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7章 灭佛
星夜轮转,清冷的月色升上天空随后换成金色的初阳。
一匹快马带起尘土一路向南穿过无数河流、迈过广阔的原野,骑士背上的红色三角旗已经蒙尘,然而看到的人无不避让闪开。
八百里加急,被撞死都没地儿哭诉去。
马蹄踏碎了皇宫殿前的青砖,数名武卫的士卒搬开挡路的路障,看着骑士一路飞驰进入,纷纷皱起眉头,心中猜测着发生何等紧急的战事要由人快马飞报。
消息的传递打破了宫中的宁静,穿着玄色袍服的吕布快步走入宣德殿,疲惫至极的骑士赶忙上前,用着带有草原腔调的汉话说着。
“拜见陛下,草原上蝗灾爆发,乌孤山左近三百里化为荒原,虫群正向巨母古城方向蔓延,牛都护请求朝廷援助。”
带着火漆封口的竹筒举起来,今日随侍护卫的徐文连忙上前将竹筒接过,检查下火漆,随后拧而开。
蝗灾……
或许是早有预期的关系,吕布第一个反应竟是终于来了,随后连忙摇头将这不该有的想法甩出脑中,伸手接过呈上的情报,抖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吸口气:“事情朕知晓了,你传递消息辛苦。”
转头看着宿义:“一会儿赏这勇士十两银子,允他在宫中休息好再走。”
那骑士闻言大喜,连忙跪好大礼称谢,随后跟着武卫走出这处殿堂。
吕布将那信纸一折:“去宣王政、李助、乔冽三人入宫。”
走去屋里的主位坐下:“朕就在此等着他们。”
徐文拱手应诺,转身出去吩咐几个武卫骑马去将三人召来。
吕布独自坐在殿中闭目养神,近半年来,他都在与王政三人盘算这些事情,虽说几人推算这些事情应是能够做到完善,然而人总归不是神仙,思虑事情难免有缺失的时候。
希望一切顺利。
眉头微微皱起的皇帝在心中念叨着。
也就大约一个时辰不到,王政三人匆匆走入宣德殿。
吕布听着声音睁开眼睛,也不让三人上前参拜,直接招手示意近前,随后刚刚捂热的信纸递了过去:“今日来的军情,你等看看。”
王政也不耽搁,连忙上前拿了,随后一左一右两颗脑袋伸过来,三人将这信仔细通读一遍。
哗——
信纸合上,乔冽两眼闪烁着光芒:“……陛下,佛寺一事可以动作了。”
李助眯下眼睛,习惯的抬手摸一把胡须:“臣已经同安道全培育出抱虫草,如今馒头山至永安山一带已经大量种植下去,辽东则是在长春州的西、北两面有所布置。”
吕布静静的听着,目光看向王政那边。
懒散的青年先是挺直了腰杆儿,随后感觉到累一般又松垮下来:“臣以为如今要紧的是准备好赈灾物资,以及命令北边的军队做好应对草原寇边的准备。”
坐着的皇帝点点头,雄浑的嗓音随后响起:“徐文,宣刘敏、蒋敬、李应、房学度四人前来。”
外面应是的同时,吕布吸一口:“佛教的事情,顺便也就办了吧。”
对面三道人影互看一眼,缓缓点头。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皇城之中没有不沾血的日晷。
数队骑士飞一般的冲出大定府,向着四方分散而行。
仲夏末,草原生蝗虫一事不胫而走,从上京草原到中京长城,从黑河跨向东海岸,整个齐国汉番各族百姓似乎一夜之间就听说了北方草原发生的事情。
随即关于和尚贪婪无度触怒上苍,是以降下灾难以罚世人。
“幸好是在上京西北部的草原,不然若是在这中京降下,嘿嘿……”
“到时大灾,你我说不得皆成流民。”
“将说不得省去吧,大灾之下,莫说你我,就是那些高门大户也难免破财,严重的……”
说话的声音在酒肆中响起,一番言语引得不少酒客叹息,有人愤愤不平的拍了一下桌子:“不管是在上京草原还是在咱们这边,终究是天罚世人,追根究底还是那些秃驴的错。”
“说的没错,没有这些秃驴,俺们说不得也能过上富户的日子。”
“秃驴贪婪,早晚不得好死。”
“就是就是。”附和的人点点头,随即“哎……”一声:“药师兄,我记得你家笃信佛教啊。”
嘭——
那叫药师得渤海人一拍桌子:“从今天起,老子不信了!”
