后数年所在之地了,若是能发展壮大,遮莫能按某的想法有一番作为,若是一直只是这个规模,那……
不!
一定能发展起来!
吕布蓦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一双虎目熠熠生辉,一如当年下定决心拒袁术于江淮一般,决定既下,莫瞻前顾后,只一路前行即可。
“哥哥,此处风大,不若去山上仓库避避风吧。”池方与吕布一般打扮,只他身材瘦小,穿戴着蓑衣斗笠,看起来好似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那努力挺胸抬头的样子,让人不知道是该心酸好还是该狂笑好。
“辛苦兄弟了,请。”吕布按本心来说不想走,这点儿风雨于他并无大碍,只是看池方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这位兄弟虽不是自己麾下的人,但是一路上也是恭敬有礼,对于一些任性的要求也是毫无怨言,是以吕布也不想他总是这般丑样露于人前,当下伸手示意迈步而行。
池方自是大喜,连忙头前带路,不多时便来到两座高大的木屋前,伸手一推。
吱嘎——
一声难听的声响,门分左右打开,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众人。
“吕首领。”当先一大汉抱拳行礼道:“按照郎君的吩咐,我等在此等恁到来,如今此处设施交于恁手,我等稍后会乘船回沧州。”
“有劳。”吕布抱拳回了一礼:“替某向柴兄问好。”
“敢不从命。”那人说了一句,戴上斗笠,拿起蓑衣披了,同其余人一起出了门朝下方沙滩处走去。
“哥哥,这次我们可欠柴大官人不少人情。”薛灿看着这些人远去,不由的叹了口气。
吕布转头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道:“是情,总有还的一天,且发展我们自己,不然到时人家需要却帮不上,岂不是难看的紧。”
薛灿点点头:“哥哥说的甚是,大官人这等厚爱,定要厚报才是。”
池方走了进来,将蓑衣脱下一把扔在地上,斗笠也摘了放在一旁,看了看空旷的仓库对吕布道:“哥哥勿忧,当今世道崩坏,多的是吃不上饭的人,只恁在河北的做法多来几次,有的是英雄好汉愿意跟着恁干。”
“哈哈,那就谢兄弟吉言了。”吕布听了扯出一个笑容,仰天打了个哈哈。
“这可不是什么吉言。”池方摇了摇头,神色间有几分无奈。
吕布神色一动,看着他道:“兄弟此话何意?”
池方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不忿,开口道:“哥哥可知稻田务?”
吕布如何能知,转首望了薛灿一眼,薛灿摇摇头表示不知,复又看向池方道:“不知,这是个什么所在?”
池方冷笑一声:“听汝州来的伙计说,今年初始,不知哪个入娘的撮鸟提了个新法令,叫做‘立法索民田契’,专向有地的人提出查阅土地契约,可怜许多人土地是辗转转让的,或为开垦荒地而来,根本拿不出田契,那群敲骨吸髓的胥吏便度地所出,增立赋租。”
吕布闻言低头想了一下,立时明白其中关窍:“似此岂不是让穷人更穷……不对,是没人撑腰的都要遭殃。”
“哥哥明鉴,确实如此。”池方点点头,又开口道:“听说前两月在汝州得利不少,此时周边的州县也开始设立稻田务行使此法,遮莫又要制造一批破家的人出来。”
吕布皱着眉头道:“宋朝的皇帝不管吗?”
池方冷哼一声:“官家哪会管这个,他设了这些务所,催逼出的钱财还不是全进了他的腰包。”
薛灿听了池方的话也忍不住插话道:“当今官家最是爱财,如何会去自断财路。”
“没人反对?”吕布兀自有些不可思议,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情,按照常理来说应是有大臣反对。
池方耸了耸肩:“朝堂上的相公们如何说,俺们可不知道,遮莫是有,也遮莫没有,总之,这稻田务设立的法子已经开始施行了。”
薛灿也是鼻子里哼了一声:“哥哥,这涉及到钱财,官家是不会任人反对的,本朝的相公们攫取钱财都是一绝,尤其以蔡京蔡相公为最。”
吕布闻听此言有些感概:“如此说来,今后若是京东地界也开始施行,某还要感谢这官家。”
“哈哈,哥哥说的甚是,确是该感谢。”池方薛灿皆是抚掌大笑。
吕布看着他俩在那哄笑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目光注视着屋外的雨点,这会儿似乎小了不少,连绵不断的雨帘变的断断续续地,似乎被人将串起来地帘子薅掉不少一般,逐渐的越来越少,最终啪嗒两滴雨滴停了下来。一时间,满天乌云尽散,露出一轮火红地日头。
“雨停了。”池方看着外面出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披蓑衣了,难受地紧。
吕布笑了一下,刚要说话,脑海中猛然触动了什么开口道:“池方兄弟,某这里尚无水上地好手,不知你愿不愿屈尊在此坐一把交椅?”
