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悠然地又点了一根烟：“我不会喝酒。”

众人都怔了一怔。

“借口！”有人说。

“对！借口！”

“烟酒不分家，你小子抽烟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真不会。”朱元璋说。

“切，谁信啊！”朱标威胁，“喝，不喝就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

朱元璋无奈了，把烟一掐，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望着朱标：“记得叫人把我扛回去。”

朱标严肃地点点头。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众人嘀咕着。

朱元璋举起啤酒轻轻地喝了一口。众人满怀期待着望着他，然后就见朱元璋很镇定地放下了杯子。

“不是不会喝……我靠！！！”朱标看到朱元璋跟没事儿人一样，正准备开口嘲笑，却突然骂出了声。

朱元璋倒在了桌上。

“装的？装的？装的？沾酒即倒啊我去什么体质！”众职业选手纷纷将惊恐疑惑的眼神投向嘉世众人，却见嘉世众人也是一脸的茫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叶哥真的不会喝？”

“他真不会喝酒。”朱标这时开口了，“天生就这样。”

众人将视线投向朱标，就见朱标将朱元璋扶到一边的沙发上躺好了，然后就啥也不说了，就在那旁边坐着吃东西。

面面相觑。

片刻的静默后，庆功宴又重新开始，众人大声吆喝着，狠命宰着嘉世众人。包厢里的气氛异常热烈。

只有一个地方处在喧嚣之外。

朱元璋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多久没剪的头发搭在脸上，遮去了他三分之一的脸，盖住了他眉间那一抹细微的疲累。

青年的眉目渐渐长开，只依稀有着些年少的影子，眼角微挑，唇角带笑，莫名的就有一种奇怪的挑衅感，但实际上那只是很正常的微笑。

真是天生的ＭＴ啊。

朱标笑笑，伸出手去在朱元璋的头发上划拉了几下，轻声说：“你明明是战斗法师，但是我怎么像是中了挑衅呢？”

朱元璋将一束天堂鸟放在了小小的墓前，然后点燃了一根烟。

“三连冠了。”朱元璋说，“嘉世三连冠了。沐橙也来了联盟，第一次就得了新人奖，现在人气很高啊。”

“却邪确实是一大助力，如果没有它，我没有把握能赢得这么轻松。”

“你这家伙研究到一半就扔下跑了，我在银武这方面又没你这么强，后面的升级真把我折腾得够呛。”

“现在联盟正在日渐成熟，新人越来越多了，这是好事。但商业化也越来越严重了。”

“我能感觉得到。”朱元璋淡淡地说，“嘉世……下次不会这么顺利了。”

“他们太依赖我了，但联盟不会再有个人英雄主义就称霸的。”

“我没有商业价值，老板似乎对我这一点很不满啊。”

“可能不会四连冠了。霸图的实力其实也不错，他们的团队，凝聚力很强。”

“当然，如果你这个天才还在，别说四连冠，五连冠六连冠一直连下去都不是问题。”

朱元璋拍拍墓碑，“靠你的银武制作能力，我的战术能力，我、你、沐橙三人的默契以及我们俩大神级别的技术，这个联盟，最后可能会因为每年的总冠军都没有悬念而倒闭吧？”

朱元璋说着就笑了。

“只是很可惜。”朱元璋的脸蒙在一片烟雾之中，模模糊糊，氤氲不清，“上帝并不想联盟这么快就倒闭，于是他把你回收了。”

沉默。

朱元璋从口袋里摸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然后又摸出一罐果汁，也是拉开了拉环。

朱元璋将左手的可乐放在苏沐秋的墓上，用右手的果汁碰了碰那罐可乐：“喝点东西吧，副队长。”

“别郁闷，我们总得给其他人留条活路不是？”朱元璋微笑着喝了一口果汁。

“而且。”朱元璋淡淡一笑，望向远处青青山色，“谁叫上帝也是荣耀粉？”

下雪了。

纷纷扬扬，飘飘散散，落地轻细无声，世界好像都被覆上了一层白霜。

朱元璋在马路边上走着，双手揣在兜里，叼着根烟，漫不经心般地走着。

挑战赛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兴欣成功地拿到了进入职业联盟的入场券，而嘉世，却被彻底地淘汰。

