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萧按照顾延发给她的地址,将其送到一条巷子口。
她探出头,四处打量,“师傅,你就住这啊?”
“嗯。”
“一个月多少啊?”
顾延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千?这破地方要六千?”
“六百。”
陈萧顿时傻眼,“这个城市还有六百一个月的房子?”
“是的啊!”
“那我得去参观参观。”
“呵呵,你真无聊。”
陈萧才不理会师傅的吐槽呢,她将车停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然后下车,小跑到顾延跟前,“师傅,走吧!”
“你确定?”
“嗯。”
“行!”顾延双手揣兜,“你师娘都没来过呢?”
“哎啊,荣幸荣幸,我拿了师傅你的第一次。”
顾延冷眼斜视过来,“萧姐,好歹是偶像啊,注意文明用语啊,别动不动就飙车。”
“嘿嘿。”
寂静的夜晚,小巷子里,回荡着皮靴哒哒哒的声音。
越走进去,越是昏暗,到后来,顾延还得打开手机灯光来给萧姐照明。
最后,在一处低矮的民房止步,陈萧好奇的打量着,“师傅,你就住这?”
“要不然呢,你以为六百块能住多好?”
“可这也太破了。”
“还行,我里面挺干净的。”
陈萧刚准备去拉大门,就被顾延喝住,“你干啥呢,那间一千五呢!”
“一千五就这样?那六百……”
顾延指了指大门左侧的小门,“那才是六百的。”
陈萧长吁一口气。
她彻底能理解师傅对钱的所有执念了。
以前她在棒子国当练习生的时候,也有过一段颇为艰难的日子。
当时好几个人挤一个大单间中,上个厕所都得排队,殊为不便。
但和师傅这里相比,已是天堂一般的待遇了。
此时顾延用钥匙打开小门,用力拉开,门拖拽着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寥的夜空中,异常刺耳。
陈萧情不自禁捂住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延这个大高个钻进小门。不知为何,这个场景有点滑稽,又有点酸楚。
如果不是和顾延相识,兴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底层演员的生活条件和环境。
她也明白了为何观众总是吐槽现在的编剧和导演根本不懂民间疾苦。
现在的很多都市剧是这样的——
刚毕业的打工仔,一个人住着三室一厅,有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这个城市最为繁华的商圈。
镜头之中,夜色诱人,各种颜色的光束交汇在一起,美轮美奂,让观众……只想骂街。
“发啥呆呢,进来啊!”顾延在门的另一侧招手。
陈萧也想学着顾延那样低头钻入,但妈的,门顶刚好高她一点点,让她能够昂首挺胸直接走进去。
就不能做个一米五的门吗?让老娘也为长得过高而烦恼一波啊。陈萧暗自腹诽。
她徐步走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一个小冰箱,还有两个行李箱堆在角落里。
没了,这便是她师傅所有的家当。
陈萧的衣帽间都比这宽敞。
“师傅,那如果上厕所……”
顾延走到床沿出,掀开一方帘布,露出了后面的空间。
“这也太狭了吧!”
“凑合着用呗。”顾延声音平淡。
显然,对于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习惯了。
“师傅,这次你不是拿到一些片酬了么,咋没想着换个地方?”
“会换的。”顾延道,“但得等下个月。”
“为什么?”
“这地方,一年一签,押三付一。”顾延解释,“现在我退租的话,押金就拿不回来了,那可是一千八。”
陈萧了然,微微点了下头,“师傅,等你租期到了,我帮你寻个大房子……”
面对着陈萧的好意,顾延直接拒绝:“别,这事交给为师自己来。”
“师傅,你别客气啊,这种小事交给徒弟来就行了。还是那句话——应该的,师傅。”
“应该个屁,交给你来做,为师这点存款还剩得下吗?”顾延怒道,“一万块以下的房子,能入你的眼么?”
“我们小区的房子,一般都三万……”
“闭嘴。”顾延慌了,逆徒啊,竟然还想把为师带向那等火坑之地,一个月三万?特么还活不活了?日子不是这样过的。
“师傅,咱俩当邻居,多好啊?”
“好个屁。”顾延这点微薄的存款,哪里经得住那么造,“萧姐啊,为师不敢奢望跟你当邻居。师徒一场,逢年过节你送个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前来孝敬一下,为师就心满意足了。”
特么全是金,师傅的喜好始终如一啊!
