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季夏的一个夜晚，南京古城一处民宅。

古色的房间里茶香四溢，两名男子相对而坐。

“来，向南，尝尝，这是我珍藏多年的武夷山大红袍，平时轻易不会拿出来，今天你可算赶上了。”梁毅亲切的招呼道，同时将茶杯平推到青年男子面前。

林向南微笑点头：“谢谢老师，上一次喝您泡的茶还是在几年前，时间过的真快呀。”

一边双手端起紫砂茶杯，轻缀小口，茶水温度适宜，桂花味浓，喝完唇齿留香，不由得暗暗赞叹，不愧为“茶中之王”。

“是啊，”梁毅也感慨道，“自民国十四年一别，转眼八年过去了，我和你父亲也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如今他的身体怎么样啊？”

“回老师的话，我父亲一直挺健康，无非还是那些小毛病，不过没有大碍。”

梁毅闻言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我还总是挂念，可公务繁忙又没有机会相见，不像他，做个生意自由快活，也不受约束。”

林向南父亲林继尧和他二十多年前就已相识，当时两人同为军中的正副班长，交情深厚，是过命的兄弟。

后来林继尧辞官经商，他一直随军四处征战，也就前几年才调入黄埔，如今已做到军校总务处中校副处长。

“我父亲经商哪里能跟老师做官相比呀，收入稳定，又没有下岗的风险。

他整天担心公司如果破产了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因此拼了命的工作应酬，胡子都快愁白了！”

梁毅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爹这人做生意是把好手，怕是在家里天天山珍海味都吃腻了。

哪像我，当个副处长平日里谨小慎微的，生怕犯错误被上面揪出来，乌纱帽不保还得进监狱。

不过说实话我们兄弟俩混的都还不错，虽然隔着上千里地，但也经常发电报询问。

倒是你，来了南京考试也不打声招呼，直接睡我这里就好，偏偏去住什么旅馆，怎么，对我有意见？”

听见老师的埋怨，林向南慌忙解释：“我怕住您这里再考不好，那多丢人啊，就打算成绩出来了再过来拜访。”

“你呀，说到底还是不把我当自己人，”梁毅没好气道，“这不成绩出来了，复试四十六位，我看考的非常好，可喜可贺。”

他所说的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期学员招生考试第二轮，即复试。

测验科目为党义、国文、外语、中外历史地理数理化，参加者分数需达到五分之三多数方视为通过。

林向南谦虚道：“老师过奖了，若不是千里跋涉旅途劳累，考试时状态不好，排名可以更靠前。”

“你这哪里是谦虚啊，分明是自夸，你当王婆卖瓜呀！”梁毅打趣道。

林向南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按照规定，初试及复试均合格者明天开始入校报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吧？”

“早就准备妥当，只等开学。”他从上海带来的不过是一些衣服和钱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收拾起来很简单。

“那就好，若在校期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能解决的都给你解决！”梁毅郑重承诺。

他和向南父亲几十年的交情，老兄弟的孩子来南京了说什么也要照顾，何况他本身也很看好这个年轻人。

林向南却是诚恳的说道：“老师，您平时工作繁忙，如果真有需要就先找我哥，实在不行了再找您，您看可以吗？”

梁毅听了暗道果然没看错人，嘴上却说：“你哥目前不在军校，下部队实习去了。”

“实习？”林向南有些诧异，军校竟还有实习！

“嗯，”梁毅点点头，“你们通过初、复试及政审，被军校正式录取，称作入伍生，按照规定训练九个月后都要到野战部队实习三个月，待实习期满后才可返校，这是一贯明确的要求，你将来也会经历的。”

“既然这样，我哥分配到了哪个部队啊？”

“中央军第四师，王万龄的部队，他是黄埔一期毕业生。”

“那第四师现在在哪里？”林向南和二哥也一年多没见面了，心想如果距离不算太远就等星期天去看看他。

“目前在江西。”

“江西？”林向南大吃一惊，“打红党？”

“对呀！怎么？你不愿意？”梁毅敏锐捕捉到林向南语气的变化，追问道。

林向南也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开口掩饰：“不是，我是想……既然……第四师是中央军，为何不北上守卫长城防线？”

他知道今年春季到仲夏国民革命军同日本侵略者在喜峰口、古北口等地发生激战，前线正是用兵之际，所以才这样说。

以防万一，再违心的补充一句：“红党不过几小块根据地，区区数十万人马，让中央军攻打岂不是大材小用！”

梁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林向南：“你倒是对国军的战力很有信心，若真是这样校长怕是要高兴的多吃几碗奉化芋艿头扣肉煲。

红党军队虽然数量少装备差，但实力不可小觑，前几次围剿失败就是很好的证明。如今南昌行营调集上百万大军即将展开第五次围剿，第四师就是参战部队之一。

再说长城战事已经结束，此地还有徐将军的十七军等警备力量，防守并无大碍，因此无需增兵支援。”

“那我等二哥回来了再去看望他。”林向南适时的结束话题。

梁毅显然也不想多谈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你在军校学习训练是主要的，但人际交往同样不可忽视，多认识一些教员长官，对你今后的发展总是有好处的，起码毕业能给你推荐个好去处，不至于分到普通连队上战场当炮灰。”

林向南有些不解，这年月国党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文盲，识字有文化的很少，像他们这些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军队重视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当炮灰！

梁毅显然知道他的内心想法，开口解释清楚：“你们虽然出身军校，却没有经历过实战，带兵经验更是欠缺，既然如此不就只能先到基层部队担任副职锻炼几年，再酌情提升。

难不成还想一步登天，直接进入将官行列，那你让那些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高级将领怎么想？

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林向南点头称是，随后问道：“那我有事找您的话什么时间过来？”

老师作为军校总务处副处长，平时忙的脚不沾地，自己贸然过去都不一定能找到人，他可不希望跑了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提前约定时间才好。

梁毅沉思片刻，道：“星期天的晚上过来吧，你们刚好休息，记住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和我的关系，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行，这都是为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林向南虽心中疑惑但见梁毅如此严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同意。

“时间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报到，新生入校事情多，一摊子事等着你呢！”

又嘱咐：“通过复试不代表万事大吉，稍后几天还有政审，审查通过才能被正式录取，接着就是近一年的入伍生集训，届时成绩不合格同样会被劝退，因此务必认真学习，努力训练，切莫不可大意。”

林向南连忙点头称是，把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退出了房间，朝自己的住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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