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瞻端起酒杯,起身说道:
“琅琊人诸葛瞻,为老太太贺寿!”
他行了一礼,不紧不慢的说:
“我为诸君带来了成都的新奇戏曲,黄老爷作为主人,可否赏脸?”
黄老爷回礼:
“可以,自然可以。”
诸葛瞻身边的部曲向门外走去,将早已将词背的滚瓜烂熟的新编戏班子带了进来。
各戏子画好了妆,又请了吹弹奏唱的乐户作为伴奏。
“诸位,京中流行戏曲,听说这一出戏叫《空城计》,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便分享与大伙。”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当地豪强,在小地方作威作福,哪里见过这个?
诸葛瞻的部曲用桌子拼凑成舞台,戏子们则上台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说是空城计,准确说是《失空斩》。
只因《空城计》最精彩,三出戏又前后衔接,多是一同表演,是故只叫《空城计》。
台上的戏子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活灵活现的将那些人物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豪强也是初次见到这新奇的玩意。
听故事,谁不喜欢?
诸葛瞻的部曲带起节奏,连连叫好,引得豪强们的情绪也颇为激动,跟着叫好起来。
《空城计》作为京剧作为经典的曲目,故事完整,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
即便诸葛瞻只抄了七八分,惊艳面前一众土包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马谡不听丞相旨令,刚愎自用的在山上扎营时。
豪强们痛骂着他的愚蠢。
诸葛亮使空城计,一曲吓退司马懿。
豪强们赞叹着丞相的神谋鬼算。
等到挥泪斩马谡时,豪强们心中一凛,莫名察觉不对了。
朝廷禁止酿酒,禁止私自冶铁,禁止私自采盐,禁止私藏人口,禁止隐匿土地。
但朝廷所能管的。也只是到县一级别,县令、县长是朝廷任命的。
更往下的三老,亭长,游缴之类,那都是地方自行任命,无需朝廷批准。
在这种情况下,基层自然是被有人、有权、有钱的地方豪强所霸占。
这个道理自古至今,从未变过。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县令突击检查地方豪强的邬堡才能得知实际情况。
但县令也是需要小吏们执行他的命令。
而这些小吏要么是出身于地方豪强,要么平日里便收过地方豪强好处,指望小吏们不提前通风报信,怎么可能?
哪怕后世遇到大案特案,都是调动异地捕快。
突击检查,这是撕破脸的事。
没有地方豪强支持,县令难道做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吗?
小吏们不用故意捣乱,哪怕是故意拖延、怠慢事务,都能让县令成为无用的橡皮图章。
或许一开始还会有强项令,顶着压力清查地方。
但普通人还是占据多数的。
绝大多数县令对地方大族的不法行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朝有个小吏说的十分有趣:
县衙门就是一辆车,来办事的人就像坐车的,县令就像拉车的骡子,我们这些小吏才是真正决定车往哪里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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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中聪明人看出了这出戏的危险。
纵使愚笨的,看的也很不舒服,显然不适应挥泪斩马谡。
毕竟,他们可是最喜欢任人唯亲,也期待上官们任人唯亲。
若是人人都任人以贤,当官的罪必罚,那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得舒服?
豪强们的舒服日子可都是建立在庸碌之官身上。
诸葛瞻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叫好着。
黄老爷则脸色阴沉,不过很快便将那阴沉脸色隐去,露出称赞的表情。
戏曲唱道末尾:
“蒋琬:方今天下未定,而杀智谋之士。岂不可惜。蒋琬专程从成都赶来,望丞相免去马谡一死吧。”
“诸葛亮:军法无情,不可废之。赏罚不明,焉能统军作战,完成先帝遗愿。(摇头、叹)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诸葛亮:(坚定)斩。”
“蒋琬:丞相,马谡罪当斩首。丞相不必过于悲伤。”
诸葛瞻起身鼓掌:
“好,斩的好!”
“黄老爷觉得,这出戏,怎么样啊?”
黄老爷面色如常,挤出笑容:
“好!早便听闻诸葛丞相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荆楚人士都极为信服,看了这出戏,我算是知晓丞相那姣如明月般的为人了。”
诸葛瞻连连点头,又快步走到黄老太太面前:
“老人家,这出戏你喜欢吗?”
老太太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说道:
“好,好啊!”
“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
诸葛瞻一怔,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越哭越是伤心,听上去真是闻者落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诸葛瞻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起身,将诸葛瞻抱在了怀中:
“好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吧!”
“老身看你这个可怜样,我的心也直颤啊!”
诸葛瞻哭了一会,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声音哽咽,却颇为洪亮:
“老太太,实在是抱歉,我这一哭却是打扰了你的寿辰。”
“不碍事,不碍事。只是你个孩子怎么见了老身便哭了起来?”
诸葛瞻退后一步,重重行了一礼:
“好教老太太知道。”
“小辈今年也不过九岁,生在成都。自小便没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我诸葛家祖籍徐州琅琊郡,家父诸葛丞相则躬耕于荆州南阳。”
“漫说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我就是父母都未曾多见。”
“我出生不多时,我父便领军北伐,其后更是驻扎汉中,所能见面者,不过寥寥数次耳!”
“及父丧、母以悲去,我便茕茕独立、形单影只。”
“此刻见老太太寿辰,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孙辈弄床于前,子女恭顺于堂。”
“我不由悲从心起,顾影自怜,还请老太太勿怪。”
黄老太太揉了揉诸葛瞻的脑袋说道:
“好孩子,真是个可怜的好孩子。”
诸葛瞻起身行礼,向豪强们走了过去,他开口问道:
“不知诸位觉得刚才的戏曲好看否?”
众豪强捧场的应和道:
“好看,好看。”
诸葛瞻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我在宫中,曾被太子太傅教导过。”
“他跟我说,人的死亡有三种。”
“第一种是肉体上的死亡,魂归黄土。”
“第二种是社会上的死亡,亲朋好友前来吊唁。”
“第三种死亡是精神上的死亡,这个世界上再无人认识,再无人记住。”
诸葛瞻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我希望我的父亲能够永远不死!”
“而这便需要台下诸位的帮助!”
“这戏我还有很多,我想扬我父之名,我想每一个汶山郡人都能看到。”
“只是这需要诸位的帮助,不知诸位的意思是?”
“帮还是不帮?”
诸葛瞻的视线在一个个豪右脸上扫过。
这并非什么要紧事,并且他们也能借此事扬名。
孝道是汉朝非常重视的一件事,若是不答应,恐怕他们出去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何况又有人想抱上大腿,从一县土豪,入成都来的大人物的眼中。
很快便有人高呼道:
“帮,帮!”
“君侯至仁至孝,如果不帮,我们还是人吗?”
诸葛瞻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连连鼓掌:
“好,好!”
“愿意帮我的,请站在我这边,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友谊。”
“不愿意帮助我的,也没有关系,毕竟这只是我的个人私事,你们只需要坐在原位即可。”
众豪强面面相觑。
原本温情脉脉的场景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站队,这种事并不少见。
但如此粗暴,直接的站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诸葛瞻以孝道压人,直接令人无力抵抗。
引:
属事者如客,部署如车,我辈如御,堂司官如骡,鞭之左右而已。——清人朱克敬《瞑庵杂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