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车的录播室是一间明媚的小屋。
虽然这间小屋早已被栏目组废弃不用,成为了道具组的仓库,但小屋内的整体结构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小屋正中间空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上铺买了红红绿绿的软泡沫纸垫,让人一见便心生温馨之感。
纸垫上摆放着一套帆布工艺制作而成的红色沙发,很久以前,鞠瓶姐姐跟董豪叔叔就是坐在这张沙发上主持着节目。
小屋的角落里零零散散堆放着一些破旧的道具与服饰,金龟子、小路姐姐一行人刚挤进小屋,心中就是一颤。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看到这间房子,就像看到了曾经那个青涩的自己。
他们…似乎好久没来过这里了,又好似刚刚从这里离开?
那一件件熟悉的公仔服,一颗颗陈旧的皮球、一辆辆脏兮兮的玩具车又是谁的青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谁还记得父亲伟岸肩膀上扛着的小小孩童?谁又记得坐在电视机前的顽皮少年,那个高喊着动画片要开始了的少年又去了哪里?
哦,他原来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他已经长大了,成为了别人撒娇的对象,成为了别人心中那个最伟大的父亲/母亲,最终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小屋的西北角,静静摆放着一架钢琴。
台长神情复杂的用粗壮的手指擦拭着钢琴上的灰尘。
这是一架儿童钢琴,本该由黑白二色组成的琴键被俏皮的红蓝二色取代,抹去灰尘,它真正的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已经很老了,厚厚的灰尘下是一截截皲裂的琴版与褪色的琴体。
魏菁默默坐在琴凳上,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神情一顿,以他的视线与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钢琴的下半部分,晦涩的角落里贴着一张孙悟空的贴纸,大闹天宫的孙悟空贴纸。
魏菁凝神看去,贴纸的空白处已经褪色变得暗黄。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楷,字体工整,颇见笔力。
“送给我最亲爱的儿子孙宇,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永远开心。
爱你的爸爸”
“很奇怪吧,这架钢琴?”
孙宇像是抚摸爱人般抚摸着琴身,他的语气有些沧桑,魏菁能够清晰的从中感受到一丝酸楚。
“1958年,京城台少年儿童节目开播,我父亲是主持人之一,这架钢琴也是他送给我的六一礼物,当然,我的生日也在这一天。”
孙宇背过身,似是出神的望着窗外的风景,但魏菁知道这位平日里慈祥可亲的中年人已然动了情。
“这也是他为我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我很想念他。”
不经意间抬手,抹去眼角的细纹,孙宇转过身,神情认真的对魏菁说:
“1959年,我在少年儿童节目表演了小学生钢琴独奏,这一弹,四十年悄然而过,我也成为了像我父亲一样的人。”
魏菁蓦然,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如果他还在的话,看到如今的自己会难过么?自己没有接他的班,更没有向着他为自己规划的道路前进,他一定会很失望吧。
“之后,我把这架钢琴送给了大风车,可惜她已经老了,就跟这间屋子里的其他道具一样,我选择将她留在这里。”
孙宇深深看了眼低头沉思的少年,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她…对我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说完这句话,台长不再多说,退到人群前方,默默看着少年挺拔的背脊。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轻轻吹过,窗外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魏菁站了起来,他决定为这架充满故事的钢琴送上最诚挚的祝福,也是最后的祝福。
他面朝人群,右手放在胸口微微福身,作为一个合格的钢琴家,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看着魏菁宛若换了个人般的优雅模样,月牙姐姐看呆了,一众哥哥姐姐们看呆了,就连孙宇都微微一愣,眼含赞许之色。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高贵气息,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够拥有这样的气质。
这场临时起意的考教,似乎成了最后一场送别。
轻抚琴键,儿童钢琴发出刺耳的嗡鸣,它已经快撑不住了。
少年不为所动,试着调校了下音色。调校过后的音色略显呆板,带着一丝毛刺感,但相比刚刚已经好了不少。
深吸一口气,葱白的十指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抚上琴面,凝气深思…
随着欢快的节奏响起,少年微闭眸子沉浸在音乐中,试图用十根跳跃的手指弹奏出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音乐渐渐进入高潮。原本欢快、抒情的曲调随着左手流畅的伴奏而显得非常激昂。他从容地弹着,慢慢闭上双眼,聆听着她带给自己的音乐。
致爱丽丝,贝多芬系列小品中的最后一首,它可能不那么优雅,但绝不庸俗。
很快,一曲奏罢,还没等屏息凝神的众人恢复心跳,琴声便再次响起,轻柔如春风般的音符跳跃在指尖,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在心中升起。
月光,同样是贝多芬的曲子。
《秋日低语》,《梦中的婚礼》,《欢乐颂》一首接一首的传世之曲接二连三的响起。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但奇怪的是小屋中的人们却毫无退意,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因那个状若疯魔的少年还在弹奏着。
肆意挥洒着汗水,葱白细腻的五指炫技般的在钢琴上跳着舞,仿佛两个不知疲倦的精灵。随着一首又一首的曲子弹罢。众人的神色也从最初的震惊变得麻木。
就在众人渐入佳境,如闻天籁的时刻,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响起,紧随而至的是巨大的轰鸣与凌乱的颤音。
琴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小屋再次变得安静下来,少年微微气喘的站起身,面对众人。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汗水浸湿了鬓角,细嫩光滑的雪白面颊不知不觉间染上两团红晕。
王昊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知道这么想不对,但她实在想不到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此刻的魏菁。
‘我见犹怜。’
这一刻她不知为何想起了查良镛老先生写的那本书,或许用一见杨过误终生这句话更为合适?
……
少年扭转身形面对众人,单手抚胸,深深一躬。
旋即掌声雷动。
魏菁神色轻松,清澈的眸子中依稀有着最初的迷茫但也消散大半。他抬头看向台长,孙宇沧桑的瞳孔中闪烁着泪花。
二人相视一笑。
这一刻,两个不安的灵魂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和解。