池方听了眼睛一亮,很是有些意动,接着却是叹了口气道:“承蒙哥哥厚爱,俺本心是愿意的,可惜俺之前答应了柴大官人,要帮他运五年私盐,这才第二年。人无信不立,还是要替他运完剩下的年月才可。”
“可惜。”吕布叹口气,这池方人不错,性子随和,好相处。虽无十分本事,但好歹也是精通水性,且手上有一艘黄河船在,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可惜拒绝了,不过好在本来就是灵光一现,抱着试试看能不能邀请来的想法开的口,这不答应也没甚损失。
“不过俺倒是认识几个水上的朋友,待回去了和他们说说,估摸是愿意过来的。”池方看着吕布叹气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有些过意不去,微微思索一番想起几个友人似乎有入伙的可能,不由脱口说了出来。
“哦?果真如此,就麻烦兄弟了。”吕布闻言眼睛一亮,他手下能人有几个,只这梁山左近俱是水泊,没个会水的在还真不行。
“哥哥放心,俺定放在心上,只是俺也不敢说他等定能来,只尽力而为。”池方也不敢将话说满,话里话外地给自己留了些余地。
吕布点点头表示理解:“兄弟尽力就好,无论来不来都是命数。”
薛灿看着两人想了一下,不由插了句嘴道:“我家哥哥为人豪气,曾定下规矩每位上山的头领有一千贯入伙费,池兄弟去说的时候莫忘了。”
池方一下瞪大了眼睛看向吕布,这规矩却是没听闻过。
吕布也没在意,点头道:“不错,某确实立了这规矩,如今山上的弟兄都是有的。”
池方拍了下大腿道:“直娘贼,早知道俺刚才答应哥哥了,要不此时也是个富家翁了。”
薛灿见他说的有趣,哈哈笑道:“此时入伙也不晚,仍是有一千贯拿。”
吕布也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薛灿兄弟说的是,现在入伙,也是有钱拿的。”
池方哈哈一笑,连连摇摇手道:“二位兄长莫拿我打趣了,俺总不能言而无信去闪柴大官人一下。”
“戏言尔,莫放心上。”吕布知他不能同意,拍了下他肩膀,迈步走出屋子,抻了个懒腰。
“俺知哥哥说的是戏言。”池方笑嘻嘻的道:“只是有哥哥这话,俺这估摸着能有些人愿意应承下来。”
池方、薛灿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雨后的树林更加清新,天地间彷佛一下清爽许多,空气中有着一股独属于草木的清新气息。
池方忍不住深吸两口气,看了看四周满是树木的地势道:“这里倒都是好木材,待柴大官人请的人来了,可以就地取材建造山寨。”
吕布转头四下顾望一番,此处地势较高,仍能看到下方的湖泊,此时雨收云散,水泊在阳光的照射下,粼粼波光,像是发光的鱼鳞一般在水面上闪耀,春风拂过,带着光斑一阵波动,愈发刺眼。
“好大一片水泊啊。”吕布呢喃自语,不知什么给了他启发,神情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面道:“你们说,水泊周边是不是会有很多水性不错的人。”
池方与薛灿面面相觑,哥哥这是想水军想的魔怔了?
“有倒是会有。”池方摸着下巴道:“只不知愿不愿落草,京东这边行情俺是不知,河北靠水生活的汉子有不少困难的。”
吕布眼光一亮,想起适才池方说起要为他招揽的话语,心中不由有些火热:“河北之事就拜托贤弟了。”
“好说,俺定当替哥哥招揽些人来。”池方也没含糊,笑嘻嘻的应了。
吕布闻言笑了笑,目光重新望向湖面注视着那里,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看见了行于水上的无数舟船。
……
风起云卷,水波荡漾。
一圈圈的波纹荡开去了远方,一艘单人的渔船随之破开平静的水面,随着哗哗的水声行了过来。
“直娘贼!水泊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伙人?”
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大汉手持船桨正在划动,猛然间抬头见着金沙滩上如此多的人与船不由脸色一变,只是他也没立即离开,反而掏出渔网在四周转着圈的撒网捕鱼,一面偷偷观瞧岸上的人在做些什么。
岸上正热火朝天的忙碌着,邓飞扛着一个箱子走上高处,转头似乎看到什么,不由放下箱子站在那里仔细观瞧:“哥哥,水面上是不是有个渔民在看着咱们。”
说着喊了一声吕布,拿手指给他看。
吕布正在一旁低头想事情,闻言冲着顺着邓飞手臂望去,歪了歪头:“一个渔民而已,遮莫只是来此打渔的。”
他俩说着,就见那人撒了网子,开始打渔,晴空下,此人收网的动作也能瞧的一清二楚,那网子从水中拉出来带出的水滴在阳光下甚是耀眼。
邓飞看了一笑道:“是俺多心了,应是个打渔人。”
“薛灿兄弟,让池方兄弟找人前去看看,若是普通渔民,先驱逐开来,若是来打探的,擒他回来。”吕布眯着眼看着,心中直觉得有些不对,这人见着如此多人在此聚集竟安之若泰的在此捕鱼,不由对着身后薛灿吩咐一声。
薛灿应了一声,当下领命下去,只留下吕布、邓飞二人在高处观瞧。
池方适才与吕布聊完下来查看搬运货物的情况,他此时已在船上,正在与手下的几个管事交谈。
吕布望着薛灿登上船去,与池方交谈几句,就见池方挥手指派了几个汉子从船上放了小舟下去,随后一路划到那艘扁舟之前。
也不知那几人交谈了些什么,那艘小船转了个弯慢慢悠悠的朝着水泊外而去。
吕布眯着眼睛望着远去的船只,直觉得将来可能要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