似乎是响应他一般,外面传来喧哗的声响,酒肆中的人相互看看,皆是手中拿着酒杯挤去窗前,外面,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卒踏着脚步奔行而至,打着“韩”“耶律”旗帜的将领端坐马上,年轻的面孔看去有些肃穆。
酒客中有人伸着脖子,问了一句:“那是谁?”
“那都不认识?韩常韩将军,还有耶律马五将军,据说都是辽国投过来的,现今是北军五校之一,属禁军呢。”
“这般年轻?”
“先莫管人年轻不年轻了,各位——”有酒客提高了音量:“你等看那韩将军所行方向是不是……”
“隆福寺!”有人接上话茬:“那边是隆福寺的方向!”
酒肆中人安静了一瞬,随后轰然一声转身,撞倒不少桌椅,不少人口中喊着:“伙计,钱放桌上了,多的赏你!”
不少人醒悟过来,转过头将钱放下,也有喊着“伙计,记账!”的快步跑远,一窝蜂似的涌出酒肆大门,跟在军队的后面跑去看热闹。
酒肆中的伙计无奈上前,这片狼藉还是要自己收拾,好歹不少人付了酒钱,那些没掏钱的是这里的老客,并不担忧他们逃单。
只是走过去将桌上铜钱扫入手中,来回数了两遍,随后悲愤的声音从店中传出:“哪里有赏钱?这特娘就没一个够的!!天杀的,回来!”
……
轰轰轰——
步履轰鸣,一道道精悍的身影跑过长街,后方跟着的差役捕头呼喊着让瞧热闹的百姓向后退却,转过街角的士卒视线中,隆福寺那红墙灰瓦的墙壁映入瞳孔。
许是因为前段时日出的事情,如今的隆福寺香火少了许多,往日络绎不绝的香客如今来的多是些白发苍苍的虔诚老妪。
几个光头小和尚正拿着一人高的扫帚在外洒扫,听着轰鸣声传来,有人闻而不觉专心眼前,有人好奇的抬头望去,随即一个哆嗦,手中扫帚“啪嗒”掉在地面。
“齐……齐军!”
“祸事了!”
惊慌叫声让扫地的和尚也忍不住抬头看去,随即寺庙门前一片混乱,这些穿着灰衣的小和尚一窝蜂的向着寺庙内部跑去。
而正准备往里进的几个香客、信徒,顿时收了脚步,看着黑压压的兵卒过来,吸口气,转过身低头匆匆离开。“不好了,又有军队上门了。”
“方丈、方丈,大事不好了方丈!”
小和尚嘈杂的叫声惊动寺庙内,几个头顶戒疤的和尚匆匆过来,也没听清,大声呵斥道:“叫什么!说了几次,佛门清净之地,不得喧哗,你们晚……”
“师叔,什么时候了说这个!”
有模样机灵的小和尚上前跺着脚,一手指着外面,喘着气:“军队、军队又来了,好多人!”
“啊?!”
被叫师叔的几个和尚顿时也慌了神,有人喊了句“找方丈!”,随即如梦初醒的说着“对对对,快去通知方丈!”。
这几个和尚也没了稳重的样子,将僧袍一撩,甩着臂膀、迈步就向着方丈的禅房跑,比之小和尚要浑厚洪亮的声音随即响起:“方丈、方丈,大事不好了方丈!”
几个小和尚在后面面面相觑:“这话怎地听着耳熟。”
“好像谁喊过……”
“瞎扯什么,快跟上去。”
混乱在隆福寺里蔓延,外面,停下的韩常与耶律马五相互对视一眼,随后举手示意,顿时穿着甲胄的士卒开始变动,一面面盾牌长枪对准了寺庙,持着仿制神臂弓的弩射手踩踏开弓弦,比寻常箭矢要粗长的弩矢卡上卡槽。
寺庙两侧,被官差封锁的路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虽是被前方差役呵斥着“往后靠!”“莫要越线!”不敢过了对方划出的横线,仍是有不少人翘着脚、时不时跳起来伸长脖子往那边瞧看。
“这是干什么?”
“别是清算上次的反诗的事情吧?”
“都多长时间了,要清算早就将人捉了,用等这般久?”
有差人回头看了一眼,后方,拿着长篇布告的人上前,看眼前方的百姓,将手中新得的公文缓缓打开。
“都听好了,此乃是朝廷新下的诏书。
朕膺昊天之眷命……”
……
黑压压的士卒已经组成了阵势,寺庙中的和尚也已经找到了年老的方丈,穿戴好僧衣袈裟,被簇拥着走出寺庙外面。
韩常、耶律马五在马上看着人出来,双脚一磕马腹,前方的士卒分左右让开一条通道,随后在战马走过之后又重新合拢。
那老和尚见着他二人上前,吸一口气,走出来宣一声佛号,低头道:“小庙历经前事已知错误,那些田产牧场已经上交出去,不知二位将军此次前来是有何事?”