这对于嘉世来说，会是一个很难熬的冬天吧。

朱标一个月前就来到了兴欣，随她而来的，还有那张沐雨橙风账号卡。

“今年挺冷的。”朱元璋自言自语。

一束光从身后打来，朱元璋偏了个头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辆黑色的轿车驶了过来，于是他准备往边儿让让。

但是他没有。他怔在了原地。

朱元璋突然发现，黑色轿车的车牌号不是H市的，它来自G市。是的，G市，朱元璋的故乡。

轿车打出的光透过纷扬的雪花，几欲耀花朱元璋的眼。

朱元璋的目光通过半摇下来的窗户看清楚了车里坐着的人，那是个穿着黑色卫衣的人，带着一副墨镜，嘴里同样也叼着根烟，看上去十分悠闲。于是朱元璋继续往前走去，黑色轿车放慢了速度，就在他身边不急不缓地跟着。

“怎么想来H市了？来之前也不跟我招呼一声。”朱元璋淡淡地说。

“路过而已，顺便来看看你怎么样。”车里的海瑞说。

“我很好。”朱元璋说。

“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这样。”海瑞淡淡接道。

“你想说什么？”街上的人并不多，却也不少，现在却全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朱元璋和黑色轿车。

“没什么，随意聊聊怎么样？”海瑞随意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很清闲啊。”朱元璋说，“你就这么跑了出来，家里的产业怎么办？”

“你呀你呀的，真是没大没小。”海瑞嗤笑，“那不是有你弟弟在打理吗。”

“这么多年了，还介意这个。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总是这么为老不尊啊。”朱元璋耸耸肩，“幸好我走了。”

“你觉得你走得很对吗？”海瑞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你难道不清楚全家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

“我知道。”朱元璋淡淡地说，“所以我走了。”

海瑞没有说话。

“在家里有多压抑，你会不懂吗？”

朱元璋继续说下去，“当年你不也是一样的吗？听母亲说，爷爷还在的时候你天天逃学出去玩游戏。我和你比起来可要乖巧多了！至少我成绩很好，每次家长会你都不会丢脸。”

“那我还不是挺过来了并且接管了家族的产业？”海瑞直接略去了后面三句话。

“不不不，我和你不一样。”朱元璋笑，“我还有个弟弟！”

“小秋真可怜。”海瑞也笑。

“是啊，有你这样的父亲，直接把公司甩给他而自己去四处旅游。”朱元璋说。

“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抢了他的行李离家出走。”海瑞说。

沉默了片刻，雪花飞舞在空气，落到朱元璋的头发上、睫毛上、叼的烟上。

“真冷。”朱元璋感慨了一句。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海瑞问，“说实话，我这样开着车挺辛苦的。”

“算了吧，我还是就这样走着。”朱元璋笑，“老人家就该多锻炼锻炼，你是，我也是。”

“你不过才26岁，怎么就老人家了？”海瑞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对于荣耀来说，我已经太老了。”朱元璋说。

……

“这十一年，你过得怎么样？”海瑞问，“不会有家里的条件好吧？”

“当然。”朱元璋说，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过得很好，还是没有家里的条件好，“端盘子洗碗，做代练打黑赛，抢BOSS爆装备。睡过通铺，睡过网吧，熬过通宵，被抢过劫。挺好。”

“这样也算好吗？”海瑞淡淡地说。

“当然，至少还有游戏可以玩。”朱元璋笑，“痛，但是快乐着。”

“游戏真有这么好玩？”海瑞问。

“好玩。”朱元璋依稀记得，似乎朱标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现在依然吗？”海瑞又问。

“再玩十年，也依然。”朱元璋缓缓走着，微笑着说道。

“可你还有什么呢？”

海瑞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那个苏沐秋死了吧？你玩了十年的账号也没有了，曾经的队友背叛你，年龄问题手速终有一天会下滑，一个又一个的新人终会超越你，你创造的王朝被你一手覆灭，你最多再在这里多打混两三年就要再一次退役。那么，你还有什么呢？”