“好吧!”陈萧有些失望的瘪了下嘴,但仍心存希望,“师傅,要不租我们隔壁小区,一个月两万八就够了。”
“萧姐你特么放过我吧?我实话实说了吧,三千以上的房子,在下是不会考虑的。”顾延道出了自己能承受的价格极限。
“三千啊?”陈萧想了想,道,“要不师傅咱俩合租吧,我收你三千,你住在次卧。”
“停停停……孤男寡女,成何体统。萧姐啊,你也不想你家杜总拿刀来砍我吧!”顾延有些无语道。
还合租,亏这娘们想得出来。
你敢租,老子还不敢合啊!
不仅杜总,估计连柳同学都会提刀来问候在下。想到这,顾延一阵毛骨悚然。
“唉,行吧行吧!”陈萧挥了挥手,“师傅,接下来我有新的工作任务了,就不能经常来看你了。你自己保重。”
“嗯。”顾延点头,随即又道,“你也是。”
陈萧走出小屋,此刻夜色很深很浓了,一眼望去,远处的灯光五彩缤纷,但这条巷子却宛若陷入沉睡一般,安静无声,一片漆黑,明明只隔了十来公里,但却如两个世界一般。
陈萧四处张望,不禁心里有点发毛,“师傅,你得送我出去。”
“哦。”顾延原本就有这个打算,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照亮前进的路,“走吧!”
小皮靴踏在石路上的哒哒哒声又响起……
不多时,陈萧坐上车,她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小巷子,然后对着顾延挥手:“师傅,再见了。”
“嗯。”
随着车子一声低沉的轰鸣,车子如脱缰的马一般向前冲去。
顾延关了手电,双手揣兜,踩着人字拖,走回他的小屋。
这段路他早就熟悉,就算没有灯光,他一个人也来去自若。
毕竟住了快两年了,虽然它很小很破,但它的确是在顾延那段窘迫的岁月里,忠心耿耿地为顾延遮风挡雨。
即使要说再见了,顾延也有点不舍。
走到小屋门口,手机微微一震。
他拿起一看,是逆徒的信息——
师傅,就算你未来拍了很多戏,收了很多徒弟,都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的首席大弟子。
顾延想了想,打字:萧姐,晚安。
这时,沉寂了很久的系统再次发出提醒——
【宿主达成和三位异性吃晚餐的任务,奖励积分300.】
顾延面色一怔,妈耶,无形之中,就达成了1+3的成就了?
系统果然很实诚,说好三倍,果然就给三倍。
所以,上垒是10000积分。
那双飞就是……
三……哎啊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兴奋、激动,晚上就睡不着了。
——
洗完澡,给小柳同学打视频通话。
此刻小柳同学刚吹完头发,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地披在双肩上,面色红润,双眸水汪汪的,漂亮极了。
唉,晚上陈萧要是没来,指不定两人此刻都在酒店里一起畅谈历史了。
逆徒啊!
师门不幸啊!
电灯泡啊!
柳诗晴今晚很活泼,“老顾,我刚才给表姐讲了一通大道理。”
“哈,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嘛?庄小姐可是我见过最具战力的鸡汤大师。”
“老顾,我感觉你在内涵我表姐。”
“不是感觉,就是如此。”
“你……”柳诗晴哼唧一声,“今晚果然没安好心。”
“也许。”顾延笑道,“俺妈说,俺自小就小心眼。”
“见识到了。”柳诗晴撇嘴,“你和萧姐那配合,简直跟排练过的一般。”
她叫你师娘,你叫她萧姐,两位真棒,一晚上就迅速调整好了各自的位置,直接各论各的。
“萧姐只要挑对剧本,还是有点演戏天赋在身上的。”顾延道。
“希望这次萧姐能借着这部戏,彻底逆转演戏口碑。”柳诗晴殷切道。
“你好像很喜欢她?”
“谁不喜欢大美女?”柳诗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也是美女啊!”
“所以萧姐也喜欢我啊!”
妈耶,公式闭环了,顾延表示:“服了。”
“嘿嘿,老顾,我明日早八,得睡了。”
“嗯,晚安。”
“老顾,爱你哦。”
顾延发了个亲亲的表情。
又纠缠了几分钟的卿卿我我表情包大轰炸,两人才相继入睡。
只剩下陈萧一个劲的邀请——
师傅,上号啊!
师傅,你不会睡了吧?
辣鸡,休个假还早睡。师傅你这个休假简直毫无意义。
……
等顾延第二日起来,看到一大堆未读信息,顿时生出了一种“我非拉黑这逆徒”的想法。
但最后,看到了这么一条信息,那是早上七点时候,逆徒发的。
【师傅,我给你点了早餐,吃完了再去浪吧!徒儿先去睡了。】
此时正七点二十三分,也就是说,这丫头才刚入睡。
绝了。
这逆徒的席,指日可待,为师便能吃上啊!