后面的和尚看着老方丈上前,虽是害怕,仍是前走两步,耶律马五眉头一挑,抬头看向他们,前排的和尚顿时刹住脚步,双手一张拦着后面要走的师弟师侄,前停后进,顿时一片“哎!”“哎吆!”声响响起,不少人扶着旁人单脚站立着,却是不小心被人踩了脚。
韩常哼了一声,往旁一伸手,有人将一卷素帛放于他手上,这年轻的悍将“哗”展开,提一口丹田气,声若洪钟:“朕膺昊天之眷命,总万机而临兆民。
近观《洪范九畴失序,乃见沙门之祸浸淫社稷。今据尚书台奏报:天下佛寺两千七百二十三所,占膏腴之田逾四百万亩;铜像积躯八万有九,可铸铜钱无数。而官府粟米仅支五月,边镇铠仗半数朽坏——此非伽蓝夺民食、金身耗国帑乎?
昔周公制《周礼定九赋,今僧徒着缁衣逃课役。一户三丁度其有二,着录僧尼人数远愈二十三万有五,岁免庸调绢几近八十万匹。更闻各处僧尼圈马场而不牧,中京比丘占良田而荒废不理。此等行径,岂合‘普度众生’之佛偈?实乃‘蠹国害民’之妖氛!
《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今愚夫受蛊惑,弃老亲于破窑,携幼子入空门。各处皆有诉状:独子祝发和尚寺,老母冻毙风雪夜。
此等绝人伦、灭纲常之举,致昊天震怒,降蝗神示警——去年北疆即有螽虫作祟,今岁草原飞蝗蔽日,所过处万物不长,丛芮噬尽,岂非神明诛心之兆?
着即:
毁天下无名额寺院,铜铁造像尽铸犁铧,金银法器没入国库。
僧尼考《孝经,通者还俗授田,劣者充作边屯役卒,寺院田产按均田制重分。
马场归太仆寺辖制,留京隆福寺等十二所,限额僧众不过三十,专司译经祭祖。
民有举发私度僧尼者,赏钱五十贯;匿而不报者,全家充作戍边役卒。
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啪——
素帛合起,韩常在马上低垂下目光,看着脸色苍白的老和尚,淡淡开口:“圣意已下,和尚遵还是不遵?”
战马在他胯下打了个响鼻,一双漆黑的圆眼盯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方丈,马尾巴时不时扫动一下。
后面和尚听的清楚,有人身子一软坐倒地面,稍微坚强些的,不住念着“阿弥陀佛”缓解着心中的情绪,更多的人目光呆滞,一副不敢置信样子。
“老和尚,俺们没时间陪你在此浪费。”战马有些焦躁的踢踏着腿,耶律马五伸手勒了下缰绳,一手倒拎着长杆大刀:“俺数三个数,你不让开,隆福寺就以抗命之罪论处。”
“一!”
老和尚苦笑:“阿弥陀佛,圣上富有天下,何苦为难我等方外之人?”
“二!”
耶律马五毫无所动,韩常轻轻举起了手。
哗啦——
其麾下所属射声士将弓弩举起。
老和尚闭上眼:“阿弥陀佛……老僧,有愧佛祖。”
“方……方丈,莫要义气用事!”
“师伯,答应他们啊!”
“将军,将军莫要这般,小僧等没说不遵,没说不遵啊!”
各种声音传来,前方战马上的两将面上不为所动,耶律马五舌尖刚刚抵住上齿,外喷的气流尚未出口,马前的方丈已经低头走开,带着些许哭音的声响入耳:“老衲不敢抗命。”
“算你识时务。”
韩常在马上哼了一声,将手向后摆了一下,举起的弩弓随着手臂再次放下,他手臂向前一举:“入内——”
黑色的浪潮涌动,轰鸣声中冲入寺庙。
齐建武三年,季夏初,齐国各郡县灭佛,一时间僧尼的哀鸿响彻云霄,地面佛国的财物、粮食一车车的运入官府仓库,络绎不绝。
也就是这时候,有一队从南而来的商旅队伍穿过广袤的原野,看着被破的僧院庙宇,呢喃自语:“齐国这是在灭佛敛财?是要南侵辽国?”
随后将头扭过,向着随从吼着:“快,让队伍快些走,若是去的晚了,坏了官家大事,咱们都担待不起。”
天光下,那张脸赫然是赵良嗣。
终于憋出来了,/(ㄒo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