朱元璋低头，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他淡淡一笑：“是啊，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还有荣耀。”

海瑞沉默了，然后他缓缓地说：“回来吧。”

“为什么？”朱元璋问。

“我刚才已经说了。”海瑞说。

这回轮到朱元璋沉默了，他回忆着海瑞说的话，一叶之秋没有了，沐秋消失了，嘉世覆灭了，手速也会下滑，至多三年，他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荣耀了。

但是他还是说：“不。”

“为什么？”海瑞问。

“我还是喜欢站在战场上。”朱元璋说，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的战场上。”

“有的事情，你不去做，又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呢？”海瑞摇摇头，“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你去做，就总会有喜欢它的一天。”

“为什么总要我回去呢？”朱元璋望着天，“家里的产业有叶秋在打理不是吗？我的生活早已不需要你们担心，在职业场上打一场比赛就是几十万的身价，我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很好。”

“几十万而已。”海瑞嘲笑，“你的眼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我对钱可没有贪欲。”朱元璋淡淡一笑，“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来维持我的生活就行了。”

“是什么支持你走这么久？”海瑞似乎有些不解，“梦想？热爱？还是其他的什么？”

“梦想……热爱……”朱元璋笑，“如果是我少年时，或许是吧！但现在，可能只是一种惯性和一种回忆。自从我离开了家，我的人生才是开始。这个游戏里有些太多太多的东西，我无法舍弃，至少是现在无法舍弃。”

“回来吧。”海瑞说，“你的惯性和回忆总有一天会被你舍弃，时间是冲淡一切的良药。”

朱元璋呵呵一笑，什么也没说。

一人一车就这么缓缓地走着。

突然朱元璋顿住了脚步，他看见了前方迎面走来的人。陶轩。

“这么巧？”朱元璋打招呼。

陶轩抬起头来，脸色异常难看，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随意地挥了挥手，走开了。

“你朋友？他怎么了？”海瑞随意地问道。

“不高兴。”朱元璋摊了摊手。

“和你有关吧。”海瑞说，“看起来挺可怜。”

“或许吧。”朱元璋淡淡一笑，“那不过是个自己绊了自己一跤的家伙罢了。”

“还要继续玩那个游戏吗？”海瑞又绕回了先前的话题。

“当然要继续。”朱元璋的话不轻不重，却斩钉截铁。

“这是你的坚持？”海瑞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朱元璋清楚，这是他的忍耐限度已经到了极限。

但他还是回答：“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突然车里的海瑞哈哈大笑了起来：“不错，真不错，这才是我的儿子。或许那个小姑娘说的是对的，人生并不止一条道路。”

“可惜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海瑞忽又叹息道，“还要靠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提醒，看来我真是糊涂了。”

“小姑娘？”朱元璋一怔。

“啊，就是那个小姑娘啊，朱标。”海瑞微笑，“那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你……”朱元璋迟疑道，“见过她了？”

“是啊，还和她聊了聊。”海瑞说，“真不愧是苏维谦的女儿，思想境界倒是很高。”

“苏维谦？”朱元璋却怔了怔，“这是谁？”

“她的父亲。”海瑞道，“还记得二十年前你爷爷是怎么去世的吗？空难，那次空难无一人幸免，而苏维谦和他的夫人也在那架飞机上。”

“你怎么会知道的？”朱元璋惊讶。

“苏维谦是我们的一个客户，他和父亲在华盛顿相识，两个人相识恨晚成了忘年交，你爷爷发给我的最后一份邮件里有提到他。”

海瑞说，“我也和他打过交道，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也能知道，那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朱元璋哑然无言，不知道是世界太小，还是他们太有缘。

海瑞忽然又笑了：“但那个孩子很可惜只读到高中毕业没有上大学就跟着你学坏去打游戏了。我想至少应该让她读完大学，她的成绩并不差。毕竟我未来的儿媳妇不可能只是个高中生。”

“儿、儿媳妇！”朱元璋吓了一跳，“别乱说！我们只是……”

“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海瑞嗤笑，“你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很微妙，说是爱情，却又多了那么一点亲情，说是亲情，更多的却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