想了想,还是给逆徒发信息:以后早点睡,这是师命。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逆徒多活些时日,就勉勉强强长命百岁吧!
放下手机,顾延去卫生间洗漱。
刚洗完脸,便听到有人敲门,“你的外卖。”
顾延打开门,目光顿时一凝!
“大早上吃火锅?这逆徒,是准备带着为师一起上天嘛?”
“哥们,你这地方可真不好找。”外卖小哥抱怨,随即又笑道,“你这顿饭可比你这地方的租金还贵啊!”
大袋小袋搬进来,顾延顿时迷茫了。
“这么多,可以吃一天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这个逆徒胡闹?还是好心?
只能自我安慰,要换平时,自己哪里舍得点这么多好吃的?
就当是萧姐的一片孝心喽。
拥有一个土豪徒弟是个什么体验?这便是了。
生平吃过最豪的餐厅,最贵的外卖,都是这个徒弟带他去的。
好像,还不错耶。
……
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顾延汗流浃背。
这时,老妈给他打电话。
“儿子,你干嘛给我转了一万块?”
“最近赚到钱了,这点钱就当是孝敬我妈咪的。”
“你要是真想孝敬我,趁早把相亲对象变成结婚对象。”老妈只对此事上心。
“啊?你还惦记着这事呢?”
“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了……”老妈道,“趁妈现在不老不痴,还能帮你带孩子呢!”
顾延一下子就沉默了。
“儿子,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跟那相亲对象黄了。”
“妈,我不想骗你,其实那姑娘压根就没看上我,咖啡没喝完就走了。”
“啊?”老妈叹了口气,“所以,你这个月其实都是单身状态。”
“那倒也不是。”顾延道,“我跟那姑娘的表妹谈上了。”
老妈怔住几秒,心道这特么什么操作?
不过,结局终归是好的。
她喜笑颜开:“跟表妹谈也是一样的。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把表妹带回来让妈看看?”
“不急。”
“儿子,你不急,妈急啊!”
“她还是个学生,才大三。”
这答复可把老妈给整沉默了。
“学生啊,唉,还是不能结婚,要不多耽误人家学业。”
原本顾延想说,其实大学也是可以结婚的。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儿子,你跟妈说实话,这次应该不是抱着帮别人养老婆的想法去谈恋爱了吧?”
这特么什么问题?没想到啊,新年时候开玩笑的一句话,竟让老妈担忧至今。
以后,绝不能随便口嗨了。
“就算是养老婆,也是养自己的老婆了。”顾延道。
听得这个回答,老妈顿时笑了。
“你能这样想妈就放心了。”
“嗯。”
“另外,儿子啊,妈不缺钱。你赚了钱,就存起来,以后讨老婆的开销还大着呢!”
顾延道:“妈,一万块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啥?下个月我就要进新的剧组,片酬五十万呢!到时候,我把老家翻新一下,让你住得更舒适些。”
老房子是老爹留下的唯一财产,面积颇大,但只有一层楼,且又破又旧。
就算如此,也是老爹当年挖矿,一手一手挖出来的成果。
当年老爹雄心壮志,对老妈道,再挖五六年,我就能盖个三层小瓦房,到时候小顾就可以讨媳妇了。
顾延二十岁那年,看到一则新闻——
某地发生矿难,九死十六伤。
那个地方,他太熟悉了。
他打电话回家,无人接听。
最后,他打给亲戚,一个个打过去,最后是表舅接了电话。
“我爸……”
“孩子,回来看你爸最后一面吧!”
在葬礼上,老妈哭得撕心裂肺。
顾延却是一滴泪没流,忙前忙后,一刻都没闲下来。
处理完一切事宜,他回学校,继续自己的学业。
依旧没流泪。
直到那天,老杨问他,老顾,你爹这个月咋没来找你吃饭?
顾延一愣,然后浑身颤抖,捂住脸痛哭起来。
原来最难的不是分别那一刻,而是漫漫余生,每一次的触景生情。
从初中住校开始,那个男人每个月的三号,都会在校门口等着他。
等他放学——初中时候是牵着他,高中时候是一前一后,大学时候是并肩。
两人会找一家饭馆,男人会点很多菜,叫他:“小顾,多吃点。”
“爸,你也吃。”
那天他能吃到很多“山珍海味”,他总是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二十岁后的每个月三号,便再也没有了期待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